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清秋丽影 于 2022-8-12 19:37 编辑
【编者按】文章行云流水，娓娓动听，情感真挚，笔触细腻，从自己两块不大的自留地写起，回忆了儿时与父母一块经营的经历。由于自己特别喜欢花，而家里的破罐烂盆不能给花提供良好的生存环境，因而在本来不大的自留地边缘挤着种了七八棵，由于长得漂亮引来邻家女孩的偷窃，去找她们理论反而惹了一肚子的气只能找母亲倾诉，无奈也学她们摘来包指甲或剪掉拿回泡进小桶中，那种无奈无助的心绪描述得非常逼真。而慈祥的父亲知道女儿喜欢花，又要了一些别的品种花籽第二年悄悄栽到自己地里的玉米丛中，又因长得漂亮惹来一些邻里的非议，但只为女儿喜欢。文章在中元节里用深情的笔触回忆了这些往事，以此来纪念自己的父母，字里行间溢满了对他们的深情厚爱，虽然父母已逝，两块自留地早已几经易主，但父母的温暖温馨久久留在自己的脑海中永远挥之不去。欣赏美文，建议精华共赏！（清秋丽影）
习惯上，人们以大门的朝向把小镇分为前边和后边。我家有两块自留地，分别位于小镇的一前一后。
前边那块地处在山地与水田的分割点，往上是一个缓坡，一级级靠天吃饭的雷响田延伸到山顶，往下是高高的土坎，坎下有一片平整的水田。我家那块自留地像一条裤带系在那儿，把干与湿作个干脆的了断。天若不下雨，浇水只能到远处的小河里挑。虽然眼皮底下的田里就有水，但那是生产队的田，水也是生产队的水。因为挑水的路有点远，所以这块地通常种植一些耐旱的庄稼。
位于小镇后边的自留地由来已久，据说是土改时我奶奶分到的。这块自留地在一条小沙河的坝堤脚下，虽然与一条小河紧邻，但是小河高出自留地好多。汛期小河涨水，水就从河堤渗到地里。如果遇上暴雨，河水漫过河堤流了下来，涨水太猛时还会冲毁河堤，自留地就变成了一片带着石头的沙土。所以父母在河堤上栽上几棵杨柳，堤脚种上多年生植物----芭蕉芋，不仅可以护堤，还能给猪当粮食。
当然，小河让这块地水源丰沛。高差的缘故，河坝脚下常年渗出清晰的水，父母就在地与河堤之间挖了一条浅浅的水沟，干旱的季节，水沟里的水方便浇菜。除了小河的馈赠，这块地四周的水源点也多，周边每一条田埂下的小沟里都有水，可以随意挑来用，只要你去得足够早。
自留地，顾名思义即是生产队除集体之外留给社员自己耕种的土地，数量有限。母亲用心经营着这两块不多的、属于自己的土地，种上家里需要而生产队又无法给予的食物，并做了精心安排，四季蔬菜等不耐旱的就种在这。
初春，应季栽种的蔬菜小苗都在后边这块湿润的地里培育，育苗床自然选在靠近河堤的一角。母亲在挣公分之余挤出时间锄好地，认真撒上菜籽，然后铺上一层松毛，每天给苗圃浇水就是我的事了。傍晚，我挑着水桶去浇水，趁机把去年秋天收积的金凤花籽撒在苗床上。
当辣椒小苗顶着两片嫩嫩的叶钻出地面，金凤花也漫不经心地长满了整块苗圃。母亲此时才发现我的小伎俩，笑着啧骂：“这丫头，花就在家里用花盆栽，还用撒到地里？”“家里花盆少，花长得又不高。”这是我的理由。是啊，家里所谓的花盆就是一些豁了口的土陶罐，底部坏得再也无法补的烂糖瓷盆、破铁桶之类，在低矮的猪圈顶上摆了一溜，还经常把瓦片压坏。花盆之少限制了花的发展壮大，盆之简单又限制了我对花的期望，家门之外的广阔天地才是花的自由。
金凤花在后边的自留地安了家，但花苗终究太多了，母亲拔掉多数花苗，把肥料与空间让给了辣椒苗，只在苗圃的边上留了一点，也就七八棵的样子吧，那是母亲所谓的八九不离十。当春天的风轻盈拂过，滇中大地迎来了浓浓春意，花苗和菜苗悄悄地成长，待辣椒移栽时，金凤花苗又肥又壮，大有喧宾夺主之势。
我的金凤花移栽在河堤脚下的水沟边上。依母亲的意思，那儿潮湿，栽金凤花最好。那是纯粹的沙土，虽然潮湿但不肥沃。辣椒苗在春风中舒展，我的金凤花也在长高，但没有肥料的滋养，它们高得有些得纤细，叶子少了辣椒叶那样健壮的绿。
辣椒第二次锄草施肥，它们已经“团棵”，在这次施肥之后即将开花结果。肥料也只有农家肥，是从猪圈里挖出来挑到地里的，或是粪水，这些力气活是父亲下班之后常干的事。父亲把挑到地里的农家肥给金凤花“吃”一点，金凤花随之变脸一般，长得又高又壮，叶子也骄傲地伸展着，似乎想从那个坝脚下跳起来展示一下。
