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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说] 兰香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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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逸飞之星12月逸飞之星

发表于 2019-6-29 09:46: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浙江杭州
本帖最后由 老榆木 于 2019-6-29 19:32 编辑

       【编者按】本文仍然是杨伟民老师黑土地上典型人物的典型融事件。作家以影视剧的处理手法,从一组电话切入,引出本文的主人公和故事,行文自然洒脱,语言清新悦目,一如既往地着眼基层,从生活中去捕捉人生的闪光点。初恋女友苏兰病了,昏迷中总喊着杨昆的名字,可以看出他们这个初恋是美好的,是刻骨铭心的。知青这个在特殊时期出现的特殊群体,在当时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知青文化。知青其实是值得人们尊敬的,如果放在今天,城市的学生绝对理解不了,也适应不了。因为,他们不像农村的孩子,生下来就在土地里滚爬摸打。一幅色彩绚丽的知青生活图里,荡漾着青春的气息,杨昆与苏兰的初恋从一罐蜂蜜演变成一杯苦酒,这或许就是人生的本来颜色。人总是不能尽人意,残酷的现实,再次在杨老师的笔下重演,是苍天无眼,还是人生原本就该光怪陆离?制造矛盾,让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这是小说创作的基本手法,而杨老师在他的作品里,这种表现手法运用的十分娴熟,大大增加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好作品总能打动人,相信读者必定会在杨老师的作品中体验到文字的魅力,获得教益。(编辑:老榆木)


   兰香幽幽
    文/杨伟民

     一
       电话响起,是杨昆吗?

  我是。声音既熟悉又陌生,请问你是哪位?

  杨昆哥,是我,苏梅。

  喔——怎么会是你,有事吗?

  姐病危了。

  啊——什么病?

  电话里说不清。你来看看她吧。她昏迷中总喊你的名字。

  人是无法忘记初恋的。因为,忘记初恋,就是忘记生命中曾有的精彩。

  好——我马上赶来。

  二

  我搭上赴津高铁。列车疾驰,往事像窗外景一般掠来。

  一九七0年,一列绿皮火车将我载到东北一脉铁路的末端——迎春站。站前广场聚满了刚下火车的知青,万众攒动,一派喧闹。高音喇叭里播完了分配名单,便连续不断地播放着那时的流行歌曲: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一队队身着兵团绿服饰的人群在一面面翻飞的红旗指引下,高唱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等歌曲,向广场边停着的嘎斯牌、解放牌卡车和各式轮式拖拉机走去。

  我们手提书包、网兜,等待着连队领导来接我们。只见,有一男一女急急地朝我们走来。男的擎着武装七连的红旗。我知道接我们的人来了,便迎了上去。

  那男的说,因麦已开镰,连领导都忙得分不出身。派我俩来接你们。我是轮式拖拉机司机。又指指身边的女同志说,她叫苏兰,以文书的身份代表连领导来接你们。

  苏兰朝我这个火车上的临时负责人伸出双手,热切地说道,热烈欢迎新战友。

  我赶紧捧握住,细一打量她:高挑、白净、健美,感觉惊为天人,不由得看呆了。可能我握得太紧、也太久,她轻轻地抽回并朝我妩媚一笑。恍惚间,我觉得心底的某个角落一亮。那时情愫懵懂的我却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暗恋上了。只是从那以后,每天都想看到她,千方百计地想接近她,却又往往装出是不经意间碰上的。

  刚下连时,领导给我们这批新知青安排的活计不是太紧。我下班闲暇练笔搞文学创作。四处乱投稿,信函自然多。她是文书,掌管全连的信函收发。两人的接触也就比别人多些。慢慢儿,我的信函不再和大伙的信件混在一起了。每次她都特意择出,锁在自己的抽屉里。我去了,才微笑着开锁拿出递给我。有一天,她一边递给我信函,一边对我说,我每次后半夜站岗时,看见你宿舍里还有油灯亮着,猜想准是你在熬夜写稿。白天干活已很累了,你得注意身体啊。霎时,我的心像注满了蜜汁。她在关注我!我兴奋得心都发颤。至今想起,仍会泛起一丝甜馨的余波来。

  后来,还真有小诗、短文发表在兵团战士报上。连里引起轰动,被人才子、才子地叫着。再有投稿信递给她时,她总欣喜地问道,又有新大作完成啦?能不能让我先拜读、拜读。我笑着点头,心说,能追着你才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大作!也许是心诚则灵,天赐一个我俩独处的良机。

  团里召开首届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苏兰被选上。政治处要求各连先将优秀事迹材料送审,择优发言。能选上,是项莫大的政治荣誉。指导员指示,一定要写好。

  任务自然落到了我这“大才子”的头上。初稿很快拉出。好事罗列了一大堆,比如:每天晨起上井台汲来大伙的洗脸水;牺牲睡眠时间替胆小的女武装战士深夜站岗;等等,等等。

  指导员看了说,高度不够,再改。

  我俩四目相对。

  咋办呀?大才子。

  我灵光一闪,听说你是自己闯来的编外人员?

  嗯——

  咋回事?

  为了逃婚。

  逃婚?

