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冤家

相思

       【编者按】一对欢喜冤家，牵动着女儿的心，从慌慌促促往家里赶的焦急心情中，我们看到主人公柳眉那种孝的美德在涌动。“婶，这几天，您听见我爹娘俩又在嘀咕了吗？”一句普通的问话，展示出一个孝女对老人的关切，很温馨更温暖。“他们俩都嘟囔了一辈子了”，却始终不离不弃，正应了那句“打是亲，骂是爱”的老话。为了想要个儿子而吵，为了养母猪的事而吵，为了柳媚的前程而吵，他们争吵都是有实际意义的争吵，而不是那种你见不得我我见不得你的感情破裂，我们突然感觉到，这两老人的言行举止其实蛮可爱的。柳媚决定要好好“治”一“治”，让他们和睦相处，安度好晚年生活，从这个细小的情节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柳眉的美好愿望和做女儿的基本职责。相思老师的小说故事像一条清澈的溪流，自然流淌，叙事条例，语言通俗而精纯，可以看出老师的文字功夫较为浑厚。爹摇了一下头，向娘翘了一下嘴巴，示意柳眉先给娘倒酒，看似漫不以心的一笔，实则含义颇深，欢喜冤家的爱，深在骨髓。作品的生活气息特别浓厚，如何构造和谐家庭，柳眉用实际行动给出了满意的答复。本文弘扬了中华孝道，突现了社会价值，好文，推荐共享。（编辑：老榆木）

        　一
　　天昏暗，阴沉沉的，偶尔飘落下几滴雨，仿佛像被人戳到了伤心之处，挤落下几滴晶莹的泪花。

　　柳眉从客户家走出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步一步地向公交站点挪去。由于这几天她有点小感冒，再加上今天客户家的活，既多又比较的繁琐。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强健的身体有点虚晃，双眼皮也比平时跳动得更加地厉害。莫非爹娘这对老冤家，又在家里闹腾了？柳眉突然晃过神来，心里暗想道。她随即掏出手机，给娘打过去，只听见电话嘟嘟地响，就是没有人接听。又拨打爹的电话，同样是嘟嘟声，无人接听。

　　柳眉急忙在街上买了一些爹娘平时最爱吃的东西，搭乘一辆出租车，就去了汽车站。买了一张去刘家屯的汽车票，就向三十里外，农村的老家赶去。

　　柳眉刚到村口，就遇到邻居刘婶从地里回来。她立即迎了过去，帮六婶提着菜篮。两个彼此寒暄一阵后，柳眉问刘婶：“婶，这几天，您听见我爹娘俩又在嘀咕了吗？”

　　“好像都嘀咕了好几天了。”刘婶放缓了脚步。

　　“又在嘀咕什么？”柳眉试图想从刘婶口中打探一点信息，回家后，才好有的放矢地去劝和爹娘。

　　“我最近耳朵不大好使，听不大清楚，似乎有点响动。”刘婶不是一个爱嚼舌根的人，想从她嘴里获取一点信息，那是比登天还要难。即使刘婶清楚地听到了什么，再相好的人，她也不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让你自个去猜。多年以来，她一直认为：嚼舌根，那是在挑弄是非，会让别人家里乱上加乱。不如自己装点糊涂，大家耳朵都落得清静些。

　　“哦。”柳眉失望地低下了头。

　　“不过老是这样嘟囔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俩都嘟囔了一辈子了，也该消停一下，安度好晚年的生活了。”刘婶似乎又开始清醒起来。

　　“我们多次想接他们俩去城里住，城里的条件要相对好些，可他们俩就是不去。我们作为晚辈的，也感到束手无策。婶，您见过的世面多，就给我提示一下呗。”柳眉急忙接过刘婶的话茬，趁热打铁询问。不然，一会功夫，刘婶她又会装起糊涂来。

　　“还真拿他们俩没办法？”刘婶双手一摊，还真装作糊涂起来。

　　“那您就给我讲一讲，他们俩以前是怎么认识的，这个您不会又记不清，给侄女我装糊涂吧？”柳眉知道刘婶心里有话憋着不说，故意挑明将她一军。自己下意识的一个跨步，拦在刘婶的前面。意图也很明显，您刘婶再给侄女我装糊涂，我就赖着您，不让您走。

　　刘婶见状，伸出曲弯的手拇指，在柳眉的鼻梁上，轻轻地滑了一下，微笑着说：“又一个牛脾气犟驴。”

