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约

老船还行

   三月一来，清明也紧赶慢赶着要现身，要提醒世人凭吊先人了。

　　打出这一行字，下意识地抬头往前面墙上一看，两张二十吋照片迅即把父母永恒的微笑连同“十年之约”四个字回放到我脑际——

　　那是八年前农历正月底，缠绵不断的霏霏雨雪、浓浓雾霭濡湿了一大叠本应是春光明媚的日历。被高血糖和脑卒中联手击倒在医院病榻上的九旬老父到底没有创造出生命的奇迹，在一个砭人肌骨的寒夜静静地走了。走得那样安详，那样洒脱，那样无怨无悔，没带走一片云彩，只带走了半阙《江城子.十年之约》，而另外半阙则留在病床边，刻在我心上，尽管笔迹不再遒劲，和他的重病一样颤颤巍巍，歪歪扭扭：

　　十年聚首何苍茫，不思量，我同殇。相顾昨颜，梨花带雨看。梦寐不逢泉下见，生共死，执手欢……

　　要是搁在平时，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素以填词作赋为雅乐的老教师，父亲满可以行云流水般把这阙《江城子》一气呵成。可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不仅提不起笔，更走动不了脑细胞，只能以此不完整的作品完成人生的最后谢幕。

   谢幕十年前，也是一个阴云惨淡的日子，眼睁睁地目送被沉疴榨干最后一滴血的母亲向另一个世界蹒跚而行，我们搀扶着老泪纵横的父亲，默默地、缓缓地而又坚实地迈开继续生活的脚步。没有母亲的日子，我们无法适应母爱的阙如，好在有父爱相随，十年时光仍从容。而今，父亲实现了同母亲的十年之约，丢下我们一任愁云惨雾侵扰中。

　　几经煎熬，我已不复悲哀，或者说是麻木了悲哀，偶尔一闪念间，觉得在某种程度上，二老冥冥中以十年为期的先后辞世，完全是一种解脱，他们的再度聚首，何尝不是对“永结同心”一词最到位最贴切的诠释呢？

　　其实，我父母在世时并没有“永结同心”之类的海誓山盟，什么卿卿我我、举案齐眉都与他们无涉，即便新婚时也少有缠缠绵绵的儿女情长。他们的爱浸润在频繁琐碎的“一地鸡毛”中，从大龄男女到双床合一；从生儿育女到含饴弄孙；从东奔西忙到稻粱同谋，一系列简简单单平平常常零零碎碎的细节，见证了他们还差一年到金婚的感情岁月。

　　 生下我不久，他们就离多聚少，分别在城乡两个学校教书育人。母亲在小城一小学教语文和音乐，父亲在乡村一所市属重点中学教数理化（当年可是理科大拿教师哦）。父亲周六晚上回城里的家，周日下午就得返校。

   居家过日子，天下大多数的母亲也许都难免喜欢唠叨几句，我母亲也不例外。而父亲天性不喜欢耳边有人喋喋不休，对母亲的一些念叨，甚至包括关照他的一些絮语，诸如“记着跟校长支书好好请求一下星期六下午别安排你的课，你好早些搭车回来”、“近来天气不稳定，要随时增减衣服，千万不贪凉”之类婆婆妈妈的嘱托，很是不屑，时不时反唇相讥，甚至口出恶言。因此便时有舌战。我小时候一觉醒来，往往就听见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一声比一声高的吵闹。我大喝一声“不要吵了！”很快便偃旗息鼓，复归宁静。

　　别看表面上有些吵闹，但我深知，我父母骨子里却是谁也离不开谁，谁都比在乎自己更在乎对方的。

　　母亲生下我后，备受心脏病的困扰和折磨，但为了给父亲给家庭再增些天伦之乐，冒着风险继续怀孕并生下了我妹妹。之前，在外地教书而又天性粗豪的父亲好久都一无所知，直至某次暑假回家目睹母亲妊娠反应之剧竟然到了突然昏厥地步，才从医生口中了解到妻子的病躯不能承受怀孕之重，可为时已晚，无法引产。愧悔中，除了对羸弱妻子尽可能施以不管怎么尽力也无法到位的呵护之外，还做出了一个即便不算骇世也足以骇家族的举动：从未进过医院的父亲毅然躺到了医院男扎手术台上，挨了平生第一刀（至于第二刀也是最后一刀，则到了八十九岁高龄摔裂了髋关节做人工关节置换术之后），须知，这历史背景是在五十年代末期的小小江城呢。

　　如果说结扎一事在父亲来说，还算是经过一番考虑再做出的抉择，那么，十来年后的同期下放就完全是出自一种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本能了。“文革”后期，身为小学教师的母亲因“人善被人欺”遭遇“被下放”，当我跋涉几十里山路到乡下那所市重点中学给时任化学教师的父亲报信时，原本侥幸没被纳入下放范围的父亲没有丝毫的沉吟，刷刷刷写下一张纸就出门，没多久跑回房来告诉我，支书恩准了我和你妈下放到一起。于是便有了我们兄妹随父母在益阳县李昌港乡一间茅草房里“安家落户”的一段田园岁月。

　　那段日子，在父亲缅怀母亲的文字中多有记叙。母亲因体弱多病，被照顾到村小复式班教书，父亲则是泥一脚水一脚地绣地球。一天劳累下来，母亲就为他捶腰揉肩、做饭端茶、缝补浆洗地忙个不停。尽管唠叨斗嘴仍然不断，可乡土气息的温馨毕竟冲淡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劳累。

　　……

　　而今，双亲劳累不再，生亦同衾死同穴。十年之约，泉下合卺同灰，不止是“永结同心”，还真正达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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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默先生

那时候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但在生活中相濡以沫，携手相护的深厚感情更令人动容

老船还行

一默先生 发表于 2020-3-3 20:49
那时候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但在生活中相濡以沫，携手相护的深厚感情更令人动容 ...

谢谢一默站长惠顾支持。谢谢站长的悉心阅读和精湛点评。问好，敬茶！

冬芒江

“十年之约”深深打动人心。问好船老师！

老船还行

冬芒江 发表于 2020-3-4 12:04
“十年之约”深深打动人心。问好船老师！

谢谢冬芒江版主惠顾阅读老船拙作。谢谢点评和鼓励。问好，敬茶！

冬芒江

再次提读佳作！

老船还行

冬芒江 发表于 2020-3-5 07:56
再次提读佳作！

谢谢冬芒江版主再次提读。谢谢鼓励。问好，敬茶！

阿颖

感动于那一代人的父母爱情，问好老师，欣赏佳作

阿颖

感动于那一代人的父母爱情，问好老师，欣赏佳作

老船还行

阿颖 发表于 2020-3-6 15:04
感动于那一代人的父母爱情，问好老师，欣赏佳作

谢谢阿颖版主阅读并为之感动。问好，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