  原来,早在她上初中时,父亲就病故了。留下母亲带她姐妹俩生活。母亲患有慢性肾病。家事全由苏兰操持。那年,她家的平房多处漏雨。房管局派了个名叫史才宝的泥瓦匠来修缮。有关的事宜都由苏兰和他接洽。那史才宝被苏兰的美丽迷住。修缮得特认真。整个房顶翻盖了一遍,还换了许多新瓦。事后又多次回访。和她们全家混得特熟。

  上山下乡开始了。当时的政策是百分百下农村。妹妹苏梅学校定的去向是黑龙江兵团。苏兰也想去。但苏母不同意。说自己有病,不能姐妹俩都去边疆。考虑苏家的实际情况,苏兰被定为津郊插队。但这也并不是个最妥善的安排。日常家中还是无人。而且揷队还得倒挂,苏家又没那经济力。可把苏母愁坏了。

  这时,史才宝找苏母进行了一次长谈。说他早就看上了苏兰,愿意娶她,养她。苏母听了,完全同意。一来,这样安排,苏兰就能变相留城,这家就有人支撑。二来,这史才宝自幼父母双亡,由姐养大。参加工作特早。工资在青工中算高的。年纪相差六岁,不算太大。嫁他也不屈闺女。

  苏兰自己却对这桩婚事持坚决反对的态度。眼前的这个史才宝,无论年龄、相貌、文化水平都和她暗暗憧憬过的夫婿形象实在是天差地别。特别让她接受不了的是,为逃避上山下乡而委身一个自己并不喜爱的男人的做法。她向母亲表明了自己坚决反对的态度。而且史才宝一登门,她就转身离去。她希望他能知趣地退却。

  可这史才宝粘劲还真挺大。天天登门,还回回不空手。不是捎来给苏母买的营养品。就是拎来为小妹赴兵团而置办的行头。买米、买煤饼、洗菜、烧饭,家里的活儿全都抢着干。还把苏家积存了几年的煤粉全挑到院里,自制煤饼,晾干叠齐。

  苏兰知道,他是故意制造声势,逼她就范。最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做通了左邻右舍的工作,利用自己在房管局工作的职务便利和技术,在院子角落盖了间像模像样的吃饭间。还把原先的吃饭间和苏母的卧室打通,整成一大间,说是留作婚房。吃饭间正式启用那天,史才宝去菜场买回鸡鸭鱼肉,让苏兰做下手,烹饪了许多菜肴。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吐了个一地狼藉。苏母让苏兰用热毛巾替他擦净嘴脸,扶他进房休息。谁知,史才宝一把搂紧苏兰,一边伸着酒臭十足的嘴想去亲苏兰,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兰兰……我们明天就去登记好不好……好不好嘛?

  苏兰猛地推开他,跑出去向苏母哭诉。

  苏母听了,长叹一声,女儿啊,我家现在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这以后,史才宝天天催着要去登记,常对苏兰拉拉扯扯。苏母也拿出户籍本帮着劝。苏兰被逼无奈,决定逃离这个家,以绝婚事。在妹妹苏梅临赴兵团的前一夜,她长跪在熟睡的苏母面前,流泪道,母亲啊,恕女儿不孝,我只能抛下你,逃婚去了……第二天,她趁送妹妹之际,混上专列,硬闯来了。

  听到这里,我大腿一拍,这事例生动!我们从响应毛主席号召,毅然放弃留城机会,扎根边疆干革命的角度来写。

  闪光点找到了,一蹴而就。送呈指导员。指导员看后,高兴地说了句家乡话,中!这回中。

  果不其然,稿子被选作典型发言。特别是针对部分知青面对边疆的艰苦现实,思想上产生了动摇情绪,就更有典型的教育意义。苏兰不但在团里讲了,还被选去师部积代会作典型发言。

  三

  我被提拔成猪号班长,决心做出番成绩来,希望能在争取政治进步上和苏兰比肩。

  我选定提高仔猪成活率作为突破口。当时由于管理粗放,一胎十余只仔猪,最后能存活下来的,往往只有三、四只。其余的,都让老母猪压死了。最厉害的,甚至压得一只都不剩。这种压死猪崽的事,往往发生在分娩的头两晚。那阵母猪累够呛。一些母性不太强的母猪就是听到了猪崽的尖叫声,也不马上挪身。那时猪崽连站都站不稳,自然不会逃避。但三天后,情况就变了。母猪体力一恢复,喂奶时就不会轰然倒下。听到猪崽尖叫,也会立马起身。猪崽也硬朗很多,懂得躲避了。因此,只要熬过前两宿,仔猪存活率就能大幅度提高。这就要求值班饲养员一步不离地盯着。每当母猪起身撒尿或进食时,用棍子把猪崽拨开。待母猪完事躺稳后,再放猪崽去吮奶。

  我把我的铺盖卷搬进产仔房,在猪栏旁搭了个床。这样一来,既能做到整宿猪栏不断人。又能在母猪喂奶的间隙,靠床上稍歇,有利于长期坚持。由于措施到位,仔猪成活率由过去的百分之三十几提高到九十五以上。