　　“谢谢婶。”柳眉迅速闪在一旁，与刘婶并肩而行。

　　“他们俩在wg时期认识的，那时候，你爹娘分别是zaofanpai和红卫兵小分队里的积极分子。那天，你娘带领的小分队到咱们村里来搞宣传活动，不巧，她带领的小分队在村里遇到了你爹带领的小分队。那时，两个小分队的立场与主张都是针尖对麦芒，尕合不到一块，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于是，两个小分队决定，在村里聚会的院坝里，举行一场辩论会。各方派出一人，依序提出自己队的主张与立场，并加以论述。好家伙，参赛的每个队员，个个都是口若悬河，论据滔滔不绝，相互攻防舌剑唇枪，充满着火药味，辩论既精彩又激烈。全村的老少爷们都来了，摇旗呐喊，鼓掌助威。辩论到最激烈的时候，双方还发生了肢体上的接触与推搡。一阵混乱下来，你猜发生了什么？”刘婶抿着嘴微笑着。

　　“发生了踩踏？”柳眉疑惑地望着刘婶。

　　“两个辩论的主角，你爹娘双双都被压在了人堆的下面。”刘婶“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啊！那辩论的结果呢？”柳眉好奇地询问道。

　　“大家都不欢而散呗！”刘婶两手一摊，又想装糊涂，蒙混过关。

　　“那不白忙活了吗？”柳眉又闪到了刘婶的前面。

　　“嗨！两个主张、立场完全都嘎和不到一块的人，居然，居然，能窜到一个被窝里，共同生活了几十年。你瞧，这事给整的？冤家真成了冤家。”刘婶疑惑地摇着头，就从柳眉手中取过菜篮，与柳眉分道而去。

　　这下刘婶她还真没有在装糊涂，感情的事谁都说不清楚。甚至有时候，连当事人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咋回事？

　　二

　　柳眉听了刘婶的讲述，自己满脑都是浆糊式的疑惑。心里再次思索着：父母俩长期都是处于争吵之中，居然嘎和在一块？

　　想着，几次较清晰的争吵，又浮现在柳眉的眼前。

　　第一次激烈的争吵，发生在大集体时期，柳眉才刚刚开始记事。那时候的农村，实行的是工分制分钱粮政策。即每次参加大集体生产的劳动者，按一定的等级标准给予评分，并把每次的工分都累积起来，不参加生产的劳动者，不得评分。分钱粮时，就按累积工分的多少来分，累积工分越高者，分得的钱粮也就相应的多。

　　柳眉还小，又无人帮忙看管。为了能挣到更多的工分，娘时常把柳眉带在身边，甚至有时把她背在自己的背上，与其他妇女们一起，参加大集体的生产劳动。凡是能带孩子参加的生产劳动，柳眉娘从来都没有缺席过。由于农村的农活比较的多又繁重，村民一般都是参加完集体的生产劳动后，回到家里，还得继续干家务活。柳眉娘也不例外，一整天下来，一个字形容，那就是“累”。

　　那天半夜里，柳眉在睡梦中，朦朦胧胧地听见爹娘俩，刚开始在小声地议论着。

　　“孩他娘，听说春生家的媳妇又怀上了，我们是不是也该要了？”柳眉爹和衣斜靠在床头上，轻轻地推醒了睡梦中的柳眉娘，试探性地询问。

　　“现在还不行哟。”柳眉娘迷迷糊糊地醒来，侧翻过疲劳的身躯，努力地睁开双眼，瞄了一眼斜靠着的柳眉爹，顺手给柳眉盖起被子来。

　　“为啥？”柳眉爹拨弄着柳眉娘黝黑的秀发，时不时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又嗅。

　　“柳儿还小。”柳眉娘给柳眉盖好被子，也挪了上去。她紧紧地依偎在柳眉爹的怀里，温顺得像只小羊羔。

　　“人家春生的娃，不就才刚满一周岁，又怀上了吗？”柳眉爹低下头，下颌触抵在柳眉娘的头顶，眯着双眼，沉醉在发香里；左手轻抚在柳娘的脸颊上，揉捏着每一块肌肤。仿佛像一位巡查的战士，巡查鼻子、眼睛、嘴巴、耳朵，是否在繁重的生产劳动中，受到意外的触碰刮伤；右手掌沿着柳眉娘的左肩，触摸滑行于胳膊之间，轻轻地抚慰着。然后，又慢慢地攀抚上肩，抵近脖子，折翻过手掌，越过锁骨，沿着胸沟缓缓地滚落而下。到达高高跳动的双乳之间的谷底时，戛然而止。曲弯着手掌，挤进暖暖的乳罩里，轻轻地攀援而上，游魂于乳峰之巅。

