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浙江绍兴 TA的每日心情 | 难过 2019-2-14 14: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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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清秋丽影 于 2022-1-20 05:10 编辑
【编者按】身处异乡,买不到回家的车票,那种落寞惆怅孤独忧伤一起涌上心头,难免会生出冰凉之感,即使火车站外有如潮的人流,即使熹微之处有温暖的阳光,即使餐馆外升腾着袅袅的炊烟,即使空气中氤氲着年味的芳香。小说语言质朴,情节生动,形象丰满,情感绵密,通过回忆小时家乡甜甜的麦芽糖,抒发出浓浓的思乡之情。(清秋丽影)
出了火车站,迎头的天空裂开巨口,甲光向日,格外刺眼。
我没买到通往故乡的车票,落寞而已。这2000年的腊月寒冬。
我本以为的欣喜,纵然落定一处,把尘埃摞起来,就是生活的一地灰。前不久,我终于不用寄信,只因母亲告诉我,老家那头安了电话。我想着唠不完的乡土话头,总不过是期待已久的思念吧。可是,这一年,我终于是杵在异乡的微冷中,那熹微之处,阳光也是冷的。
“妈,我不回来了……”我话很短,欲言又止。也许,伫立在电话亭的逼仄处,陡然间发现,天地变得很小。
母亲似有准备,但也平静不过,吐出一句话:“没事,这几天冷,多穿点……”
我嗫嚅着,想着许多事,却没有话。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母亲停止对话,想来仅仅是刚才,亦或是一秒钟之前,有无数次和故乡有过交集的可能,都大抵是真的。希望总是有的,哪怕在异乡,在和千万人海逆向而行的每一块土地上,那种向着微风而行的冲动,是存在的。也是,火车站外,人流倥偬的街市有茶凉之感,和年味不等,和风土相埒。曾经,和童年背驰不待的黄昏,最能触景生情,但是如今,我什么都不去想。
前面是一条被许多人包裹情愫的老街,和时间一样,很旧,就盘绕在火车站周围。天南地北的乡情和五湖四海的团聚,都包含在里面。想着炊烟腾起的烟火味,就是几步路的距离,还是老地方。
我饿了,转进一家餐馆,狼吞虎咽。
吃着饭,为了填补着物质和心灵的空缺。这里,食客们不止是为了一顿饭,彼此都有目的。开饭店的老板殷勤,就扎在这里生根,熟络着故乡到这里的生意。不管熟客也好,生人也罢,大概会客套:“您请吃些什么。”
我也客套:“就随便吃点。”
可这随便,到底有多随便呢?忆苦思甜的饭菜最难做,一粥一饭的乡愁也最难煮啊。
从古至今,今生今世,我还在地球的一角喘息。于是,我成了微茫的尘埃,到哪里去?都无法决定。好在,饭馆里面的空气是快乐的,萍水相逢的故事,有一些来头。
因为,两个民谣歌手弹着吉他,唱着《乡愁四韵》。不用听说,就是改编了余光中的词。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一弦弹拨余韵愁,有旋律的清唱,大家都热闹起来。我自然也跟着清唱一些,就着点好的一杯酒,喝到脖子殷红。
酒醒三分,再远的距离也能找到。谁说会醉了?