传统农业在自留地里展示得淋漓尽致，每个节令，家家户户在几天之内都齐刷刷地种上同样的菜，一年四季都是那几个代代相传的品种，差别只有种得好与不太好而已。我家地里竟然长了一排肥肥的、不知是啥菜的“菜”，一时让路人十分好奇：这是什么菜？小米菜吧，看着又不像，不是吧？会不会是什么新品种？猜测着，议论纷纷。
在亲戚、邻居眼里，我父亲颇有几分“前卫”，原因大抵是他从县生资公司拿回来的那几棵不黑不红的玉米籽，父亲把它们悄悄地种在自家地里，不想，风儿泄露了父亲的秘密。秋天，仅一沟之隔的邻居收获了黑、白、红相间的杂交玉米。
有一天，邻居看到我啃着一支黑呼呼的玉米棒子从他家门前经过，才如梦初醒一般跑去找我父亲，俩人认真讨论了大半天这“另类”的玉米。好奇加上对其口感的认可，他向父亲索要了种子并在第二年种上，借助风媒的传播，本来深红色的玉米渐渐变成了“色彩斑斓”的“花”玉米，而说起花玉米，左邻右舍都知道那是父亲引进的。
后来，父亲又从县城拿回来几颗种子，称为七叶瓜（谐音），相比传统的老南瓜，这种瓜个头不大，周身被一条条深深的沟分割，像一片片叶子组合在一起，不仅样子很好看，吃起来口感也好，面面的还带着甜。而土生土长的老南瓜老只长个头，但不好吃，俗话就叫做：淡撇撇的，虽然家家户户种植，但大多数是喂了猪。
父亲的七叶瓜一露面，就征服了每一位看到的人。父亲也大方，摘一个小瓜送与好奇的人。秋末，来讨籽的人也多，七叶瓜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亲朋好友的自留地。
那是一个闭塞的时代，父亲的“两颗”种子让大伙对他刮目相看。所以，当我家自留地里长出一排看起来有些陌生的植物时，压根没有人往花这方面去猜想。对于路人的种种好奇，父亲只是笑答：“都是我那三丫头栽的，小孩子的把戏”。具体是什么，父亲再也没有多说。
金凤花开了，在坝脚下整整齐齐一排，跟我一般高，花满枝头、鲜艳无比，在矮了一大截的蔬菜的衬托下，更显得火红又张扬，老远就能看到，何况那条沙河坝就是一条小路，一直通往远处的山谷。那一排肥硕的花朵出卖了我们父女俩。不就是普普通通的金凤花吗？生产队的玉米地里也有的野花，竟然有模有样栽在自留地里，还施肥浇水，像服伺老爹一样。呸，真是穷汉养娇子、叫花子养八哥，路人鄙夷地说。
我种的凤金花太过招摇了。自留地都是寸土寸金，时常有人家为了一道地埂的厚薄发生争执，甚至反目成仇，而我家自留地竟然种了既不能吃又不能用的花。
我家房屋后面有一邻居，家有几个女孩，一个个出奇地“恶（wo）”。大女儿傍晚去菜地，回来时摘了我的金凤花，好大一把，放在一片宽大的毛芋头叶子上，毫不掩饰地放在挑着的谷萝里。从自留地到家，一路穿街过巷，人们都看见那一堆红得耀眼的金凤花。这不是老张家自留地的花吗？对于别人的疑问，她高声回答：哪个敢说是他家的？明明就是水沟边的野花，我摘些来包手指甲，难道不能？
我跑去和她理论，那分明是父亲栽给我看的金凤花，根本不是野生的，我都没舍得摘，你倒好，摘了这么多，就为了包个指甲。她讥笑到，就你稀奇？自留地里都专门栽花给你看，你是千金xj还是皇后娘娘？我跟她吵起来。俩人伸长脖子的叫声惊动了她的几个妹妹，她们合伙一起来围攻我，我浑身长嘴也说不过她们。
她们的母亲听到几个女孩吵成一团，赶紧出来制止，并问我为啥和她的女儿吵架，我指着大女儿说：“她偷我的金凤花。”那几个女孩一听我的话就炸锅了，七嘴八舌嚷开了。那母亲对我说：“她又不是从你家里偷的，是从菜地的水沟边摘的，长在水沟边上的花不是家花，那就不算偷。再说了，金凤花开了不摘来包指甲，过几天谢了还不是谢了。”
我哭着跑回家，母亲小声责怪我胆子太大，竟敢和那家人吵架。年少无知的我哪会管得了母亲的顾虑，那偷花之仇是记下了。当然，邻家那几个女孩也没把我放在眼里，路过我家自留地仍然去摘金凤花。