　　“人家春生的娃，有老年人帮忙照看着。我们家的娃呢？”柳眉娘扭头过来，凝视着柳眉爹。

　　“现在，柳儿不是自己能走路，并能独立地玩了吗？”柳眉爹翘起嘴巴，亲吻了一下柳眉娘的额头。

　　“等再过一两年要娃，比较的合适。”柳眉娘回头吻了一下柳眉爹。

　　“为什么？”柳眉爹疑惑不解。

　　“你想想看，柳儿现在还小。我们紧接着，又再生一个娃，我同时带两个娃，如何参加生产劳动？不参加劳动，挣不了工分，拿什么来分粮食？”柳眉娘解释道。

　　“不是还有我吗？”柳眉爹用力抱紧了柳眉娘。

　　“再生一个娃，就是四张嘴巴吃饭，靠你一人去挣工分，够吃吗？不行，那样家里的压力太大了，你也太辛苦。恐怕全家人饭还没有吃饱，你就趴倒在地了。”柳眉娘摇头拒绝。

　　“我能行，只不过是生活过得拮据些而已。”柳眉爹伸出左胳膊，晃动着强健的肌肉。

　　“现在正是农忙季节，又是评高工分的时候，我们不能分心，耽误了参见劳动，错过了得高工分的机会。”柳眉娘握住柳眉爹晃动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

　　“借口，借口，一切都是借口！”柳眉爹嘟囔着，游魂中的右手随即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那样着急呢？”柳眉娘皱着眉头，不解地望着柳眉爹。

　　“还没生到儿子，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有句古语说得好，你知道不？”

　　“什么古语？”

　　“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娃早享福。”

　　“再等一两年，柳儿长大了些，她就可以照顾弟弟妹妹了，我们再生也不迟呀？”柳眉娘卷曲着身子，把柳眉爹依偎得更紧。

　　“再等一两年，人家的儿子都会走路了。我们不是又落在了人家的屁股后面？”柳眉爹一下子就把柳眉娘从自己的怀里推开。

　　“我们怎么就落在人家的后面了？柳儿不是也长大了吗？怎么就落在人家的后面了？真是的。”柳眉娘也有点气愤了。

　　“丫头迟早要嫁人，嫁到别人家去的，儿子才……”柳眉爹震怒了。

　　柳眉的爹娘两个互不相让，争吵的声音，越吵越大。随后就听见，两个相互之间推搡和打斗的声音。

　　第二天一大早，心里感到委屈的柳眉娘，伤心地背着柳眉就去了娘家。一见到自己的爹娘，泪流满面，数落着自己心里的酸楚，几度哽咽。姥爷听罢，双手叉着腰，瞪着大眼睛，甚是像吃人的样子，向柳眉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吼：“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古话说得明明白白的，你不懂呀？一受点委屈，你就向娘家跑，这不是给你娘家爹娘丢人现脸吗？再说，相夫教子，传宗接代，是你作为媳妇，应该遵循的本职，这有什么话可说的呢？”

　　“你就不能好好地给她讲吗？”姥姥接过幼小的柳眉，递给柳眉娘一张手帕擦拭眼泪。

　　“你就这样惯着吧！我就看你这个‘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儿’，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长大成人？”姥爷又向姥姥一阵怒吼。

　　一顿训骂后，柳眉娘乖乖地背起柳眉，哭着鼻子，抹着眼泪，离开了娘家，嘴里喃喃自语道：“这，还是我爹么？”

　　从那以后，柳眉娘一遇到烦心的事，几乎很少回娘家，去找自己的爹娘诉苦。不久后，柳眉娘就怀上了柳眉的弟弟。

　　第二次的争吵，发生在国家土地下放到户的时候。全国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农民拥有耕地的使用权，耕种完全自己做主。大家甩开膀子，卯足劲干，都期盼自己家谷粒满仓，丰衣足食，生怕落到了别人家的后面。于是，柳眉的爹娘共同商量决定：家里养猪。一则，吃肉不用花钱上街去买；二则，耕种有农家肥使用，节约了一些买肥料的钱。但是，家里是否要养母猪？两人的意见不一致。柳眉娘一直坚持要养母猪，其理由是：母猪一年一般要下两次猪崽，猪崽满月就可以出槽赚钱，比养肥猪赚钱的周期要短。若是自己家养肥猪过年，更不用到外面去，再买猪崽回来喂养。柳眉爹不养母猪的理由是：耕种需要大量的农家肥，多养几头肥猪，农家肥多，能多节约一点买肥料的钱。若是养母猪，既费时又费力，特别是下崽的时候，就像侍候月子一样，小心谨慎，整天离不了人，会耽误了耕种。