  苏兰是文书。连队让她来采访我的事迹。一来刊登在连队黑板报上。二来上报团部,争当农业学大寨的先进班组。她一连几个晚上都来产仔房采访我。我正热烈地暗恋着她。她的到来,自然使我心花怒放。却又有一事好尴尬。这段时间来,我总觉得浑身奇痒难忍,非得擓出血来才能稍稍缓解。苏兰来了,我不能当着她的面浑身乱挠,可又奇痒难挨,只得将痒处抵在猪舍栏上暗暗狠蹭。连蹭几回后,被苏兰发觉了。她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啦?我只得将实情相告。她说,我们都这么熟了,抓痒有啥难为情的,你就挠吧。我如获大赦,浑身一通乱抓。但后背痒处抓不着,又只能将痒处抵在猪舍栏上蹭。她笑了,犹豫了一会,红着脸说,还是我替你挠吧。我当然求之不得,迅速把后背朝向她。她将手伸进我的毛衣,隔层秋衣,将整个后背一点一点地挠了个遍,然后问,还痒吗?

  痒!更痒了。

  瞎说,怎么会更痒呢?

  你没听说,隔衣挠痒痒更痒吗?

  苏兰扑哧笑了,就你会瞎编。

  我一脸正经,真的更痒了。

  她犹豫了一下,那你把衣服撩起来,我再用力给你挠挠。

  我赶紧趴在被垛上,撩起秋衣,露出背脊。

  她凑上前来,正要挠,却尖叫起来,虱子!怎么会有这么多虱子?

  我撩起衣服一看,果然密密麻麻一片灰虱。我敢打赌,这是全球虱子密度最大的地方。

  我当即把秋衣脱了,扔进火炉。再检查一下毛衣、被子、褥子,全都停满了虱子。那可怎么办?毛衣在当时,算高档服饰,又是母亲亲织。被褥就只一套,都不能往火炉一扔了事。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苏兰二话不说,出去会儿,提来桶水,置炉上烧着。又三下五除二地将被套、褥套拆下来,按进桶里去煮。

  也是福至心灵。我一语双关地问道,你要给我洗这被子?

  是呀。

  再说一遍。

  洗这被子。

  我坏坏地笑了,洗这被子不难,难的是洗这辈子!

  她恍然大悟,嗔道,你坏,你坏,你真坏!居然还伸手来捶我。我趁机把她拉入怀中。她一动不动地靠在我的胸前,闭起了双眼……

  千百只虱子见证了我们的初吻!

  四

  我俩关系一公开。我成了全体男知青羡慕、妒嫉、恨的对象。女知青方面的普遍反响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有一人的反响还是挺激烈的。她是我的一个同城女知青。我俩还是街坊,同街不同院。她约我外出,哭着责问,为什么找苏兰不找她?我一时被责问楞了。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才听出原委,原来,她最先是分配去郊区揷队的。因我分到饶河兵团,她再三要求才获批准,是冲我来这么远、这么苦的边疆的。她一直喜欢我,小时过家家时还做过我的新娘。她总以为我会主动追她,就一直等着。谁想我竟会去追苏兰!

  可我哪知道还有这么一段“文明古史”。小时候过家家多去了,自然也记不住这些三妻四妾。她长得眉顺眼顺的,典型的江南婉约女子。这回却如此不婉约,可想受的打击之重!我不忍心,私下里劝慰过几次。当时我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屁股后面全是妒嫉的眼睛。背着苏兰和别的女子幽会,这样严重的“阶级斗争新动向”自然有人向苏兰举报。女人没有妒嫉就没有爱,她指责我脚踩两条船,表示要退出。任我怎么解释都无效。我急了,一把抓起她手按在我的心口上,向她发誓,此生、此心只有你!

  苏兰这才口气缓了下来,那你好好安慰安慰她。

  我一时急傻了,竟没听出这是句真心话,以为还是气话、反话。便举起右手,郑重地说,向毛主席保证,她再约我,我绝对不跟她外出!

  看我那付认真样,苏兰扑哧笑了。

  我松了口气,反过来调侃她,男知青都奉你为梦中情人,如果有人向你倾诉衷情,你会不会也花开两枝?

  她急了,也抓起我的手搁她心口上,说,此生、此心也只有你!后来发现我的手压在她左乳上,脸悠然通红。

  我们这代人青春期的恋爱,都处在一种情朦胧、性朦胧的状态。搂呀、吻呀,这些天生天化的动作,自然是不教而会的。我哩,因在文革中当逍遥派时多读了些偷拿来的中外名著,把些相关桥段搬过来,模式似乎花哨些:

  我把脸埋在她发间,深深地嗅吸着,许久一动不动。她忍不住推推我,问,你怎么啦?我笑答,被股天外奇香薰晕了。她笑嗔,就你会装!

  我抑扬顿挫地为她朗诵我自己创作的蹩脚情诗。诗中把她比作天使。她双手食指塞耳、两腮绯红,不听,不听,酸!

