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沈巍

铁城

　　【一】

　　
　　业余时间我做主，我的确没看领导的专题片，我不会撒谎，没看就是没看，我本来也不打算看。我想，很多同事和我一样，他们也没看，可都说看了。看不看和我无关，那是别人的事。
　　
　　领导是不是因此迁怒于我？我不清楚。反正，有些日子，领导有意无意地躲着我走，不可避免的正面遭遇，领导也不抬头。后来，领导好像想接近我了，却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看到我，领导近视镜片后面，不时瞟来斜睨的光，一下，又一下，再一下，看得我心里发毛，瞅得我很不自在。我想象那种目光是剑，准确地说像匕首！——爱咋看咋看，就算领导的目光，真就是刀是剑是匕首，也不能从我身上剜去一两肉，更不能改变我的意志！
　　
　　看不见的是星星，望不到的是月亮。黑夜秋风，怎么瞅怎么像弥天大网，层层叠叠，倾盆而降？行走于都市灯红酒绿的边缘，我感觉一阵比一阵寒噤若蝉。没有穿长袍，我不是孔乙己，我还是喝了两口小酒。我意识里的意志还算坚强，头脑还算清醒，思想还算明白，没有犯傻充愣，没有糊涂。起码我还坚信时光还在，我还在，妻子、儿子、家还在。
　　
　　领导曾给我扣过许多帽子，说我小心眼，说我不合群，说我没有大局观……扣就扣吧，帽子多了压不死人，况且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我为什么要作？凭什么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我本来就一普通人，要什么大局观？况且，我真不清楚，领导说的大局观是指什么——走自己的路，质朴地做人做事，让别人说去吧！
　　
　　这一次，领导给我扣的帽子有点过了，说我不懂身份尊卑，说我对领导不够尊敬。——这顶帽子我怎么能认领？虽然我和领导关系微妙，但自以为尊卑贵贱还是分得出来的。我也承认，我确实没那么多心思想着整天去讨好领导。但我心里很不服气，我怎么就不尊敬领导啦？我分管的工作没有疏漏，我一直服从安排，更没有犯贱去讨好领导不喜欢的人。没有，都没有，我自以为毫无过失！当然，我依旧固执，业余时间应该属于我自己。
　　
　　观看领导电视专题片事件，其实，领导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专题片文稿是我起草的，也是经过我一次次修改，领导满意点头同意了的，专题片内容我谙熟于胸。我不看是有原因的，现在的专题片老套又俗气，看不看都是一个样子，无非是毫无边际地去吹捧去造势去夸张去标榜——我不是电视台编辑或导演，如果换了我，我相信我做得会比他们更好！起码可以对得起观众，起码可以留点悬念留白什么的，让观众自己去想去思考；起码能有点真实感。可领导让我修改稿子时，删除了这些，所以我不想做什么编辑或导演，更不想降低人格。
　　
　　领导爱好广泛，他爱好下棋是近二十年前的事，当时我们刚刚同事，具体工作是他跟着我下乡。我的业余爱好除了写作就是下棋，只下中国象棋，我的棋艺不很精湛，但单位里难逢敌手。刚开始，我很不情愿和领导下棋，因为他的水平实在一般，况且当时他还不是领导，准确说是我的下属。也不清楚，他何时就和我棋逢对手了，他棋艺的精进，和他的仕途一样平步青云，让我既惊讶又不得不刮目相看。
　　
　　其实，领导棋艺的精进，是在他做了科长以后，他整天除了工作，不、不，他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忙一件事，那就是把最主要精力，全部用在了研究棋局棋谱上面，简直能用废寝忘食去形容。领导是辛苦的，局长落马后，领导又爱上了摄影，貌似要和落马局长做一次彻底切割，连那几副精致的象棋都送人了。