我不可能倒在异乡,异乡也容纳不了我,我如此喃喃。直到那边的歌曲中,换了一首《相约九八》,那希望的绵长,歌声飘荡,瞬间使我忘记了烦恼。片刻间,我目光朦胧的深处,仿佛看到了一片黛岑清秀、溪水淙淙的画面,紧接着用手揉眼睛,发现一切都是真的。
“仔仔,吃糖啦。”一个年轻的女人的手,挽着另一只稚嫩的小手,说道,“它是蝴蝶幻化的。”
“妈妈,她多好看。”小孩说完,把麦芽糖形状的蝴蝶聚在夕阳中。
青山,黄昏。一片华年,金色。
当我被这画面感动时,才发现,她们已经从我眼前消失。我只听得老街中的一声嘶长的吆喝,把整个黎明都撕碎。
“糖人嘞——”
卖糖人的哨子吹响,买糖人的黎明就在昨天。我又一次听见一间屋子里,金属储蓄罐里清脆的声响。小孩十岁左右模样,穿起衣服迅捷的样子不输其他人,不等数钢镚,就抓一手便飞奔似的往外赶。
一群孩子在街道长廊里疯狂,几条黄狗雀跃出来,招摇着尾巴乞食童趣。但是,这也是“不幸”的,小孩的快乐被女人一把褫夺。只见女人眼神狠厉,早不见当年温柔。
“吃这个,不怕牙吃坏了!”言讫,蝴蝶状的糖人坠落尘土,犹见脆裂的动静。那细微的声音,就磕破了世界的一角,却仿佛将刚升起的黎明,重新丢给了黑夜。
这是我惧怕她的原因,也是小孩第一次对吃糖有了恐惧。但是,有一天,小孩感染风寒的夜里,只有涩苦的中药为伴。咽不下去,也捏不住嘴,生活和痛苦一并强忍。十几岁的孩子坚持自己是个超人,但被眼前的困苦叨扰,拒绝汤药的时候,扑腾着脚挣揣不已。一场微恙,女人由着就戏谑嗤笑,感觉她的儿子是个最伟大的怂包。是的,“最伟大的怂蛋”可是至高无上最恶意的嘲讽,孩子王从坐立不安到屏吸吞咽苦水,只有短短几秒。
“啊,太苦了。”喝完,孩子大口喘气,但又奋力表现出表情上的坚毅,向女人表明,他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孩子。
女人没有说什么,只从背后拿出一串似曾相识的糖人的时候,孩子木然。
“呐,这是奖励给你的。”说完,对着有点委屈的孩子,露出慈爱的微笑。而这个刚刚还逞能的孩子,瞬间变得乖巧。
孩子的嘴角衔着麦芽糖的甜,仿佛一整个季节都暖了。
原来的原来,孩子一直追随着麦芽糖人的手艺。后来,那条老街里头的荒芜,是褪去了童年的荒芜。买糖人的吆喝不再年轻,继而不再出现的时候,孩子也长大了。那天,当女人从早街上买好了年货,并把一串糖人递给孩子的时候,发现孩子的目光早已没有了对糖人的痴恋。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吃这个。”孩子的粗壮的手还是接过另一只满是粗茧的手中糖人,“妈,以后别买这个了,会蛀牙。”
“嗯,不买了。”妈笑着,顿了一下,“妈现在记性不好了,仔仔不是小孩子了。”
他去当兵了,一路只见母亲的落寞与欢喜。那年,孩子的背影像一座高山巍峨,在风中,在夕阳下,在炊烟下的老街里消失不见。
我不确定我什么时候开始不吃麦芽糖的,也许,“不喜欢”这三个字溶解在岁月中,是慢慢看的。长大后,会渐渐地不熟悉小时候的影子。而母亲,还是亲昵在我小时候的样子。
当然,我突兀不见的画面,是一切触景生情的源头。在饭馆喝醉的时候,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暗自悲伤而已。老板推醒了我,并轻轻地拿走了他为我盖上的棉衣。
时间,赠予了我三个多小时的梦,却偷走了我几十年的美好时光。
“兄弟,回家看看。”说话间,老板继续操持着餐桌上的醯醐醬甀,“我这边快打烊了,今年的所有悲郁和不快,也都打烊了。”
“谢谢你。”我说,揉着眼角的泪花。
饭馆之外,和几百年前一样,都是风烟云去之后的人海。天空中飘散着和雨水一样的小小颗粒物,在低空中不尽诉说,就去了另一个地方。我把它叫做尘埃一样的沉浮,似乎和天空中的夕照一样。刚抬眼望去,就见一只飞鸟的伤逝,在云朵的裂口中划过。
倏忽不见,这汹涌而来的海浪,在我逆时针的方向回溯。火车站外,徘徊着孤独的老街也将黯淡去了,还是熟悉的光景,熟悉的年前凋零。
“师傅,我要一串糖人。”我碰到一个孤独的摊位,就在站外的不远处,也在故乡的不远处。
2022年1月19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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