  我用雄浑的男低音给她唱中外情歌。唱得最多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还根据情境乱改歌词,逗得她花枝乱颤。

  便是接吻,我也从不直接的嘴啃嘴。吻手、吻额、亲腮、亲脖,伸出舌尖轻舔她的睫毛、耳根,惹得她咯咯笑着喊痒。躲开又迎上,迎上还躲开……

  时间推移,两情日浓。那晚苏兰约我在猪舍褥草垛前会面。从来都是我约她,这次却反常,她竟约我了。我的心既兴奋又忐忑,早早守候在草垛旁,抽出些褥草铺了层厚厚的坐处,依着草垛坐下。

  夕阳西坠,暮色中,未开垦的草甸里点缀着各色野花。镀着晚霞余晖的树梢摇曳着么小的新叶……空气仿佛被小花、嫩叶薰染了,不经意间能嗅着一股股淡淡的甜香在游移……可定神深吸,却又闻不着确切的香脉。只觉得通体每个细胞都被撩拨起一种莫名的渴望。

  月照疏林时分,苏兰姗姗而来。虽是几乎天天相见,见了面却又是如隔三秋般地热切拥吻。

  停歇下来,我问,难得领导召见,有何重要指示?

  她笑着说,指示没有,想送你样东西。

  什么东西?

  好东西。

  莫非祖传宝贝?

  还真让你说对了。

  真的?

  真的。

  啊——快拿出来看看!

  闭眼!

  “啪”她把样硬硬的杆状物拍在我手里。我睁眼一看,是支黑色的派克金笔,拿眼问她,怎么回事?

  苏兰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她父亲生前是报纸副刊编辑。常有作者上门来讨教、磋商。她父亲为了让她从小受些这方面的薰陶,便让她旁听。因此养成了她心中很深的文学情结。她对我的注意也是从一封封的退稿信开始的。后来读了我发表的作品,被我的才气所吸引,慢慢产生了爱意。我这才明白我猪棚求爱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成功。她说,这笔,她父亲用了一辈子,临终时将爱物赠爱女。

  这支笔既包含了深深的父女之情,也寄托了她父亲对她未来的殷殷期许。我岂能据为己有。便婉拒道,这礼品太重,我承受不起。

  她脸绯红一片,傻瓜!你承受不起,还有谁能承受?

  我霎时明白,她是赠我定情信物。心怦怦乱跳。可我没带、也没有相应的物品可以回赠你呀。

  她甜甜地笑着,用手指指我心口,它呀!

  我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可能过于激动,两人失衡,一起跌倒在褥草上。她咧嘴笑了。那笑容是那么地明媚。洁白的牙齿闪耀着令人欲罢不能的魅惑。我已不容她坐起,便在她脸上、身上狂吻起来。她静静地躺着,满脸的沉醉神情。

  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我从没闻过的甜糯糯的气息。我情不可抑,将手伸进她的裤腰,抚着一片柔柔燕草……她羞怯地拽住我的手。我稍一用力,便突破了防线。她任我轻轻地抚摸,身上那股令人神爽的气息越来越浓,还时不时地发出极轻微的呻吟……我克制不住,一跃而起……

  别!杨昆,别这样!

  我不肯退却。

  她竟急出哭音来,万一怀孕,怎么办?

  我闻听此言一愣。是啊,万一怀孕,后果太严重。这方面,我连已有惨痛先例。北京知青、炮排排长和他爱人偷吃禁果成孕。当时他俩不能返京处置。也不能去兵团医院。无奈之下,竟在大雪天去登山,想把胎儿累下来。结果女的大出血,急送佳木斯兵团医院救治。大人总算保住了命,胎儿却能没保住。

  虽然最后两人并没受啥处分。但从此,发展入党、推荐上学全没了他们的份儿……不能自毁前程!我霎时激情成灰,翻身仰躺,喘着粗气……

  苏兰慢慢地偎过身来,头枕在我的胸前,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对不起,杨昆。她见我不语,便又柔柔劝道,我把信物给你了,就永远都是你的人。等新婚夜……好吗?

  后来的岁月里,我曾多次追忆起这幕场景。其实,当时只要我稍加坚持,很可能就她中有我了。是我自己怯弱地退却了,命运在这里拐了个弯。从此,我俩虽每晚深情相拥、浅唱低吟、亲吻摩挲,但一直坚守着最后的防线。性饥渴和性压抑交织着度过了迷醉而无奈的初恋。

  五

  一纸调令,把苏兰调去团宣传股任宣传干事。宣传股是个小股,就她和冀股长俩人。这冀股长在咱团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既是个美男子,五官端正、身材健美。又是个大才子,写的文章和诗歌连解放军报都刊登过。

  他和苏兰相识于那届积代会。后来,苏兰她们被选送去师部积代会讲用,也正是冀股长带的队。从会前修改讲稿、到参会讲用、以及会后的总结汇报,两人相处了挺长的一段时间。他对苏兰印象深刻。一是因为苏兰的长相酷似他的妻子叶娟。这一点,他玻璃枱板下压着的照片可以佐证。二是苏兰温和善良的性格。用他的话来说,这是东方女性最高的美德。这次苏兰上调宣传股,正是他竭力举荐的。

  苏兰去了宣传股,我俩的幽会一下减少了。我俩相隔三十几公里。每次约会,我先去连部往团宣传股摇电话,商量会面事宜。然后去马厩借匹马,快速急奔而去。怕对苏兰的影响不利,还不敢直达司令部。远远地在公路三号桥就下马,把马拴路边树上。苏兰迎出来,两人并肩遛道。偶有亲吻,也是东张西望半天,然后来个闪电式的……