　　
　　后来，领导又爱上了摄影，他拍摄到最美一组照片，是少女怀春的景致。其中一帧，获得了市里举办的摄影比赛大奖，这让我不得不佩服领导的天赋。佩服归佩服，其实我很不爽，领导为了摄影爱好，把工作重担，压在了我一个人身上。后来，直到再一任局长落马，我才知道，再任局长唯一的爱好，也是摄影！其实，说唯一爱好也不准确，局长还爱年轻女人，那个怀春少女，据说是局长最满意的情妇……
　　
　　说老实话，领导很有艺术天赋，他爱好广泛，且爱什么像什么。以他爱好写作为例，这是他后来多出来的又一爱好，初涉文坛几个月，作品就零星见诸于报刊杂志，坚持一段时间还获奖了，而且是去首都领奖，这在当时，无疑成为这座城市最热的新闻。领导因此名声大噪，省、市、县记者接踪而至前来采访，领导是来者不拒侃侃而谈谈笑风生。但我非常清楚，就这样一个大奖，赞助费就五万元，一万元的会务费是必须交给举办单位的，加上领导的差旅费、答谢宴请等，差不多够全体干部职工一个月的工资，且不论获奖作品是我代笔的。
　　
　　据说，打麻将、K歌等，是领导坚持最好的爱好，可领导一次也没带我去，我从内心也抵制去那些场所。也不是我不爱热闹，避免俗套社交各取所需，却让领导多出来对我的好感，说我看得开想得远，不像有些同志，经常在领导面前跳来跳去，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各种丑态毕露，无非和利欲关联着。不过，一些必须参加的宴席，却很让我在领导眼中失分，因为我酒量不大，不能及时替领导挡酒，更不能“舍身取义”一醉方休，所以领导经常会说我，不哥们不仗义不识大体顾大局，最不可忍受的是，领导竟然说我不男人！
　　
　　因最后这一句话，我经常耿耿于怀，我怎么就不男人啦？有时偷偷想，领导的媳妇漂亮且风骚，不是说我不男人吗？敢不敢让你媳妇来试试？后来办公室主任代替我，经常去应酬那些讨厌的饭局，领导也不再说我什么了，两全其美！有几次，领导专门安慰我说，以前喜欢和我开玩笑，希望我不要往心里去。我释然一笑，领导对下属的批评是应该的。心里却想，这种玩笑最好还是少开的好。
　　
　　纵观整个单位，我相信没有谁比我更了解领导。其实，我俩私交不错，一直跟随、伺候领导这么多年，我无疑成了众人眼中他的死党，但总有一种陌生感挥之不去，一旦领导上升为一门艺术，就会变得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其实，我只是他的笔杆子，这不能怪领导，谁让我爱好写作呢？领导待我不薄，一些实惠自不必说。然而，我对领导也确实够义气，替他撰写发表了多少文章不说，仅那篇《试论执政为民的民众情节》一文，就足够他风光一阵子，且不说对他升迁不可小觑的功效，我自觉无愧于领导。
　　
　　领导很得上级赏识，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甚至可以说只属于他这类人才，反正我是不具备，甚至可以说一直不开窍！
　　
　　国庆过后，领导就要再次升迁了，我却原地踏步，我很清楚，这次，我彻底和领导拉开了距离。因为，领导一直有一个嗜好，那就是用过的旧物件，一定会随意抛弃。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领导换车，他做了二十多年大小不同、职务各异的领导，竟然换了好多部座驾。
　　
　　对于旧人也是一样，领导会像换过季的衣服一样，随便丢弃一边。所以，我不指望领导还能再次重用我。这不是没有先例，而且见怪不怪，就连领导年轻漂亮风情万种的妻子，也被他无情地抛弃了！
　　
　　领导和他妻子，是静悄悄协议离婚的，协议是我起草的，这是领导的隐私，隐私保密程度，不允许别人窥探，我也真的不好继续说什么啦……
　　