吵是吵不过人家的，我气急败坏跑去找母亲告状。母亲想了想，对我说：“金凤花不是可以包指甲吗？别家的女孩都去摘我家的花了，你干嘛不摘了包自己的指甲？”可是我不喜欢包指甲，只喜欢看花。母亲继续开导，包指甲不仅为了好看，还可以防止长倒刺。这下我中招了，喜欢到田埂上、小河边玩耍的我，手指上尽是倒刺。从此，我的手指也有了众多女孩认可的漂亮颜色。
母亲又想了个办法，把金凤花最上面的枝条剪回家，用水泡在一只小桶里，不但在家里就能看花，还不用担心有人来采。至于地里的那些花，我每天去菜地的时候摘些回来包手指甲，谢了的就随它掉落。果然很省事，那几个偷花的女孩也只能干瞪眼，我却高兴到想飞。
金凤花在后边的地里灿烂了一年之后就没有栽了，但种子洒落之处偶尔也会长出三两棵，但是母亲不准父亲给它们施肥，它们长得无精打彩，开几朵小小的花就凋谢了，慢慢地消失在那块自留地里。当然，就那样几朵小花还是会有人看见的，也许是父亲的两棵种子让人们心存感激，说“穷汉养娇子、叫花子养八哥”的人少了，就算人家心里这么想，当面也不说了，偶尔还会称赞一下我能想出这么“聪明”的一折。
那时，大姐在外边工作，二姐和哥哥在外地上学，家里只有我和弟弟。古话说，老儿老女命肝心。因了那一溜开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金凤花，人们才找到了一句最准确话的来形容我这样一个被父母放纵得有些放肆的黄毛丫头。
父亲自然知道人家怎么想，特别是母亲。因为父亲执着地让子女读书，我家的孩子长大成不了劳动力。作为壮劳力的父亲在单位上班，根本帮不了家里，相比全家在生产队上挣工分的人家，母亲在生产队辛苦一年下来还得“补社”，自然也分不到多少粮食。对于年年补社的人家，生产队的人大多看不起，只不过母亲为人和善，大家才嘴下留情，所以和母亲相处比较要好的，也是跟我家一样年年补社的人家。
那时人们的生活似乎很简单，简单到只关于吃饱穿暖。而我的生活也很简单，简单到只关心那一片土地上的花有没有开了，或是河里的小鱼是不是成群地游来游去。
某天，去出差的父亲“乘坐”小镇上最威风的、由三匹马拉着的大马车从县城回家，丢下几根干枯的枝条，然后告诉我和母亲，这是他经过向阳煤矿时，在厂大门口的花坛里看到的，那花开得可好看了，就跟守门的老大爷讨要，人家一高兴就到花坛里拔了几棵结籽的给他。我连忙跟母亲商量，把这花籽种到猪圈顶上的花盆里。父亲却说，这花长得高，栽在花盆里肯定长不好，把籽收好，明年种到前边的自留地里。母亲气恼地说：“你真的是穷汉养娇子、叫花子养八哥”。父亲不反驳，只是哈哈大笑。我也在一旁大笑。
母亲恼归恼，仍把那些花籽摘下来，并找出一点包面条的纸把它包好，笑着对我说：“把它塞在大门背后的墙缝里，明年让你那疯爹种到前边的自留地。”
季节在我眼中的转变总是不慌不忙，春天好不容易才晃到。傍晚，母亲边收拾家边哄着弟弟，父亲让我带上小挎篮，到前边的自留地种玉米，母亲提醒我：“拿上门背后墙缝里的花籽。”
初春的傍晚透着寒气，通往我家菜地的是一条宽宽的田间小路，小路一旁有多个生产队的自留地，收工的社员们终于有时间打整一下自家的菜地了，所以小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
父亲杠着锄头走在前面，我挎着他特意为我们三姐妹定制的小篮子跟在后头。父亲喜欢唱歌，走在小路上也小声哼着样板戏。听母亲说，父亲单位演出，编排的节目是《红灯记》，父亲就演那个李玉和。父亲一路之上唱的大概就是李玉和的某段唱词吧，而我只关心有没有喜欢的花，一路上东张西望。
地是父亲早就挖好的，此时只等着播种。父亲一锄头挖下去，地上就出现一个小坑，我连忙往坑里丢两颗玉米，再用脚往坑里拔拉一点土。这一挖一丢之间配合得很好，不早也不晚，一起都刚刚好。大半块地，一排排整齐的小坑密密麻麻地摆成了阵。
我问父亲，花籽撒在哪？父亲挠挠头皮，指着自留地边上那两棵柏枝树说，就那。那是两棵长得很是标致的柏枝树，因为太过标致，让父亲栽的丝瓜都爬不上去，所以我并不喜欢那两棵光杆杆顶着一团叶的树，可是父亲却要把花籽撒在那两棵树下，理由是“藏（cang）”着点。我一下明白了，父亲也不想再惹出金凤花那样的吵架事件。