　　第三次的争吵，是在柳眉高考落榜时，恰逢中国改革开放。柳眉爹要柳眉继续进入高考补习班学习，来年再参加高考，考入大学，多学点知识，不然，自己今后很难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立足。柳眉看到家里的窘况，有放弃继续就读的想法，自己出去打工挣钱来添补家用，给弟弟创造读书的条件。于是，就对爹劝说道，铁饭碗都已砸破了，以后，各行各业全部都是实行打工招聘制。即使上了大学，学业期满回来，也是出去打工挣钱。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踏入社会，节约点时间，早点打工，早点挣钱。正在柳眉与爹爹争执不下的时候，柳眉娘就过来劝阻道。现在时代不同了，柳眉自己的路，就让她自己去选择吧！柳眉爹听后，气得破口大骂，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又争吵了起来。

　　三

　　这次爹娘俩的争吵，柳眉也不知道是第Ｎ几次了。

　　柳眉悄悄地靠近老家的房屋，先隐蔽在一个角落里，仔细地观察屋前屋后，院坝及家里，察看有无异常情况，再伺机进到家里。

　　只见瘦骨嶙峋的爹，左手背在后背上，右手叼着旱烟袋，仿佛像一位山大王，徘徊在猪圈前，巡查。他时而把头探进猪圈里，反复地瞧了又瞧；时而又习惯性地举起旱烟袋，连续地吧嗒好几下，吐着浓浓的烟圈；时而又对着圈里的猪崽们，嘴里轻声地在嘟囔着什么？房屋里传出，娘剁猪草的碰碰声和间断性的抽泣声。

　　看来，自己的感觉没有错，爹娘俩一定又是发生了猛烈的争吵，并且还不轻。柳眉心里暗自嘀咕道：刘婶说得对，如此频繁地争吵，不是办法。我得好好“治”一下，让他们和睦相处，安度好晚年生活。但如何“治”呢？多年来自己心里一直都没底。

　　柳眉蹑手蹑脚地走进了过去，屏住呼吸，悄悄地跟在爹的身后，伸出食指，犹如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他的脊背。装出幼小时的童音，调皮地问：“您猜猜我是谁？”

　　“还用猜吗？我的柳儿回来了。”柳眉爹爹没有立即转身，而是吧嗒了几下旱烟，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爹，您一点都不幽默，怎么一下就猜到是我呢？”柳眉翘起嘴巴撒着娇。

　　“你还在那边的旮旯里，我就闻到了烤鸭的香味了。你说，不是你，还会是谁？”柳眉爹转过身来，又吧嗒了几口旱烟，吐着烟圈，继续说道：“回家，还搞一套侦察的小把戏，哪有侦察兵带着香味去侦察的？”柳眉爹磕掉烟斗里剩余的旱烟，接过柳眉手中的食品塑料袋。