　　【二】

　　
　　对于沈巍，我深表同情感同身受，对“大师在野，小人在堂”也很欣赏。这或许跟我有类似的经历有关。
　　
　　日日徜徉街头巷尾，貌似悠闲心绪却异常凌乱。我似乎有病，总是看不惯一些事情。诸如，在“宁停三分不抢一秒”的标识牌下，无视漫长等待积聚黑压压的行人群，“宁抢三分，不停一秒”的司机。再如，不顾两端往来穿梭的车辆，像刘翔、博尔特一样跑步跨栏的行人……
　　
　　说到这里，我有必要做一下自我简介：本人初学文．后弃文从商．无奈命中无大財。遂习武又从仕途，然仕途难、难于上青天。仕途江湖社会大练场，刀枪棍棒无眼，经常伤及自身！我的笔名水至清，水至清则无鱼，人至真则无友，但我也并非没有一个朋友，虽然不多，也就几个而已，可都是那种无事不往来，有事马上到的挚友。比如纪检书记黑子，就是我很铁很铁的朋友！
　　
　　我的信仰，是那种愚忠式的，也是苏格拉底式的智慧和坚守。尤其对于工作，我一直秉持，你对工作好点，领导就会对你好点的理念，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有时甚至怀疑，命中注定一种神秘的力量，那种“必须及时掐灭任何诱惑的引力”，成为我陷入尴尬境地的根源。又因我有点脾气偶尔会动怒什么的，好多人背后叫我愚雷，愚不用解释，就是迂腐愚蠢的意思，雷却是那种地雷或者闷雷，爆炸后可能伤及一片人。
　　
　　很长时间，我没去单位了。说我辞职明显不对，说我没有工作更不对，说我有工作也不对，暂且叫做失业吧。对，就叫失业，失去了我所热爱的事业，可工资奖金啥的一分不少，怎么能叫失业呢？好吧，叫吃空饷或许更形象。
　　
　　我吃空饷是被动的，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我不去上班还有工资奖金可拿？我想是因为单位没理，或者是领导没理，是有些人把我弄出去的。其实，我深爱着自己的工作、深爱着那份事业，又怎想离开呢？可是，我不能去单位上班，原因也不是领导说的那样，保安和干部的地位阶层形成强烈的反衬，我做保安给单位抹了黑。可后来我做到了私企的经理，照样不能回去上班。或者根本原因在于，领导看不上我或者不喜欢我了，或者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因果。
　　
　　任何时候都不乏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者，我的悲哀之处就在于，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可我头脑清晰、思维能力正常，有胆有识办事雷厉风行。我的举止严肃、仪表得体、精通业务，能力不敢说卓越，但起码在单位里是比较出众的。曾经好些年被同事认可，还一次次受到上级单位的表彰奖励，这些貌似和工作有关，但大都和工作无关。
　　
　　单位的氛围一直就那么整齐划一，甚至“和谐”得有些恐怖。我在对待任何问题、哪怕是一件小事，总有个人想法、考虑甚至持怀疑态度，有时感觉太过蹊跷。这无疑会触碰到有些人的利益，而单位裙带现象严重，以至于我就成为非常另类极不合群的少数，甚至领导也经常批评我，说我与大家的关系不融洽，说我很顽固愚蠢。所以，我受到单位很多人的排挤或冷眼在所难免。
　　
　　其实，我既不情缘做保安也并非主要以此为生。当然，有一些收入是一种因素，也不是什么自我价值的体现，主要就两个字：太闲。其实，环境本身是相当重要的，就像温室和荒野，温室里怎么会产生沧桑的经历和人生？
　　
　　我自己清楚自己的价值，会议上领导没有点名，但我清楚就是在说我。我是领导口中的“有些同志”，更是“有些同志”中唯一那位同志——该同志在职期间找工作，一只脚早已迈出了单位的大门，愧对了领导的栽培、提拔，不是个忠诚可靠的人……我不屑一顾莞尔一笑。我自以为是，我是那种有思想有品位有文化有素质有本事有胆识有能力有抱负的人，我会下意识把自身的优点，当成看不起一类人的许可证，甚至包括领导。还有，有些人加薪也好、升职也罢，我能够坚持到底那个“忍”字，因为我也明白，坚持不住受伤的往往是自己。
　　
　　领导最想要的，也不都是工作成效，领导最想听到的，也不都是最佳解决问题的方法或手段，我的自负或坚持己见，都会让领导反感和失望，而那些本来应该受到谴责甚至惩处的人，在领导无意识追责、有意识思考当中一直毫发无损。于是，我经常收获一地鸡毛，也不是我摔盘子摔碗破罐子破摔。但我明确地甩给领导一个信号：我不愿意同流合污、不积极不配合、态度消极，但我一直深信不疑，我的人品绝对没问题。
　　
　　我很不服气，其它的都好说，可我受不得委屈，受不了领导说我人品有问题。我曾经想和领导勾通让他了解我，也曾表达了我想要开心的渴望，更是以单位的利益为出发点向前看顾大局想表达自己的想法，可领导一直不给我机会，更不想让我实现自己的愿望。其实，我的感情只能得到有些人怜悯和同情，但都不能代替他们的理智。
　　
　　和领导交流感情无异于自我报警，我和领导的关系，早已到了掩人耳目的程度，一定不会长久！我在同一岗位一干就是五年，领导既没有给我加薪又没有升职，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动力和干劲。可我还是下岗了，对，叫“下岗”很准确，就是领导不再让我干这一岗位，也不给我安排其它工作，将我“冷处理”了，当然，这和工资奖金啥的丝毫不关联，仅仅是没事干而已。
　　
　　自从有个房地产项目，局长要我在审批卡上签字，我拒签后就被局长调离了审批岗位。虽然局长并没有撸了我的副科长，但我几乎就没什么具体工作可干了。每天我几乎都是第一个去单位刷脸，最后一个打卡下班，刷完脸无事可做就跑出去干私活了。我利用工作时间兼职过保安，还干过保洁，私家出租车司机什么的。后来做过物业公司主管，房地产开发公司办公室主任，保安公司经理，电子设备安装监控维护维修服务公司总监，劳务服务公司、劳务派遣公司副总等，但都不是我喜欢的工作。
　　
　　也就是说，“吃空饷”是领导强加给我的，我本人不喜欢这个头衔。也不想顶着这顶帽子去做什么经理老总更何况保洁保安。起码，我自以为我在单位是一个思维正常的人，我很想回单位工作，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努力去争取过，可好多次都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领导一句“给你这待遇还不满足？非要回来添乱？”我彻底无语绝望了。于是，我更加相信，社会上像孔乙己像沈巍像我这类群体，确实存在，或者很少，但一定是有的，不能不说这也是一种非典型的悲哀！
　　

