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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小说)
作者 刘浪
“腊八”已经过去,很快就要过年了。 寒冷的冬天即将结束,春天的气息开始萌动。屋前几棵高大的杨柳树上,点点嫩绿爬上枝头。一群喜鹊在树桠上“叽叽喳喳”叫着,跳着,为春天的到来增添了喜气。 庆祝坐在屋台子上抽烟,和儿子明中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这时,邮递员来了。他递过一份电报,要明中签收。
明中接过电报一看,是庆贺叔拍来的。
庆贺是庆祝二叔的儿子。这是他第三次拍来电报。三次都是那么几句话:父亲很恋故土,一定要回老家来住。可否,你们抓紧回个音讯吧。 明中将电报签收后,交给了爹。
盯着电报沉思了一会儿,庆祝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将电报纸点燃……几次接到电报,他都是这样。 明中觉得爹很古怪。七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一点亲情感也没有呢?他阻止说:“烧、烧,烧个啥啊?总要给他们回个音讯吧!你以为那边是地府,烧了就知道了?”
“还是……先烧了吧!”庆祝抹了一把眼睛,“烧了,再回个电报……要回来就回来吧,反正如今无所谓了。”
明中不清楚爹说的“无所谓了”是啥意思,但还是感到了他沉重的心思。
不久后,一封按庆祝意思的回电,终于发了出去。
庆祝一直对二叔回老家不表态,与他和二叔及父亲之间的恩怨有关。
庆祝的父亲和二叔是双胞胎兄弟。出生前,父亲抢了头阵,成为兄;二叔慢了半拍,成了弟。因为这半拍,不仅有了大伯和二叔的区别,他们的性格也截然不同:父亲滑稽机灵,二叔老实憨厚。 他们成年时,正是兵荒马乱的年月。国军节节溃败,一路抓壮丁以充兵源。他们兄弟俩都被抓过。由于两人性格不同,结果也完全不同。父亲抓一次半路溜走一次,后来还专门为别人顶替卖壮丁。二叔被抓过一次,便再没回来。 父亲和二叔结下梁子,是在一次战败中。那时,他们兄弟都在一个连队,撤退中,与游击队打了一仗,大败,眼看就要全军覆没。连长决定组织突围。连长和他们是同乡,因担心突围的危险,便命令道:“大的留下,小的逃走。”父亲一听,眼珠子翻了几翻,很快有了主意。他知道,连长根本弄不清谁大谁小,就冒充小的跑了。从此,父亲再未提起过二叔…… 庆祝和父亲闹对立,那是后来的事。
庆祝十六岁那年,患了青光眼,成了睁眼瞎。父亲不同意他和村里的年轻人胡闹,到处斗“牛鬼蛇神”,而要他跟瞎子爷爷学点算命术,以便将来混口饭吃。可处于狂热中的庆祝,一状将父亲告了。父亲很快成了“封资修”的黑后台。加上,他有那么多当壮丁的历史,很快便被划为“坏分子”,成了被专政的对象。那时起,他和父亲成了两个对立阵营的人。
庆祝与二叔产生矛盾,是因为他们父子的缘故。改革开放初期,随着国家的政策逐步开放,解放前去台人员回大陆寻亲,形成过一次小小高潮。二叔就是那时回来的。
二叔离开老家三十多年,第一次回来探亲。这让庆祝还是高兴了一阵子。以前,他并不清楚,自己有个二叔去了台湾,还混成很有级别的军官。如今,二叔以“去台军人”的身份回来,他多少有一份自豪感。并且,他还以为,二叔曾经被父亲耍过,一定会站到自己一边。
哪知,二叔得知他们父子之间发生的事后,不仅对老兄的遭遇没有幸灾乐祸,反而对庆祝狠狠教训了一顿:“一个人再混帐,也不能混帐到不认父亲的程度吧?没有父亲,哪来你呢?”
二叔的话很严厉,显示出一种军人气势。这让庆祝感到失望和恼怒。他以“国民党军统特务策反父亲”为由,将二叔告发。很快,二叔被抓走了。后来,要不是上级调查与澄清,又加上当时的政策,二叔说不定现在还在监狱里……
出现过这些事,庆祝与父亲及二叔之间,一直隔着一堵墙,亲情早已荡然无存。再说,如今父亲也不在了,二叔又这把年纪,有今天没明天的,还有必要回来住吗?庆祝这样一想,心就冷了。
庆祝最后答应让二叔回来,是看在庆贺的份上。
庆贺只比庆祝小三岁。两人长相也差不多,中等个头,白皙脸庞,一双智慧的眼睛总是眨过不停。他俩虽然只有过一次交往,可相互的关系还算不错。 那年,二叔在外经商赚了钱,就想回乡投资办企业。那是二叔第二次回来,以后再没回来过。可就是那次,项目没搞成,反而被庆祝等一行亲友敲了竹杠——个个找他要钱,十万八万的狮子大开口,一下将老人震慑住了。他一个要求也没答应,住了几天就走了。
二叔那次来,带上了儿子庆贺。庆贺诚实稳重,对庆祝很有亲情感,两人之间的交往没有距离。就在离开前的那天夜里,庆贺将庆祝拉到一边,向他解释了一番,还暗里塞给他三万元钱,让他得到了些许满足。这事,庆祝一直记在心里。 如今,庆贺不断发来电报,庆祝就不好拒绝了。他可以拒绝二叔,但不可以拒绝庆贺。这是他最后要明中回电报的原因。
既然已经答应了,就应该做得让庆贺放心。庆祝这样思考着。那天,他将明中叫到身边,交代说:“既然答应你二爷回来,还是要把条件弄好点。不然,我们对你庆贺叔不好交代。”
见父亲态度有了很大转变,明中很高兴。
明中脑子很精明,也很坦诚。他对二爷没有心理障碍。他觉得,二爷要回来住,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好事。他应该尽一份心,让二爷回来后,有个好的生活环境。
明中对爹说:“这事我早就想好了。你放心吧,一定会让二爷过得舒适。”
他很快请人帮忙,专门建了两间红砖瓦屋,墙上涂了白漆,地面上嵌了地板砖,厨房和厕所也是按城里人家设计的。因为村里用上了自来水,用水很方面。清洁卫生方面不会成为问题。
见儿子动作如此之大,庆祝觉得有点过头,心里鲠鲠的。“他只是来住住,有必要搞得这样吗?你这么做,就不怕他说我们想图他点啥?”