  虽然为了一亲芳泽,我得来回骑六七十公里的光板马,几天内双腿都酸痛得无法正常行走。但我愿意。

  然而半年后,就连这样高耗低质的约会也越来越少。每次电话相约时,她开始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拒绝。放大假的日子,也不再返连来。

  我觉察出我俩的感情出了问题。但症结在哪里呢?莫非她身边有优秀男在追?也难怪,团部聚集了那么多知青才俊。而我只是个猪倌。被淘汰也是情理中的事。我曾这样问过她。她上牙咬着下唇,含泪摇摇头。

  我还听说,苏母自苏兰自行跑到北大荒后,又气又急。孤苦一人,病情日渐加重。那个史才宝一直在尽半子之孝,精心照料着苏母,也一直在等她。难道她被逼无奈,只得考虑返城结婚?走之前,对我俩的关系来个冷处理。我也曾试探着这样问过她。她更是哭泣着猛摇头。

  这不是,那也不是。那还能发生什么情况?

  我夜夜苦思……

  后来我分析,尽管我们行事谨慎,但屡屡约会总会被司令部的人撞见。太频了,末免会产生不良印象,不利她被推荐上学。近期,她越来越强烈地表达出想通过上学来离开北大荒。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一天,她突然主动来电话约会。地点选在她赠我信物的那个褥草垛。我早早地守候在垛前,不停地来回踱步。

  残阳泣血,归林的鸟儿在无休止地聒噪。空气中弥漫着褥草被捂变质后散出的霉蒸味。

  天擦黑,她如约而来。我试探着搂她、亲她,她木然地接納着。我又试探着去抚摸她,却被挡住了……她眼望着别处,杨昆,我们分手吧。

  你说啥?

  分——手。

  为啥?

  我配不上你。

  她配不上我!这是哪国语言?没等我納过闷来,她突然痛哭着跑了。

  六

  团部传来个惊天的消息,冀股长因迫害女知青而被逮捕了。这在当时可是个杀头的大罪!前些日子,旁团就有两个现役军人因这种事而挨了枪子儿。

  紧接着,传来了更令我心惊的消息,女知青承认是自愿的。而那女知青竟是苏兰!

  我已记不清当时是如何捱过那段难堪的岁月的。这绝对是条爆炸性新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人、处处,都在议论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但大都认定确系女方自愿,而非强奸。因为那时受迫害的女知青有相当大的一批。结案后,组织都作了妥然的处置。承认自愿,名誉受损不说,还将失去调返的机会。因此,谁也不会往自己头上扣这屎盆子。

  冀股长才貌双全,身边不乏异性爱慕者。可从没听说过有啥绯闻。他的婚姻状况,原来只有少数人知晓。现在出了这么档子事,口传耳闻,几乎人人知晓了。因考虑转业去向,他妻子叶娟留在老家。长期独居没守住,和人勾搭成奸。虽然奸情暴露后,奸夫以破坏军婚罪入狱了。但冀股长因此连续几年都没回家探亲。久旷之下,有美女投怀送抱,谁能把持?

  因苏兰始终坚持承认自愿,冀股长死刑虽逃但活罪难免,最后以破坏知青上山下乡罪被判了刑。而我是这段新闻中的男二号,走到哪都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嘀嘀咕咕。这段情感当初曾给我带来多大的快乐,如今就给我带来多大的痛苦。做苏兰的恋爱对象,当时有多荣耀,如今便有多羞辱!我不但觉得悲痛欲绝,而且颜面扫尽。我去找了苏梅,要她把派克金笔还给她姐。苏梅问,这是怎么个意思?我说,你把这还你姐,她就全明白了。然后顾自走了探亲假,并一直超假在杭。直到恢复高考的前夕,才返回兵团。而且高分考上了大学,由此离开了北大荒。

  七

  我儜立在苏兰的病床前。由于药物的作用,她还在昏睡,并不知道我的到来。

  我默默地凝望着苏兰,只见她,头发干枯而杂乱,脸色灰暗,锈斑片片……这是她吗?若不是苏梅站在一旁,我真不敢相信她就是苏兰!在我的脑海里,曾留下了多少她美丽的倩影。便是最后哭着和我分手的那一幕,那梨花带雨的悲情模样,事后想来都是那么地娇俏,那么地撩拨心弦。而现在映入眼帘的竟是这般槁容。我知道,强烈的视觉冲击,已将这枯槁的病容深深烙进了我的脑海。以后我再追忆起初恋,那些美丽的倩影都将化为云烟,浮现在眼前的终极影像必定是她昏睡病床的惨景……我甚至有些后悔这次探视,真所谓相见不如思念。

  时近中午,苏梅轻轻地对我说,杨昆哥,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也吃不下。

  我想把我姐的一些事和你说说。

  我默默跟随苏梅走进离医院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择了个角落坐下。通过苏梅的讲述,我知道了许多苏兰的状况。原来,发生性关系,并非苏兰自愿,而是被冀股长酒后强暴的。那晚,苏兰去办公室拿份急用材料。一进门,满屋酒气。昏黑的灯光下,冀股长趴睡在桌上,还打着鼾。桌上两只罐头,一瓶北大荒酒。酒瓶已见底。一只空杯在他手边,对面立着一满杯酒。