　　“爹，您老是在猪圈这里徘徊，干啥呢？”柳眉疑惑地问爹。

　　“我就是想看看这些猪崽。”柳眉爹又装上了一炮旱烟，却没有立即点上。

　　“您怎么不出去，与刘叔李大爷他们一起，溜溜弯、玩玩扑克什么的？”柳眉试探性地问，并偷偷瞄了一眼爹。

　　“他们都在忙什么goupi新农村的事去了？”柳眉爹又点上了旱烟，吧嗒了几口，不见冒烟，又放下了。

　　“新农村？好事呀！”柳眉先是一惊，随即夸赞道。

　　“好事？”柳眉爹瞪大眼睛，盯着柳眉。

　　“是呀！两个一百年，建设新农村，全民奔小康。”柳眉把新闻里听到的口号给搬了出来。

　　“可惜了这些猪崽们？”柳眉爹瞧着猪圈里，叹息道。

　　“这猪崽不是好好的吗？肥头大耳的，它们不愁吃又不愁穿的。”柳眉扫视了一下整个猪圈，凝视着爹。

　　“据刘叔他们讲，去了新农村，老房子的宅基地就得退回到村里，土地可以流转出去，承包给别人，实行耕种统一管理。”柳眉爹拿着旱烟袋指着刘叔家的方向说道。

　　“是呀！”柳眉附和着。

　　“是个屁。老房子都拆了，我上哪儿种菜、养猪去？”气急的柳眉爹，一下子就扔下了自己的宝贝疙瘩――旱烟袋。

　　“您，不会为了这事，两个又吵架了吧？”柳眉立即弯腰下去，帮爹捡起了旱烟袋，拿在自己的手里，疑惑地瞧着爹，看他有何反应？

　　“我……”柳眉爹支支吾吾，提着柳眉买回来的东西，转身就向房屋走去。

　　柳眉先是一愣，见爹的犟脾气又上来了，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乖乖地跟在爹的后面，进了房屋。

　　柳眉爹一跨进门，就向低着头正在剁猪草的柳眉娘，大声地嘟囔道：“以后猪都没了，看你还剁什么猪草？”一说完，就把柳眉买回来的东西放在桌上，拿过旱烟袋，跨出房屋门，去了院坝，独自靠在椅子上，又吧嗒旱烟。

　　“你朝我嘟囔什么？你有本事就去找……”柳眉娘抬头望见柳眉走了进来，嘴里正准备发射的火药弹，被硬硬生生地给压了回去。放下猪草刀，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拭了一下脸颊。

　　“娘！”柳眉快步跨了过去，站在母亲的身后，给母亲揉捏着肩。

　　“柳儿，你怎么回来了？”柳眉娘扭头过来问道。

　　“想你了呗！哦，对了，你想我了没？”柳眉弯下腰，低下头，嘴角触贴在娘的脸颊边。

　　“想了，想了，当然想了。”柳眉娘微笑着连连点头。

　　“那您想了，就站起来呗，让我坐下。”柳眉又耍起了小把戏。

　　“我……好，我站起来。”柳眉娘拍拍身上零星的猪草段，尴尬地站了起来。

　　“你先歇一会，我来剁猪草。”柳眉见娘刚站起来，一闪就坐在猪草墩前。左手按住猪草，右手拿起猪草刀，“嘣嘣”地剁猪草起来。

　　“你……”柳眉娘微笑着摇摇头，端过来一个小凳子，坐在旁边。一边帮助柳眉理顺猪草，一边娘俩唠嗑。

　　四

　　一顿气氛十分凝重的午饭开始了，柳眉的爹娘相对而坐，沉默无语，仿佛像两个仇人冤家聚首。爹硬是一副马脸相，黑透了地，娘侧身扭着头，瞧看柳眉，他们俩似乎都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柳眉见状，左右瞧了一下娘和爹，打趣地端起空酒杯说：“这是干哈呀？都不动筷子。难道是我这个主陪位置不能发话，您们不好意思动？来来来，我先敬爹娘一杯。”柳眉做出欲碰杯的姿势，爹无语，两只眼不停地扫视着面前的空酒杯。娘“噗呲”一下笑出声来，指着柳眉手中的空杯。

　　“嗨！我这个主陪失职，酒都没倒，还喝什么酒嘛？”柳眉假装瞧了瞧自己手中的空酒杯，晃了又晃，顺手放在桌上。紧接着就站起身来，拿起酒瓶，一边扭着瓶盖，一边向爹挪去。

　　只见她爹摇摇头，向她娘翘了一下嘴巴，示意柳眉先给娘倒酒；柳眉偷偷瞄了娘一下，娘也做出一个相反的动作，示意她先给爹倒酒。

　　这不挺好的嘛，柳眉端起爹跟前的空酒杯，开始倒酒：“爹，您的小棉袄给您倒酒了，以后，您就别生气了哟！”

　　柳眉爹嘴里哼了一句，就没有再吱声，拿起筷子夹了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柳眉又走到娘的跟前，接过娘递过来的空酒杯，倒着酒：“娘，您的心肝也给您倒酒了，您也别再受（怄）气了哈！”娘微笑着接过酒杯，放在桌上。

　　柳眉回到座位上，才端起自己的酒杯，一边跟爹娘一一碰杯，一边抿着小嘴说：“娘在家就在，爹在天就在。坐家里端着酒杯，喝着酒真好！来，我们为健康干杯！”