　　【三】

　　
　　山城的花草树木次第走出寒空，五颜六色相互约会，眸与花恋恋不舍，想必是恋情已久。春色渐浓、春光潋滟，傍晚时分却突然飘来一阵霏霏细雨。行走于都市仕途灯红酒绿的边缘，对，“边缘”一词很准确，我感觉到有一丝春风的温暖，一阵比一阵让人激动。
　　
　　单位里好多人，不，准确地说是有些权力的人都被约谈了。我没有幸灾乐祸，但我还是约黑子喝了顿小酒。我头脑还算清醒，确认我还没有出事，因为我能正常上班了。我之所以经常约黑子喝酒，是因为我几乎没多少要好的朋友，黑子是个例外，也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同学，更不因为他是我同学中的佼佼者——纪检委书记。其实，同学们都说和他同学不好，我也隐隐约约感到这话说的不无道理。黑子，也许因为脸黑，被形象地比喻成黑脸包公、铁面无私不讲人情，经他手处理的干部，就算亲朋好友，也没落什么好下场。
　　
　　世上真有老实人吗？没错，老实厚道是民族传统美德。但好多人都说我老实，却正应了一句俗话，这是在骂我，我的老实只是蠢笨、木讷的代名词。我在单位任劳任怨二十年才混了个副科长，这还是领导看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做事认真、毫无过错，工作了二十年还原地不动，一时动了测隐之心，才提拔了我一下。其实，和我一起参加工作的，混得都很不错，我自以为我的能力未必比他们差，但人家都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大到谋钱谋物，小到混个酒足饭饱。只有我一人混得糊涂，除了每月应得的工资，其他和普通干部职工没多大区别，甚至还不如他们。
　　
　　四月的细雨缠绵，让人回味无穷，山城的清秀妩媚娇丽、黛青葱翠，彩色蜻蜓莺歌燕舞，“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我正是带着这样一种微醉的景致入梦的，梦至好处，我情不自禁露出来一丝笑意。突然，我被一阵紧迫的铃声惊扰了好梦，电话是黑子打来的，他说：省暗访组要请你“喝茶”。省暗访组？喝茶就是约谈吧？我有点一下没反应过来，约谈我吗？单位里那么多干部不约，约我一个无所事事被“打进冷宫”的副科长干吗？
　　
　　凌晨3:14分，我被人强行推进了车里，带到了省暗访组临时落脚的宾馆中，省暗访组几位领导，在一房间里突击审讯了我。说审讯应该没错，这哪是什么喝茶谈话？他们一帮领导并排坐在桌子后面，只让我一人坐在房子正中，房间的灯光很暗，但悬在我头顶的那盏很亮，照得我睁不开眼睛，这阵势像极了法庭审判犯人的场景，我有些胆战，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下面有了紧迫的尿意。
　　
　　黑子也坐在那排领导中间，他开口安慰我：不要紧张，领导们就是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希望你积极配合组织工作。——看到他一副铁青的面孔，我真他妈想骂人，什么他妈的同学，和他同学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面对明晃晃的灯光，我的意志瞬间奔溃了，大约也就几分钟时间我就招了。我承认我有不老实的时候，在任副科长期间，有一次的确收了开发商的贿赂。记得那次，开发商办完审批手续后，由于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办事人要请我们去吃饭，我不大喜欢喝酒更讨厌那些无聊的饭局，所以坚持不参加。在我的一再推脱下，办事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下楼后突然强塞给我一条好烟，然后就和我的同事们一起吃饭去了。
　　
　　我交代完这些，领导们互相望了望，脸上的表情很有些奇怪复杂，谁都没有吭声，只是一个个向我不时瞟来斜睨的眼光，看得我心里发毛，瞅得我很不自在。我再次想象那种目光是刀，或者是剑，准确地说像匕首，很可能要从我身上剜去几两肉。
　　
　　这下我更慌了，左思右想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最终竹筒倒豆子，争取个宽大处理吧。我的眼泪刷得一下流了出来，然后声泪俱下地说：我糊涂啊，升职那天晚上，我给领导送了几盆我多年栽培的好花，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行贿而且是贿赂上司。
　　