庆祝又想起那次找二叔要钱的事,心里一时半会抹不去。 “为了自己的爷爷,难道还要啥回报?”明中回答得很干脆。“就是想让老人家住得舒服一点吧!”
见儿子一片诚意,庆祝不好多说。毕竟,房子以后还能用。他这样想。
庆贺约定送二叔回来的那天,明中开着小跑车,和爹一道,高高兴兴到汽车站去迎接。 上午十点,汽车到了站。明中和爹忙迎了上去。
可是,当车门打开时,走下来的,只有庆贺和他的儿子,并没有看到二叔。庆贺走在前面,背上背着个大包。他儿子跟在后面,双手捧着一个黑色包裹。看到这情景,他们父子心里都产生了不祥的感觉,难道……
很快,他们的预感便成了事实。
庆贺告诉他们,父亲终于没有等到回来的这一天。可临终前,父亲还是交代说,他与大伯是同一个胎胞来到人世的,死了也要葬在一个坟里。他们这次回来,就是为完成老人这个遗愿。
事情很出乎庆祝的意料。他才明白,二叔当时要回来,并不只是想住,而是要和家人团圆。但他又想,父亲生前与二叔有怨结,死后还要捆绑在一起,啥意思呢? 庆祝沉默了。
见兄长不语,庆贺让儿子打开黑色包裹,取出一个黑匣子,打开电按钮。顿时,黑匣子说话了:“一定要把我的骨灰和爷爷奶奶及大伯葬在一起。我们骨肉分离几十年,不能再天各一方……”
黑匣子里的话,一遍遍重复着,有些凄婉,听得庆祝心里一阵发紧。他仿佛看到了黑匣子里的二叔———位胸怀宽阔、不计前嫌、亲情浓郁的长辈,在向他倾诉,向他呼唤。他定定地盯着黑匣子,仿佛有好多往事从那里浮现出来……他甚至看到了黑匣子背后的自己——一个曾经六亲不认的逆子,一个也即将进入黑匣子的老人……他的心颤抖了。
他这才真正醒悟:人,其实是多么渺小;生命,真的不堪一击——尽管在他们当旺时,相互有那么多的纷争,甚至为了己欲,可以不择手段。可一眨眼,就把自己玩没了——他与父亲,与二叔,过去那么多的理直气壮,那么多的恩怨情仇,此刻都被眼前的黑匣子无情地吞没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突然像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变得血淋淋的。他几步走过去,缓缓接过黑匣子,抱在胸前,顿时泪流满面……
庆祝和庆贺商量后,为二叔举行了隆重的葬礼。灵堂安排在新建的房屋里。新房本来是为二叔建的,如今还是派上了用场。为了应急,庆祝将为自己准备的棺材,也让了出来。他要明中将棺材涮了黑油漆,将二叔的骨灰盒安放在棺材里,供奉在堂屋的正中央,供亲友们吊念。
……
送走了父亲,庆贺再次给了庆祝一个意外。他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存折,对庆祝说:“这是父亲准备给你的一笔钱——八百万元。父亲说,他这辈子没能给你们啥帮助,感到很惭愧。他希望,你们能用这笔钱,办一个家庭农场,为建设好家乡带好头。他要躺在这里,就是想看到家乡变得更美好。” 庆祝没想到,二叔对他这个曾经的不屑侄子,还如此看重;更没想到,二叔要葬回老家,还有更深一层意思。“亲情”这个词,瞬间将他的心紧紧裹住。他伸出颤抖的双手,虔诚地接过存折,紧紧贴在胸口,双膝跪在坟前,狠狠自抽了三记耳光,大声哭喊:“二叔......” 庆贺和明中也陪着一同跪下。他们一起将头叩在新的坟头上,久久地,久久地……
杨柳枝头的嫩叶绿成了一片,欢快的喜鹊成群结队飞旋……伴随热闹喜庆的新年到来,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开始了。
作者联系方式: 姓名:李新洲(笔名:刘浪) 地址:湖南省岳阳市人大常委会机关 邮编:414000 电话:17773042791(含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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