　　柳眉抿了一口辛辣的白酒，放下酒杯，拿起卷烤鸭的小面皮，放在自己的手上，一边给爹娘演示卷裹烤鸭肉，一边解说道：“先摊开面皮，夹一两片鸭肉放在中间，放点葱丝，抹点面酱，像这样卷起来，就可以吃了。烤鸭既香脆又能去火，好吃。爹，您坐在大客的位置上，就先给您。您手拿着，不然卷包好的烤鸭卷就散开了。”

　　柳眉说着，就给爹递了过去，她爹接过卷好的烤鸭肉，吃得津津有味。但，仍然闷闷不乐。

　　柳眉娘见状，放下筷子，就对柳眉说：“柳儿，你回城里后，打探一下新农村建设究竟是咋回事？”

　　“嗯，建设的新农村好呀！据说就像跟住在城里的人一样，水电气都很方便，娱乐购物等场所都样样俱全。”柳眉给娘也卷包了一个烤鸭卷，顺手递了过去。

　　“好什么好？”柳眉爹大声地嘟囔道。

　　“据说新农村，把大家聚集在一起居住，生活垃圾等废弃物集中管理。既可节约居住的土地，又可减少对环境的污染。总之，建设新农村益处多多，我也说不完。”柳眉自己也卷包了一个烤鸭卷，放在嘴里。

　　“那我们不也成了城市人？”柳眉娘疑惑道。

　　“差不多。现在，哪里还分什么城里人与农村人？我说呀！您们俩干脆就跟顺着我们姐弟俩去城里居住。”柳眉咀嚼着烤鸭。

　　“到时那些猪崽呢？”柳眉娘问道。

　　“当然要卖掉呀！”柳眉顺口回道。

　　“我一辈子就跟土地打交道，干惯了农活。若去了新农村，我能干什么？”柳眉爹疑惑不解。

　　“爹，您都七十多了，该休息了。”柳眉又给爹卷了一个烤鸭卷，递了过去。

　　“可能是社会发展的大趋势吧！我们也要跟紧形势。”柳眉娘感叹道。

　　“跟紧形势，我们落后了吗？”柳眉爹放下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紧接着，柳眉的爹娘你一句我一句又争吵了起来。

　　柳眉见状，心里暗想：新农村的话题是一个硬伤，不把两个人岔开一阵子，可能会一直纠缠着不放，都是上了一把年纪的人，没玩没了地争吵，不利于老年的身心健康。但转念一想，爹娘两个以前重来都没有分开过。即使将他俩短暂地分开，临时居住几天，让彼此之间冷静下来，停止永无休止的争吵，也不能明说。爹的犟脾气，已经摆在哪儿了，真惹不起。怎么办呢？

　　柳眉灵机一动，只好向老板娘救援。因为老板娘的声音，爹娘比较熟悉，又很信任她。于是，柳眉趁爹娘继续争吵时，从裤兜里悄悄地挪出手机，向老板娘发了一条救援的微信。然后，又将手机放回到裤兜里。左边一句，右边一句，劝爹娘的争吵来。

　　一会儿，柳眉的手机响了。柳眉从座位上站起来，从裤兜里吃力地掏出手机，拿在手上，按了免提接听着。

　　“柳眉，给您说件事，你方便接听吗？”老板娘的声音鸣翠，干净利落，从来不拖泥带水，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柳眉爹娘听到手机里是老板娘的声音，立即停止了争吵。

　　“你说吧！老板娘。”柳眉一本正经地问道。

　　“最近市里举行家政方面的技能大赛，公司决定：派你代表我们家政公司去参加比赛。”电话里老板娘镇定自如，不愧是公司老板的贤内助，说话的语气无一点瑕疵。

　　“我可能参加不了哟！”柳眉两眼看着爹娘，露出无奈的表情。她心里微颤了一下：妈呀！你这撒谎撒得也太大吧，到时我该如何收场？

　　“为什么？公司就数你的业务水平强些。”老板娘加重了语气。

　　“关键是，没人帮我给娃儿做早饭和晚饭。”柳眉故意压低了语气，假装不让爹娘听见的样子。

　　“只耽误两天时间，这是你一次学习和提高自己的机会，机不可失哟？”老板娘在电话里故意地诱惑道。

　　“柳儿，快告诉你老板娘，你能参加。”柳眉的爹娘一听到老板娘说机会难得，机不可失，就异口同声地对柳眉说道。

　　“老板娘，什么时候去参加？”

