《故事会》枫叶又红了

阳富生

阳富生小说‖  枫叶又红了
     

        那天早晨，我低着头在校园的树荫下徜徉，突然，一个银铃般的嗓音叫住了我。
       “阳老师，还认识我吗?"
        我停住脚，上下打量眼前这个似乎还有点稚气的女孩，追忆被岁月吞噬的一个个身影，紧锁的记忆之门迟迟无法开启，她看到我迟疑的样子，便自我解嘲地说：“我是你的学生呀！叫彩虹，你不是说我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女孩吗?"
        “哟，才几年不见，已是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我说。
     她接住我的话茬儿，颇有感触地自我介绍她在省城师大就读，明秋毕业，现正在本市一所中学实习，因外婆病重，才请假回家看看，听说我仍在该校任教，说是来看望一下我，并想在我这见习几日，再次聆听我的教导，仰仗我指点。
        说话间，只见她紧蹙的眉缓缓舒展，面颊泛起红云。
       面对姑娘恳切的目光，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有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她背着黑色的背包姗姗而来，先是朝我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快步直奔我办公兼住宿的小屋。
       这时，我才发现她面色有点憔悴，眼圈有点黑，分明是睡眠不足，但那齐耳的短发映衬着她那圆润的脸蛋，具有浓厚的青春气息，上身一件质地柔软的淡灰色外衣，罩着一条咖啡色短裙，裙下一条时髦的肉色长裤紧裹着一双长长玉腿，两只高跟黑皮鞋走起路来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上课了，我随便拣条短凳坐在教室最后的空隙里，她扭动窈窕的身子款款登上讲台，多愁的面庞豁然开朗，一番自我表白恰似一盒音乐柔声播放，课堂讲授似有情调的演员，声情并茂，引人入胜，一堂课下来，双眸凝聚着美妙幸福的情感，我顿感眼前这个女孩超群绝伦，光彩照人，具有不同凡响的魅力。
       常以寂寞为伴，孤独为伍的我， 昨日象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在我的世界里，“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而她每到课余总是伫立我办公桌旁，两眼望着天花板，晶莹的泪珠在眸子里滚动，当我从办公桌上取教学用品故意远离她时，她很失望，也很彷徨，当她瞅到我冷漠的眼神，旁若无人的高昂姿态时，她又是那样黯然神伤，不可理喻。
       她 望着我，多少次欲言又止，多少次拿起办公桌上的那支笔欲写点什么又不自然地搁下。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毅然挥笔疾书，把暗藏在心灵深处的不尽思念塞进了我的抽屉里。

尊敬的恩师阁下：您好！
      望着满天的星星，我的心很沉很沉，不知有多少的话儿要对你说:
        昨夜的星辰已坠落，消失在遥远的银河，想记起,偏又已忘记。
       今夜的星辰象眼神点燃爱的火，想得到,偏又怕失去。
        昨夜的一场梦:梦中的那个她像一只孤独的骆驼，跋涉在无穷无尽的沙漠，找不到渴望的甘泉，也找不到希望的绿洲。她多么需要高僧指点开导，才不会葬身茫茫沙漠。
       尊敬的老师，那个高僧就是你，她多么需要得到你的指点与开导啊！可她与你相处十多天来，你竟不理不睬，冷若冰霜，每天面对忧郁的你，她惶惶然，期期艾艾、凄凄切切，不知怎样向你诉说衷肠……
      
                                 
                                            你的学生：虹
                                   
        读罢这封伤感忧悒，充满人世沧桑又隐含怨艾的信笺，我的眼睛湿润了。
      这女孩怎么啦?才豆蔻般的年华，咋这样伤感?
         一个周末的下午，喧闹一天的校园显得十分冷清，我处理完当天的事务便叫住了即将离校的她，她看到我突然热情起来，高兴得像个小孩跳了起来，终于，在我的循循善诱下，她向我娓娓道来:

      我三岁那年，母亲不堪忍受父亲实施的家庭暴力，终于劳燕分飞，各奔东西，双双杳无音信。我被寄养在外婆家，是外婆含辛茹苦把我送进学校，在学校里，我总感到没爸没妈的孩子的背后有一双双歧视的目光在紧盯着我，每逢节假日，当看到同龄人被父母牵着手徜徉于街市公园的幸福情景时，总有一股莫名的惆怅萦绕心头。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在漫漫长夜里变得忧郁寡言。我没有自己金色的童年。
        上高校后，我也没有要好的朋友。每到课休，总是一个人在学校附近的地方闲游。
         那年深秋的一个傍晚，我在校后那条石径小道上踽踽独行，忽一个怪模怪样的人窜到我跟前欲图谋不轨，恰巧一个体格十分健壮的北方小伙从那经过。他见这情形，竟毫不犹豫地冲向歹徒，才几个回合，歹徒就败下阵逃之夭夭。他也受了重伤。
        这个男孩就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高她一届的校友郭云。 他的见义勇为，深深地感动着我，后来咱俩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他的出现，犹如东边一轮喷薄欲出的朝阳，照亮了我人生的阴暗面，从此我变得阳光开朗，心中萌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依情愫。这种朦胧的感觉唤起我无限遐想……
       他是个性格比较内向的男孩，常常两人在河畔、在亭阁、在公园一坐就是一个夜晚，当两情缱绻得不可理喻时，他突然又冷漠了，总是无法进入角色。终于在毕业的前夕，他塞给了我一个纸条:

        亲爱的虹:感谢命运之神赐给俺无数缤纷浪漫的时光，收获这份浪漫，填补了我爱情的空白，也抚慰了我心灵的创伤。
        你知道那个荒无人烟的大西北吗?我的家就在那黄土高坡，我要在那里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那儿不是你能呆得下的地方，也许，这一去从此天涯海角。这一去，再也不会与你联系，望珍重……

                                           你的云 : 即曰

        他就这样连一声“我爱你！"也来不及向我表白就匆匆地离我而去，这人世间还有真正的幸福可言吗?
       从此，我再也不能挀作，多少次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仰望一群群南飞的大雁，飞呀飞，带着无比的伤痛，无比的思念，飞向邈远的时空，飞向遥远的大西北。我似乎看到了一个伟岸的身影在向我频频招手，当那个身影消失殆尽时，时空遂道里突然传来一个非常熟悉的乡音，那就是老师你曾对我的谆谆教诲……”

        她忘情地这样向我倾诉，早已泪流满面，当她把话锋转到我身上时，语气委婉而短促。他说:
       “在我成长的岁月里，你给了我不少期盼，不少关怀。一次，我在课堂突发高烧，是你不顾大雪纷飞，天寒地冻，背着我就往医院跑，我伏在你臂膀上，感受一种无与伦比的亲情，这种亲情从此成为我学习上的巨大动力，我暗下决心，要发奋读书，早日成才，以优异成绩报答曾一度关爱我的恩师，带养我的外婆。
      十年寒窗，终于圆了我的大学梦，在高校里，我把全部精力集中在学习上，一切的一切都抛至九霄云外，当我遇到一个酷似你这样优秀善良的男孩后，我才感到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自最信任的那一半离我而去后，我的意志开始消沉，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满是哀怨的囚室。仅存一丝丝恰如父爱的甘霖滋润着我尚未干涸的心田，朗朗乾坤，润物无声，我拼命挣扎着欲走向新的生活，可得不到高人指点，就这样我来到了你身边……”
         
         听罢女孩诉说衷肠，我心灵一阵阵震撼，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潜意识令我直起身靠近窗棂，斜视窗外，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朦朦胧胧，披着神柲的面纱，近在咫尺的小丘环绕着大半个校园，丘上荊棘丛生，枫木参天，枫叶嫣红，层林尽染，我伫立窗前，没有被这万不霜天红烂漫的美景所陶醉，而是为眼前这个女孩多舛的人生，鲜为人知的情感纠葛而柔肠百结，我竭力调整心态，毫不忌讳地说：“咱出去走走吧！”
      来到校后小山丘的林荫道上，那一树树被霜打过的枫叶耷拉着脑袋，向小路两边延伸，精神萎靡不振，她不时摘下一片片红叶玩弄着，脚下的路悠悠漫长，蜿蜒崎岖，她不觉艰辛难行，而是望着栖息在林子里的小鸟出神。我看到他忧心忡忡的神情颇有感触地说：“ 多么快活的小鸟啊！人若如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肯定心比天高。”
       她低着头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颇有感触地仰天长叹：“唉，鸟的天堂也并非那样绝伦无比，那些受过箭伤的鸟，其凄啼惨烈，乃内心伤痛的真实写照呀。”
        她的这番辩白，颇有哲理，谁也不可辩驳。
        她一路羞羞答答，慢慢悠悠，我欲寻些话题与她调侃，她体会了我的良苦用心，心绪渐渐开朗，大方地挽起我的手臂窜进丛林深处。
        席地而坐，她细心聆听翠鸟的啁啾，秋虫的窸窣，风吹树叶的瑟瑟，这天籁之音，如阳春白雪，触人心弦，唤起她美好憧憬，她情不自禁地哼起了:

《妈妈的吻》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 　　
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难忘怀 　　
妈妈曾给我多少吻多少吻 　　
吻干我脸上的泪花 　　
温暖我那幼小的心 　　
……

       她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哼着、唱着   ，完全忘掉了忧愁，忘悼了烦恼，忘掉了人世间的悲欢扰攘，直到夜幕降临，她才开始察看四周，四周光怪陆离，诡形怪状。深秋的寒风，从丛林深处刮来，刮上她的脸庞，刮进她的心窝，一个寒噤，她像小孩一样钻进我的怀里，毫无思想准备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不知所措，她旁若无人，丝毫没理会我的感受，望着她的秀色可餐，我全身像触电一样稣麻，心旌摇曳，心海漾起春的涟漪，我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蛋，审视她的百媚千娇，周身的血液像河流奔腾，无法抗拒，正欲亲吻她的两个甜甜酒靥，忽地，旁边的岩缝里扑腾飞出一只受惊的鹏鸟，在我面前晃悠凄啼，一会儿飞向了远方，我抬眼随着鹏鸟飞去的方向，恍惚看到那棵古枫下伫立着一个丰容靓饰的女人，那女人迈开轻盈的步履款款向我靠近，我瞅到了她鄙夷的目光，顿时，我的心猛地抽搦。
      她如痴如醉，半眯着眼神，欲接受一场暴风雨的洗礼，当她看到我像一蹲雕像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时， 她失望了，失望地挣扎着从我怀里弹了出去，凝神片刻，忍不住拔腿就往山那边跑，望着她奔跑的背影，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女孩一阵奔跑，终于停下脚屹立在一棵硕大的古枫下木讷地四处张望，我无法看清她饱含怨艾的表情，只觉得她又受了一次更大的伤害。

      时光就像蜻蜓点水，自枫林之行，她再也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笼罩在我心头的阴影扰得我心绪不宁，我多么希望尔后的日子每天都有杲杲的光环萦绕她，这种无名的恻隐之心伴随我度过了魂牵梦萦的漫漫严冬。
       第二年春天，新学期伊始，我在无限牵挂中终于收到一封地址不详的信件。

          阳老师阁下：还记得那个多愁善感的虹吗?是你让我在人生的黑洞口找到了一处通往光明的出口。从此，人生不再迷茫，生活更有了勇气。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春天是个美好的季节，新年的脚步才刚刚开始，我就踏上了开往祖国大西南的列车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乡中学任教。初来乍到，这里的一山一水都是那么新鲜，那么耀眼，我深深感到，这是实现我人生价值的一片沃土，只要好好珍惜，就会拥有一个又一个人生美好的春天。
        现在已是万紫千红的春天，故校小丘上的枫林已有一片耀眼的新绿了吧！
       当姹紫嫣红的晚秋来临时，一个全新的虹就回来了，她会给你一个惊喜，给你一个深深的吻……

                                                                      虹
                              

       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又是一个枫叶红透了的季节，我踽踽独上寒山石径，寻找当年的那个倩影，那份牵挂和那一片片耷拉着脑袋的红枫叶，一路幽思，一路寻觅，却只寻到秋的凋零和一个美丽的大谎言……

声明：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版权归属原作者，未经许可，任何第三方不得转载，侵权必究。

一默先生

很美的一个青春故事，语言优美清丽，情感针织裤感人

老榆木

征文收悉，谢谢阳老师

老榆木

问候老友，上午好！

老榆木

69、http://www.yfzwg.com/forum.php?m ... 198&fromuid=174 (出处: 逸飞中文网)[/url]  作者：阳富生

清秋丽影

阳老师，故事凄婉，这让我想到那么一句“教师是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你的职业成就了你辉煌的人生！謝谢你，拜读佳作如品甘醇。

阳富生

清秋丽影 发表于 2019-3-18 11:22
阳老师，故事凄婉，这让我想到那么一句“教师是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你的职业成就了你辉煌的人生！謝谢你 ...

你的关注和精彩的点评，我很感激，就像遇上了知音那样欣慰！谢谢你！！

阳富生

老榆木 发表于 2019-3-18 10:50
征文收悉，谢谢阳老师

谢谢！

清秋丽影

阳富生 发表于 2019-3-18 11:30
你的关注和精彩的点评，我很感激，就像遇上了知音那样欣慰！谢谢你！！ ...

客气啦阳老师，敬佩你的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