小镇秀美的山水都是我的游乐场，玩可以忘记一切，包括父亲撒下的花籽，直到有一天母亲告诉我，那花苗已经有筷子高了，叶子团团的，之前没见过。我一听，撒腿就往地里跑，果然看到母亲描述的花了，有几棵好像已经打苞了。父亲听说之后，一拍脑袋，大笑着说：“我想起来了，那花叫步步高。”
玉米要二次除草施肥了。父亲担着粪好像很轻松，大步流星，我杠着锄头跟在后面小跑，走得歪歪倒倒。其实我是喜欢帮母亲杠锄头，因为母亲走得也慢，背着东西中途要歇脚，所以我跟着也不累。但我愿意跟着父亲小跑，因为他挑着的粪会给我的花“吃”，吃了肥料的花不但长得好，开出的花也更鲜艳。
那步步高确实开得漂亮，因为躲在高高的玉米纵中，一般人是发现不了的，只有我沿着小路一路玩耍，然后到地里痴痴地欣赏一番，或是摘上一些母亲交待要摘的菜依依不舍地回家。
某天去看花，我突然想起母亲对金凤花的那个办法，于是把开得无比妖艳的步步高摘了几枝，一路蹦蹦跳跳回到家，用水泡在小桶里。看着在家里盛开的步步高，我甚是得意，却不知自己暴露了目标，让路人知道了我家自留地里又栽上了一种花。
这次，人们不但加倍形容我的父母“穷汉养娇子、叫花子养八哥”，更是把我父亲的小时候的那点破事都翻了出来。说父亲是出了名的“老玩性”，其贪玩程度之高可以用公里来计算，究其原因是父亲年少时候喜欢玩蛐蛐。
那应该是我老爹还在世时，年少的父亲顺着禄丰村方向找蛐蛐，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远，又碰巧遇上几个骑马的亲戚，他们是我奶奶的娘家人，来小镇上办完事返回。贪玩的父亲跟着我奶奶的娘家人就去了禄丰村老街。当然，亲戚也不会干不靠谱的事，请人代话告诉我奶奶知道。不想，这事经人们口口相传就演变成了这样的故事：父亲翻蛐蛐可以从小镇翻到他外婆家禄丰村。那可是二十多公里路，从此父亲落得一个“老玩性”的名头。
也是啊，就我这样的女孩，生在一个年年补社的家庭，不帮着母亲挣工分，整天“不张不聊”，上学读书那还说得过去，放学之后尽干些“不二不七”的事，全是“老玩性”父亲宠的，人家在心里不知呸了多少次！
母亲赶紧对父亲说，把那些步步高拔了吧，就家里的花盆栽着就行了。父亲一挥手，都什么年代了，还弹那个老弦，我当年翻蛐蛐咋了？栽几棵花又咋了？又没栽在生产队的地里，人们爱咋说咋说。
不管怎么说，反正那些步步高被母亲找着借口拔掉了。看着父母为花争吵，我也没了兴趣，反正小镇田野上到处是花，也不缺少一朵步步高。但是那些花籽很倔强，第二年又长出来，总在母亲拔不干净的地方长大开花、结籽。
两年后，我考上初中，因为学校了离家远，所以上初中我就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自留地的花自然无暇顾及，步步高到底啥时候消失在自留地不得而知，只是同学告诉我，小镇上有几家栽着那种花。再后来，土地承包到户，家里的土地多了，栽种更为自由。我考上高中到县城上学后，连那两块自留地都很少去，而家里的花却越栽越好看。
光阴飞似，我已离乡三十多年。父母已逝，家也没有了，听说那两块自留地已经几易其主，不知道还在不在，只有那些种在自留地的花，开遍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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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12 09: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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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12 12:5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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