　　“明天一早就去市里。”

　　“时间太紧了，容我想想。”柳眉又瞟了一眼在座的爹娘。

　　“最好现在就给我一个准信，你去不了，我好另外安排人去。”老板娘故意催促道。

　　“老板娘，请稍等片刻，我与爹娘商量一下。”柳眉随即对爹娘说：“怎么办？您俩谁愿帮我？”

　　“做饭的事，求你妈。”柳眉爹一说完，拿着旱烟袋去了院坝。

　　“娘，您？”柳眉盯着娘。

　　“好吧！”柳眉娘微笑着点点头。

　　“老板娘，你还在吗？”柳眉着急地对着手机喊道。

　　“在等你的准信呢。”

　　“好，我去。”

　　“那你自己今晚再好好地准备一下。”老板娘说完就挂了电话。

　　一场争吵就这样结束了。

　　收拾完碗筷，柳眉娘又给猪崽们准备了一些猪草等食物后，才愿意离开。

　　柳眉与娘一起来到院坝，对吧嗒旱烟的爹说：“爹，新农村的事。我估计是，先在搞试点，还没有全面普及。您先等等看，等情况全部清楚之后，再行定夺也不迟。我们娘俩先走了，您在家里一定要注意安全。”

　　柳眉爹试图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嘴角微微颤动了几下，又靠下了。他凝视着娘俩，举起旱烟袋，极不情愿地挥了又挥。然后，他又低着头，自个吧嗒旱烟。

　　柳眉不敢再回头去多瞧，爹失落的表情。她自己心里也不知道，今天是否做得正确？心里总有一种酸楚，难以慰藉。

　　五

　　晚上，柳眉扭开开关，热水“哗哗”地垂直而下。她把手伸进热水里，反复地摸了又摸，感觉水温合适以后，才招呼娘洗澡。柳眉娘脱下衣物，看见浴房里热气腾腾的，两手交叉环抱着胳膊，低着头，卷曲着瘦弱的身体，一只脚试探性地迈了进去。

　　只见热水，仿佛像从天而降的雨林，淋透了娘的整个黑白相间的发丝，白雾袅袅。头发之间溢满的水滴，顺着发梢渗滴而出，在娘的胸前被窝等处，汇成若干个细小的溪流，缓缓地浸润流淌着。仿佛像一个个调皮的孩子，荡漾起一个个樱桃般的小嘴，在娘松弛的肌肤上，“咘咘”地亲昵、流淌嬉戏。

　　柳眉看到，娘淡黄色的肌肤，逐渐地红润起来，心里面特别的高兴，脱掉自己的衣裤也钻了进去。

　　“柳儿，你怎么也进来了。”柳眉娘双手捋了捋脸前的头发。

　　“娘，我来帮您洗头，搓背。”柳眉从娘手里拿过梳子，给娘梳理着头发。

　　“我还能行，你出去吧，这里面空间小，两个人有点拥挤。”柳眉娘摇头拒绝道。

　　“娘，没事，就让我帮您洗一次吧！您先低着头。”柳眉把浴霸旋转到娘的后背上面，让热水淋浴她的脊背。

　　“柳儿，洗头发的时候，你先把热水关掉，水流不止，怪可惜了。”柳眉娘眯着双眼，两手在自己的身上搓揉。

　　“让热水淋浴你的背，暖和些。您年龄大了，抵抗力差，一会，背就会着凉，容易感冒的。”柳眉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洗发水，挤在手掌上，双手搓了搓。随后，将搓揉的洗发水，涂抹在娘的头顶上，用五指轻轻地抓揉，并携带着一些指法式的按摩。

　　“娘，您咋个喜欢留长发，不留短发？上岁数了，应该留短发，洗头的时候方便些。”柳眉双手搓揉娘柔软的发丝。

　　“嘿嘿，咋个是我喜欢哟，是那个犟驴……”柳眉娘笑着，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您咋个喜欢上那个犟驴的呢？”柳眉旋转浴霸头过来，对准娘的头发淋浴，自己的手不停的抓揉，让热水冲洗净洗发水的泡沫。