　　黑子面无表情地插话：这么多年了，难道就再没有其它、别的什么事啦？——我恨死了这个黑炭头，我从来就没想到过，有一天会栽在他手里，混上这样的同学真是晦气！
　　
　　这时，又一“审判员”发话了：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不要紧张，有什么没想到的就再好好想想，组织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唉，看看人家这话说得，比我那个该死的同学温婉多了。
　　
　　于是我再次眼泪哗哗哽咽着说：我……我实在对不起组织对我的栽培，让我好好想想从哪儿交代。
　　
　　对啦，我虽然不请客不送礼，但我升职的第二天晚上，还就真的请了同科室的同事吃饭，其中包括一位副职和我们科长。
　　
　　我向来不参与赌博，也不嫖娼，更不包养情人。哦、不对，我不老实、我有罪，我和我的初恋同学上过床。这事也就仅仅一次，我自以为只有我们俩人知道，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说到这里，黑子掩嘴偷笑。看到昔日的好友落井下石，我恨不能上去咬他一口！
　　
　　我的初恋，其实人不错，她从来没对我有什么过分的要求或奢望。我们单位很多干部泡妞，都送情人房子、车子什么的，我一家五口人挤住在80平米的房子里，实在没有多余的房子送她。不过，我还真送给过她一部智能手机，她也回赠我一部，就是刚才被你们没收的那部。
　　
　　什么？领导说什么？这方面再说细点？都有谁送情人房子、车子、票子啦？这方面我还真是道听途说，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单位几百人，这种干部应该不在少数吧？至于我，哦、好吧，工作方面……我现在没有任何工作，有一段时间我利用工作时间兼职过保安，还干过保洁员，私家出租车司机什么的……具体都干了些什么，我一时也不能都想齐全了，反正我就是“吃空饷”的人，我真是愧对干部这个名词赋予的内涵。
　　
　　交代完这些，我回头仔细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头说：我毫无隐瞒地全部交代了，心里也痛快多了。我这就回去好好写一份检查，希望领导们能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最好不要开除我，因为我还有八十多岁卧病在床的老母亲，以及需要供读的孩子，老婆体弱多病已经下岗……
　　
　　接下来的日子度日如年，我如坐针毡寝食不安，随时等待纪检机关对我的处理意见。可是，那些人貌似忽略了我，或许是人家正忙于找其他干部谈话，还没腾出手来处理我，我也只能是在痛苦中煎熬着、等待着，貌似世界上最长的距离就是等……对了，曾经一段时间，我那个黑炭头同学，仿佛一下子从这座山城蒸发了，尽管我恨他恨得牙根痒痒不想再继续搭理他，可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我还是委托朋友向他打探消息，反馈回来的信息更令我坐立不安，那个黑炭头的嘴也太严实了，只回了三个字：有好戏！
　　
　　一个礼拜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就在我等得快要奔溃或者快要淡忘这件事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新任办公室主任让我去新局长那里一下，慌忙中，我还是没忘了带上事先准备好的《检查》去。
　　
　　走进新局长办公室，我瞄见几张陌生的面孔，眼前一阵眩晕，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可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当我不知将《检查》递给谁之际，新局长一把握住我的手说：老同志啦，希望今后为单位建设多多出力献策，回去写一份材料报上来，领导们这次主要是和几位中青年谈话，准备提拔任用一批品行兼优的干部，你是其中之一，职务是副局长兼总工程师。掌声响起的时候，我像是喝醉了一样有点迷糊，腿一软差点给这些领导跪在了地上。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的确感觉到了人间六月的菲芳，错把夏天的风携热浪滚滚来，当做春风送暖百花开，是啊，百花争艳、燕子低吟、虫蛙浅唱，好一曲人间恋歌！就连一直不曾讨人喜欢的蚊子，也仿佛演奏着一首歌，心若晴朗，貌似连苍蝇的翅膀都能奏出来和谐的音符......
　　

