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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时间一长,再臭的屎也会被风干。干屎,还能有什么臭味? 常有福慢慢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对丢官的事,也渐渐看淡了。哎,人活在世上,还是做个好人最要紧。 他照样以老小伙自居,经常主动向后生们叫板,一起摔跤玩耍试比高下。兴许真的宝刀不老,也许小辈们有意让他,反正还从来没有输过。虽然不当村干部了,但威望却没减多少。好多人有事照样找他。许多难办的事,他到村里说一句,或到乡里跑一回,事情就能办妥。尤其操办红白喜事,解决邻里纠纷,几乎全被他包了圆。他依然是个忙人,是个有事可管的人,是个人们离不开的人。人们找他办事,照样尊称总理。每逢这时,常有福便苦笑着嘟囔,我现在和你们一样,也是个平头百姓呀!你们怎么还找我,我这可是图啥哩!就这样一边嘟囔,一边跟着来人走去。心里头却乐滋滋的,有种难以言状的充实感。 农村分田到户后,人们聚在一起的机会少了。常有福一时感到寂寞,就对红白喜事调解纠纷的事愈发上心了。由于他的热心与威望,加上村民们的一致拥戴,村委会给他封了两个头衔:红白理事会会长、调解委员会主任。 但毕竟这些事不是每天都有。绝大部分时间,要与家人一起下地劳作。这个时候的常有福,才觉得自己与妻子在一起,竟那么的生疏,那么的别扭,那么的合不来。俩人不吵也不闹,却能憋着几天不说一句话。望着妻子的身影,知道她也很委屈。不幸的婚姻真是罪孽呀。这辈子活得实在太窝囊了,满肚子的苦水,一辈子的遗憾。这块心病怎么给人说呢?又能给谁说呢?就是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丢人显眼惹人笑话。 常有经常独自坐在自家地头上,抽闷烟发呆。他特别怀念集体劳动和当干部的那些日子。那时可以整天都不回家。眼不见心不烦,倒也相安无事过了半辈子。海棠家的西瓜地,与自己坐的地头,只隔着一块地。经常能看到魏三与海棠一起干活的身影。这个老光棍,早已明目张胆吃住在海棠家里了。虽然不可能与海棠正式结婚,但狗娃默认了这个事实。如今俩人一边干活,一边打情骂俏,俨然像一对初恋的情人。 这天,海棠咯咯咯的笑声,又灌入常有福耳中。眼睛瞟过去,简直不敢相信。魏三像条公狗撒着欢儿追逐海棠;海棠呢,跑跑停停在前面挑逗着。这俩不要脸皮的货,在家里碍着狗娃和孩子们的面,不便太过放肆,这会儿就在野地里耍起疯来。魏三追上了海棠,不由分说,就揽腰抱起,大步朝堰根的瓜窑跑去。人影看不见了,海棠的笑声却连续不断,特别的淫荡放肆,震得整个山洼都响起了回音。突然,笑声嘎然而止;随即又传来魏三狼一样嗷嗷的怪叫。 常有福先看得有些眼热,后来又听得浑身发渗。难堪别扭中,顿时觉得,自己真还不如这个光棍魏三。自己虽然不是光棍,却比光棍的日子还难熬。越这样寻思,也就越发暗恋起那个女人来。 他是名副其实的暗恋。只在脑子里动心思,从不在脸上有显露。好像有所表示,就亵渎了这份神圣和纯真;而这份暗恋之情,也随之不复存在了。那样的话,将会陷入到更深的痛苦之中。因此,除了唉声叹气,还是唉声叹气。没有别的什么新招。 妻子哪能不晓男人的心思,平时也就不怎么搭理他。可这哪像个过日子的样?心里特别纠结。女人大都很在乎和依赖男人。再怎么闹别扭合不来,最终还会心疼男人的。女人眼里,男人有时就像个大孩子,该哄的时候就要哄一哄的。 一天,妻子对常有福开玩笑说,你成天唉声叹气的,我心里明镜似的。你是不爱见我,心里烦我。我也早想好了,以后干脆就不管你了,我权当只是你们家的一个伙夫。你有本事就再领个女人回来,我绝不会吃醋的。只要你乐意,娃们不反对就行。不过海棠这个公共汽车,你是坐不上了。人家现如今已成了魏三的专车,你要敢去碰,魏三会与你拼命的。我琢磨着还有一个人,你可以试试。不过人家比你年轻好多,又比海棠水灵漂亮一大圪节。你真能把她引回来,就算你有本事!只恐怕你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常有福哪会理会妻子的撩逗。当妻子说到海棠时,只翻个白眼,鄙视地吭了一声,继续抽闷烟。接下来可就坐不住了。忽地站起来,抡起胳膊要扇妻子的耳光。可胳膊抡到半截,突然又停住了。妻子两眼泪汪汪的,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淌。这哪里是开玩笑撩逗男人哩,分明是那颗被伤透了的心,往外嘟嘟冒血呀。 打那以后,常有福变了。觉得都这把年纪了,儿女也大了,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思乱想了。光景还得过,日子总得朝前走。何况自己多年来,在村里又是个很有脸面的人呢。一定得打起精神,把这个家结结实实撑起来。 常有福说到做到。五年间,十亩大梨园成型了,房屋翻修了,儿子结婚了,女儿出嫁了。经过重新磨合,夫妻关系也渐渐好起来,俩人脸上也堆满喜气和光彩。偶尔当着外人面,还会嬉闹玩笑几句呢。 可这女人实在没福气,舒心日子没过几年,竟患绝症撒手人寰。常有福刚刚才体会到和谐的温馨,却又要经受丧妻的孤独。不由在心里暗暗自责,自己过去当村干部,成天不着家。并非纯粹忙得脱不开身,而是心里嫌弃妻子。觉得俩人不般配,从不正眼瞧她,甚至连一起走路都觉得心烦。可老人定下的姻缘,又不能不想过就离婚。既然没有这个勇气,就权当家里雇个保姆吧。这不是造孽又是什么?多亏分田到户,把俩人的心拢到了一起。可好日子刚刚开始,她就患病而去。妻子走了,才知道人家的金贵。老天爷是拿她的死,来惩罚自己哩! 常有福从此又多了一块心病。在愧疚与思念中度过了三年。郁闷时不由自主就会来到妻子坟前,点燃一根烟,面对坟旁那棵松树发呆。松树是他亲手栽的,如今枝叶茂密,都快要罩住整个坟茔了。松树瞬间就变成妻子的身躯,很懂风趣地与他对视暗语。 说来也怪,自打妻子走后,就再没有想过那个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