  苏兰见状有些担心。北大荒夜凉。他簿衣单衫地醉眠,感受风寒可不得了!苏兰上前去推醒他。好容易把他喊醒。他揉揉眼看了她一眼,莫名其妙地喊起来,叶娟,你真的来了!说完便一把抱住苏兰的腰,将脸贴在她腹部,呜咽起来。苏兰楞了。但马上有些明白:准是醉狠了、灯又暗,认错人了,便也不挣脱冀股长抱她,只催促道,快,去睡吧。

  那料,冀股长一下拉灭灯,好!好!睡、睡……就势将苏兰按倒在另一张办公桌上,狂吻乱摸起来。

  怎么回事儿?苏兰一时回不过神来。虽说,平日里,她也感受到冀股长对自己的爱慕之情。但一直被他自己强大的理智力克制着。他俩一个办公室,有的是关门独处的机会。但他从没一丝的轻佻,甚至连句挑逗话都没有。更何况如此猛烈的肢体侵犯。她本能地想喊救,但又马上转念不能喊。自己的衣裤已被扒开。喊来人,场面就无法收拾。她推搡着,但幅度又不敢太大。她怕弄出大声响来,势必会招来司令部值班的干部,后果同样不堪设想!她一时有些犹豫和迷茫……这时她突然觉得下体一阵疼痛,她哭道,冀股长,你不能这样……身上人动作骤停……她翻身坐起,流泪跑出了司令部。

  她踉踉跄跄地跑着,发觉自己下意识地跑到三号桥来了。这是我俩幽会的地方。每次儜立桥头,热盼一骑绝尘情郎来。往后情郎再来,如何面对?她凭栏怔怔地望着河水。月影映在河面,风吹来,一会晃成长园、一会变为扁园、俄而又晃成个多边形。风息了,它抖动着要复园……然而今夜里,这样的复园的努力却注定徒劳。一阵横风,月影碎成一滩惨白的亮斑,晃摇着连成一片,又撕成更多的碎漪,像群小妖狂舞着……

  莫非盅惑我投河?苏兰胆怯往后缩了缩脚步。不……不能!自己走了,年老多病的母亲怎么办?多情痴迷的杨昆会怎样?落单的妹妹多可怜!她跌坐在桥上,脑里一片空白……

  第二天,冀股长锁上办公室门,长跪在地。他说,不管苏兰相信不相信,昨晚,他起初是错将她当自己妻子叶娟了。

  妻子通奸事发后,起初他异常震怒。因而一连几年都没回去探亲。后来,他慢慢地体谅了她的独守之苦,却又不愿主动示和。只在心里暗暗希冀叶娟能前来探营。昨天是他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他想妻子说不定会选这样的日子前来探营。因此他一整天都在暗暗期盼着。却始终没有妻子的踪影。晚上,他在办公室摆酒席。一来,算是个纪念仪式。他斟满一杯酒摆对座,代表妻子叶娟。他每喝一杯都和那杯酒碰一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二来,他心里还有残存的希望。团里的家属来探亲,常有脱了长途班车,再搭乘去迎春粮库送粮的返程车来的,得很晚才到。等着、等着,便睡着了。被苏兰摇喊醒,过量的酒精的作用,加上内心的企盼,在昏暗灯光下,苏兰和叶娟两人的相像度又更高些,他真的以为是妻子叶娟探营来了。只听她催自己睡吧、睡吧。而他也早就想定,妻子来了,他就主动索爱,通过做爱来表明自己尽弃前嫌,一切从五周年纪念日重新开始,于是就有了昨晚那一幕。直到听到苏兰哭喊,冀股长,你不能这样……才知道自己犯了滔天大罪。

  他发誓,句句是实情。他不奢望苏兰能原谅他。但只要把这些话当面说了,多大的罪他都愿去领。

  苏兰呆呆地坐着,木然地听着,内心问自己该怎么办?冀股长的话似有可信之处。昨晚自己一哭喊,冀股长,你不能这样。他立即停止了动作。但不管是不是错认,他毕竟毁掉了自己的贞操。告他强奸,眼下这档口,必毙无疑!且不说眼前这位才华横溢的男子就此毁灭末免残忍。更兼他是自己的知遇恩公。把自己调到司令部不说,这一年来,为培养自己在各方面的进步,真可谓沥尽了心血。此外,他还救过她一次险。

  那天,她和司令部的教育干事去司令部后面的山林里採蘑菇。邀请冀股长一起去。冀股长因赶一份急用材料不能去。平日里,她们总去。熟门熟路的,没啥危险。于是两个女的就结伴而去。哪想到,这天进了林子,竟遇着了一只带窝猪崽觅食的野母猪。都说带崽的母猪为护崽特有攻击性。两人赶紧绕道,没想走岔道了。林子越走越深。天擦黑了,都没找到归途。两人慌得不知所措。林子黑得早。一黑,没了参照物,更不可能走出林子。北大荒林子里有的是凶兽。就算不被吃了,吓一宿,吓都吓死!还不能喊救,一是没用,没人会听见。二是怕招来兽。两人急得坐在树桩墩上直哭。突然,苏兰隐隐听到有广播的歌曲声传来,循声寻去,歌声越来越真切。她俩高兴极了。知道只要沿着这个方向,就能走出林子,来到人居地。果然,只用了半个时辰,她们就钻出了林子。一问已是五营营部。营部的同志一见她俩,高兴得直跳起来,告诉她们说,全团都知道你们迷失在林子里了。通知各营都将广播喇叭调到最大音,连续不断地播放歌曲,力争将你们引导出来。这一招还果真管用。马上摇电话通报了司令部。又派车送回了团部。司令部的全体同志都守候着,待她俩下车后,大家抱呀跳呀的,众口一致地夸冀股长的点子高,实在是高!