　　【四】

　　
　　就这样，我坐上了单位二把手的位置，非但升为副局长，还兼任单位总工程师，恍若“一场游戏一场梦”，郑板桥说得好啊——难得糊涂！
　　
　　七月的风雨也是暖烘烘的，我感受到了阳光雨露的滋润，以前不怎么爱搭理我的同事，他们见到我总是面带笑容。就连我那天作报告，错将“耄耋（maodie）老人”读作“mimi老人”也有人替我圆场，说什么意思一样，还说什么是不经常用到生僻字，做领导真好！
　　
　　升职的第二天，我就搬进了装修一新宽敞的办公室，看到保洁的杨姐很辛苦，就关心了一句：“杨姐，这么大岁数还干这个，真是辛苦您啦！”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新上任的办公室主任，隔天就调换了年轻漂亮的小柳来。
　　
　　上个星期，我正在修改扶贫工作方案，忽然大姨姐来访，说想让我给下岗的姐夫找一份工作，最好是即清闲挣钱又多。我微微一笑，心想：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但起码的礼节我不能丢，眼看中午了，我喊来了财物科长小胡，让她先陪大姨姐去单位食堂吃饭，我说修改完稿子去结账。当晚，大姨姐就给我送了好酒好烟，说那个胡科长人真好，说姐夫明天就可以去她丈夫的物业公司上班，工作是清闲的保管员，月薪三千。
　　
　　又一天，司机小赵开车拉着我去市里开会。小赵也不像以前那样，和我无话不淡，貌似话语一下子少了许多，就连必须回答我的问话也显得那么小心翼翼。一路很少闲聊，好不容易到达服务区，小赵说：“您先去休息会，我加点油去。”我说：“好的，普桑这车不错，只是耗油多了些。”市里的会议结束回来，过了不到一周，单位主管车辆的后勤科长，就为我购置了一辆新车。
　　
　　我没有得意忘形，也没有中举，我不是范进，但我的确是做了领导，单位里一人之下好多人之上的领导。我意识还算清楚，思想还算明白，但我心中还是不禁窃喜，当领导真好！
　　
　　十五岁的儿子太调皮了，在学校顿则就和同学打架，好多次我被儿子的班主任请去训话。当然，孩子的班主任，就是那位以前总对我横眉冷对的老师。现在对我却是客客气气，委婉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还不时愤愤然指责对方家长：太不重视孩子的教育啦！每次和我谈话结束，班主任老师总是客客气气送我到学校门口，等我上车走远了，还摇着小手以示再见。
　　
　　因为有个做官的爸爸，儿子愈加飞扬跋扈了，前几天竟然把一年轻女老师给揍了。这次我是被校长请去训话，校长可没孩子班主任那么客气，一通训斥之后，要我必须带孩子去给女老师道歉。
　　
　　见到年轻貌美的女老师，我是一脸的羞愧，尤其面对她的宽容、美丽、青春朝气，我简直感到无地自容，只能狠狠瞪着儿子说：“去，必须真诚地向老师道歉！”儿子犟脾气上来了，就是不说话，这一点不像我，虽然我也有耍脾气的时候，但绝对不是这样的。任凭我怎么吹胡子瞪眼，他就是一言不发，最后还得美女老师化解尴尬说：“估计孩子也认识到了错误，孩子们正值青春叛逆期，做出点错事在所难免，我原谅他就是啦。劳驾您专程前来，真是不好意思！”
　　
　　回家后，我好多天都不搭理儿子，他开始也跟我较着劲，后来，可能有求于我，他才开口对我说：“爸爸，你能不能给我女朋友的哥哥多一点关照？她哥哥就是退伍新分配到你们单位的小李啊，求你了老爸！”
　　
　　我差点鼻子给气歪了，这么小就搞歪门邪道不说，十五岁就谈恋爱啦？简直气死我啦！于是，我大声地气愤地恼怒地吼道：“滚！滚你妈一边去，我不是你爸！”
　　
　　不知什么时候，温柔漂亮却是有些病态的妻子早就回家了，听到我怒吼，她扑通一下跪在了我的面前，声泪俱下地哀求我说：“老公，都是我不好，原谅我好吗……”
　　

