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

诗酒年华

【编者按】对于每一位文学爱好者来说，都曾有过文学梦，如同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一般。现实生活中做梦的人多，梦想成真的人少，除了有一份天赋之外，还得有毅力和机遇。作者以详尽的事例描写了自己在这条路上做梦与跋涉的经过。有现实生活中的波折，也有与志同道和的同学一起奋斗的过程，尤其是付诸实际行动成立了《朝阳社》。尽管因故没有坚持多久，同学们为了生活各奔东西，但为尔后的文学之路打下了坚实基础。如今仍然没有放弃，笔耕不辍，已经将梦想变成了现实，文学创作已经成为生活中不可分隔的一部分，成为丰富老年生活的重要内容。作品语言流畅，脉络清晰，内涵丰满，值得细品。本文优秀并推荐精华。（黄皮人）




   1963年初秋，一个稀松平常的雨天。
   鸡鸣时分，被窗外哗哗的雨声吵醒。涌出第一个念头，便是不用出工了。在农村，只有雨天，才可以待在家的。而又一个念头紧随其后，庄稼户在家哪能闲着，大人总会找些事儿让你做的。真够烦人的。得想法子化解才行。装病？着凉感冒。对，就是它。安宁的雨天最适合读书了。天赐的良机哪能白白错过。
   主意拿定，转身继续睡。但脑子却活泛起来，中断的梦境，一时衔接不上。索性由它去吧。
   初中毕业一年了。心情像一地鸡毛，乱糟糟的漂浮不定。有位称叔叔的远房亲戚在省城工作，曾寄希望他能成携着找份工作。应承得挺爽快，可说过后便没了音信。公社办公室要个打杂的，把所有返乡学生召去考试，其实人选早已内定。大队有个民办教师名额，自然也非干部子弟莫属。就这么一辈子窝在家里，气不顺心也不甘。可又能怎么样呢？干脆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苟言笑独来独往，除了下地干活，便是用读书消愁解闷。凡能找到的书，不管哪种类型，一股脑儿往下吞。至于读书目的，懒得去深究。心底倒藏个幻想，可连自个都觉得不靠谱，哪还敢有半点流露。真要说出来，没准让人笑掉大牙的。
   突然，几句风凉话飘过来：中学毕业，没毬一屑；牵个奶羊，捋个树叶。那天，我正好牵只奶羊站在门口发呆。一位爱开玩笑的中年汉子走过来，朝我如此大声嚷嚷着。见我不高兴，又补一句：这可不是我编的，是公社秦书记在大会上讲的。
   ……
   天亮醒来，雨仍淅淅沥沥下着。就没急着起身，顺手摸本《古文观止》，歪在枕头上读。不知不觉就到了饭点，妹妹过来叫吃饭。便闷声闷气说，感冒了，懒得吃，想再睡会儿。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肚子不争气咕咕直叫。只得穿衣服下床，蹑手蹑脚去那边屋里，胡乱扒拉几口饭菜。返回来继续装病读书。
   事与愿违的情形，常常不在预计之列。或许这本书枯燥费解，不像读小说那么引人入胜；或许这些天净干出力活，身体透支太过疲劳。反正读着读着，竟迷糊过去。这一睡就是大半天。
   忽然就被一伙人团团围在中间，讥讽的笑声全喷过来。羞辱难耐之际，一激灵坐了起来。只见太阳照得屋内亮堂堂的，雨早停了。三位要好的邻村同学，正站在炕沿前大笑不止。
   波涛，完小同学。脑子好使性格开朗。因升学考试发挥失常，将就着上了农中。如今在村里当民办教师。他直言不讳，沾了叔父当支书的光。这会儿，冲上来一把扯开被子喊道，太阳都快压山了，还睡个什么劲？赶紧起来，听我们的“高尔基”说大事儿。
   被称为高尔基的叫福养。完小初中的同班同学，也是班里唯一考上高中的。却因家里供不起，只读了一个学期就停学了。他不紧不慢说道，咱们不能自暴自弃，得有个追求与梦想。既然都爱好文学，索性就成立个学习小组。一起学习交流，也尝试着搞搞创作。小组名字，王锋已经想好了。
   王锋低我们一级，前些日子刚熟识的。家里弟兄多，经人说合到福养村里做上门女婿。未到成婚年龄，已住到女方家里。他性格温和不肆张扬，连忙摆手说，没想好，没想好，大家一起定。我负责给咱刻图章。
   波涛呛道，真能磨叽，好不好的说出来嘛。既然你不说，我就不客气了。叫《朝阳社》如何？旭日东升，朝气蓬勃；厚积薄发，光芒万丈。……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也怀疑耳朵是否听错了。就连面前三个大活人的一举一动，也仿佛以前做过的某个梦。手忙脚乱中，赶紧招呼大家坐下，仔细商量小组到底怎么个活动法。
   就这样，稀松平常的一个雨天，竟变成有节点意义的重要一天。按波涛说法，从此，就要打着《朝阳社》的旗帜，勇往直前走高尔基《我的大学》之路了。