  原来,冀股长见天快黑了,苏兰她俩还迟迟未归,料想出了意外。他向司令部作了紧急汇报,作出了两点分析:一是迷路,二是遇兽出险。并提出了两条救援措施:第一,调集武装连战士,准备拉网搜山。第二,开启各营广播设施,以歌声引领出林。团领导批准了他的方案,并责令他负责。他正急调武装连呢,没想第二条措施那么管用,苏兰她们安全归来。

  如果没有冀股长这般关切着她们的行踪,并採取了有效措施,那后果真不堪设想。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冀股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毁了他。但如果暗吞苦果,败柳之身怎配和杨昆步入婚礼的殿堂?身已不洁,心不能再不忠。但,如果坦白告知真相,杨昆能否承受?如果追究,冀股长还是命悬一线……苏兰有些茫然。

  冀股长跪着膝行到苏兰跟前,仰脸哀求道,苏兰,你原谅我……只一声,泪水便淌满了整张脸。苏兰,我不想死,尤其不能这样耻辱地死。你救救我……我昨夜翻来覆去想了一通宵,只有一条路可走……嫁我吧。只有这样,才能救我生命,也才能救赎我的灵魂。我会用一辈子向你赎罪的。你如果答应,我马上回去离婚。法院肯定能判。对叶娟也是种解脱。

  苏兰无奈地想,事已至此,也只有嫁给他,这一辈子还算没乱节。再说也别无他路可走……她最终搀起了他。

  这以后,苏兰就开始找出各种理由拒绝和我约会。这期间,冀股长又要求了几次和苏兰做爱。他告诉苏兰说,像拦蓄的大坝被冲毁一样,自己实在控制不了心理和生理的渴求!但都被苏兰坚拒了。她觉得在没和我明确断绝恋爱关系之前,和别的男人发生性关系,是对我深重的羞辱,更是对我俩初恋的莫大亵渎。由此,她痛下了和我断绝恋爱关系的决心。于是就有了褥草堆前哭喊“我不配”这一幕。

  有道是命中有劫终难逃。做了违天的事,人饶天不饶。那晚,他俩在办公室商议冀股长回家离婚的事。完毕后,冀股长又提出要做爱。苏兰还是拒绝了他。虽说,那时她已和我断绝了恋爱关系,但她仍不想在冀股长和叶娟正式离婚之前,扮演不光彩的第三者角色,因而仍然坚拒。那次也怪,以往几次,苏兰一坚拒,冀股长就熄火。这次却不肯作罢。他一边硬解苏兰的衣裤,一边喃喃道,兰,给我离婚的勇气和力量吧……

  苏兰仍坚拒着……

  两人折腾的动静有些大,被值班的同志察觉而事发。当时,全兵团范围都在严查各级干部迫害女知青的事件。冀股长撞枪口上了,马上被隔离审讯。他很快交代了自己犯下的罪行。公安部门找女方求证,苏兰却坚定地承认自愿,绝非强奸。相关部门甚至明确地告知苏兰,只要事件查证落实,以强奸罪结案。根据她家的实际情况,可以考虑给她调返天津。但苏兰仍回答说,自己一向爱慕冀股长的才华,他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她自愿并主动的。由此冀股长死罪逃脱,但最后仍琅铛入狱。我哩,因无法忍受那份羞辱,不辞而别回了杭州。两个和她情感有着密切联系的男人就这样或被动、或主动地把她抛在那万分难堪的境地中……

  过了些时日,苏母病重住院。苏兰返津料理。史才宝也终日守护着。最后苏母因肾衰竭而亡。临终前,拉着苏兰的手放在史才宝的掌中,说,才宝,我把女儿托付给你了。才宝含泪点头,伯母,你放心。我会照顾她一辈子的!苏母说,改口叫声妈。才宝流下泪,重重地叫了声,妈——

  苏母死得口眼都闭。

  苏兰一是情感受了重创,二是出于现实的考虑,只得遵从母亲遗命嫁给了史才宝。不想两人在新婚之夜就闹僵了。第一次性生活后,史才宝发觉苏兰没有处女膜,便板着脸问,你有过这事?