　　“其实你爹心蛮好的，就是脾气有点暴躁。”柳眉娘一个褒奖一个贬斥地评论着柳眉的爹。

　　“爹发脾气的时候，您咋个不走呢？”柳眉用梳子给娘慢慢地梳理着零乱的发丝，然后，扭成绳子盘在头顶上。

　　“他心里不舒畅，就让他把心里的火倒出来，就好了。总憋在心里，多难受呀！”柳眉娘耸肩，说话的语气显得格外的轻松。

　　“您这不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柳眉用毛巾把自己的手包起来，放在娘的肩上，轻轻地用劲，开始搓起澡来。她望着娘皮包骨头似的脊背，处处凹陷不平，骨节分外地清晰明了；黄色的肌肤里镶嵌着，岁月烙印下的一块青紫。柳眉心里五味杂陈，簌簌地留下了眼泪。

　　“男人没有一点脾气，是没用的。”娘倒夸奖起柳眉的爹来。

　　柳眉一边给娘搓着澡，一边陷入沉思之中。自己仿佛像一个还未出嫁的闺女，聆听娘的谆谆教诲：出嫁以后，如何去相夫教子？

　　六

　　沉寂的夜空，皎洁的月光透进纱窗，撒落在柳眉和娘的睡床上，分外的妖娆。

　　“娘，当初，爹做出了什么感动的事？让您春心萌动，下定决心就跟了他？不是说在文化dageming的时候，您们俩是针尖对芒的老冤家吗？”柳眉给娘按摩着腰，好奇地问道。

　　“嗨！你还真别说你爹熊，杠杠的纯爷们一枚。那次混乱，不知是谁把我和你爹都推倒了，后面的人就跟着压了下来。你爹见状，迅速地趴在我的身上，努力地保护着我。最后，我爬起来一点事都没有，你爹的腰和手却多处受伤。”一说起那段岁月，柳眉娘侃侃而谈。

　　“您确定不是爹趁机想占您的便宜？”柳眉取笑道。

　　“你一个小丫头想取……”柳眉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响了。说曹操，曹操就到。电话是爹打来的，柳眉顺手把手机拿过来，递给趴在床上的娘。柳眉娘坐起身来，接过手机，正准备放在耳边接听，柳眉爹的电话却挂了。柳眉娘只好回拨过去，但，几次都是：只听见电话的嘟嘟声，却没人接。

　　“我明早得回去，家里的鸡鸭猫狗猪崽们，你爹一个人对付不了。”柳眉娘惴惴不安。

　　“您走了，谁给您外孙做饭吃？”柳眉故作正经地疑问。

　　“你这点小把戏，我一进门就知道是咋个回事了。到时，看你如何把技能大赛的结果告诉你的爹？”娘凝视着柳眉。

　　“娘。”柳眉一下就扑倒在娘的怀里，依偎着。她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里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独自一人在家的爹，是否吧嗒旱烟，也遥望着夜色？

　　七

　　第二天，吃过早饭。柳眉把娘送去汽车站，刚下公交车，远远地就看见爹，一步一步向这边走过来。步履有些蹒跚，精神略显萎靡不振。看样子，昨天晚上，他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爹！”柳眉急忙迎了过去，扶着爹，爷俩寒暄起来。

　　“你回去吧！对了，到时候你别忘了，把你参加比赛的结果告诉我一下。”语气平淡的爹，从柳眉手中接过娘盛装换洗衣服的包，挥了挥手。娘两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紧接着，两人一起就进了汽车站。

　　柳眉站在原地，望着爹娘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２０１７．１０.７草于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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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

这是俺小说《枚刺》文集之中的第十六篇，分享交流。

老榆木

好的，先占位，下午欣赏

一默先生

我爷爷和奶奶也是欢喜冤家

相思

老榆木 发表于 2019-5-27 11:42
好的，先占位，下午欣赏

奉茶奉茶。

相思

一默先生 发表于 2019-5-27 13:01
我爷爷和奶奶也是欢喜冤家

嗯，那时的婚姻，争争吵吵，甜甜蜜蜜，真感情。

老榆木

　天昏暗，阴沉沉的，偶尔飘落下几滴雨，仿佛像被谁戳到了伤心之处，挤落下几滴晶莹的泪花。

语言优美

老榆木

一对欢喜冤家，牵动着女儿的心，从慌慌促促往家里赶的焦急心情中，我们看到柳眉那种孝的美德。

老榆木

“婶，这几天，您听见我爹娘俩又在嘀咕了吗？”一句普通的问话，展示出一个考女对老人的关切，让人很温暖。

老榆木

“他们俩都嘟囔了一辈子了”，却始终不离不弃，正应了那句“打是亲，骂是爱”的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