　　【五】

　　
　　春风徐徐草木欣欣，嫩芽萌动景色鲜妍。下班途中，我有意放慢步伐，例行街头散步的习惯。熙来攘往的人流，不乏行色匆匆者，以及与城管打着游击的小贩。当然，格外养眼的还是遭遇美女的艳丽。
　　
　　行走间，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树下面一具饿殍尸体。咋回事？繁华盛世，怎么会有这等惨象？走近两步，细细端详，尸体虽则面容肮脏，可面色红黑，手指也不时动弹几下，更有甚者，鼾声如雷，臭气熏天。原来判断失误，罪过罪过，不是什么尸体，是活人——醉生梦死的活人。
　　
　　我向来不乏恻隐之心，看到这一幕不免面有戚戚然，不禁嘀咕：咋的啦？这朗朗乾坤之下，融融春色之中，竟有地当床天作被的睡客，来故意煞风景不成？
　　
　　可接下来我的举止，在常人看来就实在有点多余了：弯下腰，伸手把侧卧的睡客扳正，没想到他那双闭着的眼睛应声而开，目光炯炯吓我一跳，就像是为了等待这一刻而豁然活过来一般。
　　
　　瞬间，我有一种老友邂逅的感觉，面对他语无伦次且断断续续的讲述，面对曾经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事，我脑海中渐次飘出来过去自己的影子。是的，就像是现代版孔乙己，就像是正火的沈巍，不、都不准确，应该是孔乙己或者沈巍或者我的再次翻版……
　　
　　（全文1032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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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榆木

好，我先把沙发占了，舒舒服服学习老弟的大作。

老榆木

小说较长，容我看完了，再来给老弟留言。

老榆木

先问候老弟，早上好！

铁城

老榆木 发表于 2019-4-7 07:26
好，我先把沙发占了，舒舒服服学习老弟的大作。

欢迎老哥俯身捉虫或直言瑕疵，期待！

铁城

老榆木 发表于 2019-4-7 07:27
小说较长，容我看完了，再来给老弟留言。

不急，老哥慢慢看，我还在修改，将阿Q改成了孔乙己，或者更形象些。

铁城

老榆木 发表于 2019-4-7 07:27
先问候老弟，早上好！

问好榆木老哥，祝：春祺！

老榆木

铁城 发表于 2019-4-7 07:51
不急，老哥慢慢看，我还在修改，将阿Q改成了孔乙己，或者更形象些。

嗯，有道理。

老榆木

铁城 发表于 2019-4-7 07:51
问好榆木老哥，祝：春祺！

见到老弟老榆木特别高兴

老榆木

115、http://www.yfzwg.com/forum.php?m ... 245&fromuid=174 (出处: 逸飞中文网)[/url]  作者：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