  苏兰觉得冀股长那段事既瞒不了,也不该瞒。便把实情告知了。才宝听了,起床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使劲地摇晃着苏兰,

  哭着喊道,你为什么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这一切?为什么不编个谎话来骗骗我……呜呜……

  苏兰说,你无法原谅的话,我们离婚吧。

  不,我答应过你妈,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苏兰从此在史才宝眼里由神变成了奴。平日里说话总冷嘲热讽。过夫妻生活,更是想来就上,来完便睡,拿苏兰当器具。尤其是后来下海包工程赚了大钱,这方面更是变态。五千、一万地买处。后来听说那些处女很可能是假的,是缝合的,血是鸽血,便开始走马灯式地换情人。直到最后一次带情妇泡温泉,车翻山涧而亡。

  史才宝刚死那阵,苏梅见姐在个人问题上接连招受重大打击,怕她会有什么意外,搬来陪住了一个时期。这些事都是苏兰断断续续向她哭诉的。苏梅劝道,你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杨昆哥。别让他误会你一辈子。苏兰点点头,从此每天时不时地坐在桌前,拧开那支派克金笔,不停地写。写着、写着……又突然将纸团成一团,扔满一地。苏梅帮着收拾时,曾偷偷打开一个纸团看过,满纸全是被泪水洇花了的杨昆两字。

  后来,苏梅的婆婆因脑溢血而瘫痪。苏梅得不离身地照料。再看苏兰的情绪也还稳定,便搬回自己家了。有一天,苏梅突然接到苏兰打来的电话,说是,杨昆来了。苏梅一听,马上赶来。却根本没有我的身影。问苏兰,杨昆哥呢?

  苏兰说,刚才上街,见我坐在公共汽车上掠过。她追喊没撵上。一会儿准来。于是欢快地哼起《莫斯科郊外的夜晚》的曲调,忙乎出一桌丰盛的饭菜……这以后,常那样。

  开始,苏梅想:这可能是过度思念而一时情迷心窍,过些时日会好的,便没立刻送医院医治。后来,情况越发展越厉害。每天去车站接我,回来做菜。好像真把我接来了似的,对着空座椅劝酒。又把派克金笔摆在酒杯旁,深情地注视着,柔柔地说上一大堆话。苏梅依稀能听清“小树林”、“褥草堆”、“三号桥”等几个词汇。她笑着流泪,把自己灌醉,捧着派克金笔走到床前,将笔搁在枕边,然后脱光衣服,仰躺床上,嘴里喃喃道,杨昆,今天是新婚夜,我把我给你、给你……

  苏梅这才感到事态严重了。马上送医院,诊断是:精神分裂症。苏梅只得把苏兰送进医院长期住院。精神方面是稳定些了,不想竟出现了肾衰的危重病情,又赶紧转院抢救。

  我听后,心中感慨万千。感动、悔恨、自责、惋惜……像条条巨鞭抽打着我的灵魂,连坐都无法坐稳。可我又不想在苏梅面前表现得过分狼狈,便赶紧抓起桌上的东西吃了起来。

  苏梅见我终于吃了点东西,便说,不知姐咋样了?我们回医院吧。

  八

  我们回到了病房。苏兰仍昏睡着。我对苏梅说:我想跟你姐单独呆会儿。苏梅点点头,转身走出病房,并带上了门。

  我附在苏兰耳边,柔柔地对她说,苏兰,我是杨昆,我看你来了。

  苏兰没有一丝反应。

  我曾听说,唤醒昏睡病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对她说熟悉的话、做熟悉的事。我将自己的脸埋进她的发间,却没了往昔醉人的清香,触鼻的是一股多日不能洗发的油腻味,还夹杂着浓烈的药水味。

  我像初恋时那样吻她,她却没有笑着喊痒,甚至连眼皮都没眨动一下。

  我轻唱:我的心上人……才半句,就哽咽失声。

  我不再徒劳,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用心灵和她对话,兰啊,我明白了冀股长事件的真相啦,也明白了你突然和我分手的原因。你是那么的善良,即使对一个毁了你一生幸福的人,你都不惜牺牲自己的清誉去保全他。你对我的爱又是那么的圣洁。不肯给它抹一丝污痕。你挥泪斩断了它,却又那么久远,那么强烈地怀念着它。可我不配呀!我曾那么贪婪地享用过你的青春,却在你最困窘无助的时刻,自私地、狭隘地、甚至无比怨愤地离开了你。如果当年,我去找你,探明真相后,对你说,我理解,我接受,并毅然和你结婚。还会有以后这一连串的不幸吗?但命运不能假设,生活没有如果!苏兰啊,你可听到我心底的忏悔?

  此刻,我心中五味杂陈,却又爱潮汹涌。兰啊,你可记得,我俩散步时,我常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我俩都老了,让我们再牵一牵手好吗?我伸进被子去握她的手,发觉她手中握有一样硬物。掀被一看,竟是那支派克金笔。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她从苏梅那里知道我将来探视,便将它一直握在手里,要再次赠予?兰呀,我不配!不配你的深情!不配你的痴心呀!

  我泪水哗哗,万箭穿心,不由失声痛哭……

  苏梅闻声推门而入,站在我身边劝慰道,杨昆哥,别太伤心。姐会好起来的。

  对!会好起来。苏兰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好人天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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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9 09:47: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杭州
首版请帮着排一下版,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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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6-29 12:53:0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山西长治
    好的杨老师。上午有事,才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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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6-29 12:53:3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山西长治
    我不习惯手机操作,只能在电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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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6-29 12:54:1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山西长治
    我给老师重排一下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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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6-29 12:55:2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黑龙江绥化
    是呀!一定会好起来的,好人天佑!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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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6-29 12:58: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山西长治
    还是那个熟悉的黑土地味道,醉人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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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那些工作和生活在北大荒的人们,他们值得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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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细细欣赏杨老师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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