   每逢雪雨天或星期六晚上，几个人就到福养临时家里或波涛学校相聚。那时，福养已从家里分出单过，暂在生产队一个破窑里安身。由于事先有既定议题，大家都兴致勃勃有备而来。交流有倾听也有争论，有时还脸红脖子粗的互不服气。热烈的气氛，完全抹掉了时间概念，有几次没怎么觉着竟到了拂晓。执着的坚持，于猛然间就会茅塞顿开，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的清爽。禁不住感叹，如果能早成立朝阳社，该多好啊！一年的大好时光，竟白白浪费掉了。读书怎么可以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呢？又怎么可以不加选择没有明确方向呢？读书细嚼慢咽，才能品出其中滋味；而深入交流，则是拓宽思路融会贯通的最好途径。
   第二年春天，结伴去了趟县城。先到文化馆联系借书事宜。接着就去县委宣传部拜访作家义夫。义夫老师是全省有名的青年作家，好多文学杂志都有他的作品，最近还出版一本小说集《红日当头》。原来还担心贸然前去，老师不接待的。不想谋面之后，竟是那么的平易近人。他拉家常似的询问我们情况，鼓励一定要沉到生活中耐着性子坚持下去。
   我正好坐在办公桌边上，就盯着玻璃板看起来。尽是与著名作家们的合影。有全省五位山药蛋派前辈，有后起之秀青年作家，竟然还有巴金赵树理等泰斗级大师。正聊的津津有味，进来个人对老师说，出版社刚来电话，索要你最近发在《人民文学》上的短篇小说《老贫农的来信》原稿。老师说，很可能就没留原稿。但还是起身到书柜去找。翻了半天无果，就说，要不，把杂志上的剪下来邮过去吧。说着又去找杂志。见老师有事要忙，只能意犹未尽告别出来。
   这次拜访的最大收获，是重新认识了自己。爱好文学与文学创作，有点像热心观众与登台表演的关系，二者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当老师问，有没有创作出来的作品？几个人张口结舌嗫嚅无语。我下意识在口袋摸索一番，终久没敢掏出揣在里面的一篇短文。老师说要沉到生活中耐着性子坚持，自己则在封闭王国中，不加咀嚼胡吞乱咽，怨天尤人闭门造车。这不是南辕北辙瞎折腾吗？面对自己的幼稚可笑，顿时涌出个强烈愿望，一定要融入到热火朝天的社会潮流中去。那时，文学杂志时兴一句话，先做革命人，后写革命文。一味逃避现世，怎么可能写出与时代相适应的作品呢。
   朝阳社活动从此也进入实质创作阶段。不久，就开始构思一个中篇小说，起名叫《水乡村的早晨》。
   有个真实故事垫底：李大华，四十多岁，生产队长。老婆去世后，与儿子相依为命。黄梅英，地主小老婆，守寡多年，与李大华相恋。张四娃，外号半吊子，光棍，暗恋黄梅英。一天，半吊子见梅英出村，便尾随而去。竟发现李黄二人在野地看瓜人住的小土窑幽会。大饱眼福后，逢人就津津乐道看到的详细经过。还调盐加醋说给大华儿子小江听。还亲自带着小江到寡妇屋里捉奸，并一起向大队书记王银海报告。书记心里直骂半吊子作孽。但也不能不做处理。大华宁愿不当队长，也要与梅英结婚。而梅英则死保大华，把所有责任全揽到自个身上。小江后悔上当喝了老鼠药。多亏发现及时，才没酿成命案。人称智多星的书记，遇到这种桃花案，一时也没了好主意。
   照搬真实故事肯定不行，就按当时的政治形势演义虚构一番。主要人物设置为：大队老贫协主任、女政治队长、男基干民兵、女共青团员、本质很好被拉下水的生产队长、人称二队长的上中农社员、半吊子懒汉、被争取过来的地主儿子、地主的小老婆、假善人老地主等。
   故事梗概大致为：本来很称职的生产队长，由于放松阶级警惕，不依靠贫下中农，被一伙落后势力包围。成天在酒肉朋友中厮混。老地主见缝插针，以美色作诱饵，将其拉下水。女政治队长针锋相对，进行批评帮助，但成效甚微。只能依靠组织和群众力量与其斗争。老地主企图假借生产队长之手，害死队里耕牛。把毒药放到米汤罐里，交给生产队长提着。关键时刻，老贫协主任敲响了多日未响的大钟。社员们蜂拥而至。生产队长也慌忙跑来。这时，公社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把米汤罐夺过来。化验结果显示，里面含有剧毒。生产队长幡然悔悟。最后揪出假善人老地主。中间还穿插了俩对男女青年 的爱情纠葛。
   经过几番推敲修改后的稿子，大家都非常满意与陶醉。当下确定，请义夫老师把关后就向《火花》杂志投去。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文艺界掀起一波批判写中间人物的浪潮。还是福养眼光敏锐，他说，我仔细梳理小说中每个人物后，发现唯有生产队长这个人物最活灵活现，可这个人物正好就是中间人物。而需要大力歌颂的正面人物，如老贫协主任、女政治队长却过于脸谱化。骨架立起来了，肌肉却不丰满。咱们第一次出手，可不能撞到枪口上给抓个反面典型。
   事关大是大非，岂能等闲视之。只得忍痛割爱，打消投稿念头。但总有些不甘心，就以此为基础，改编成剧本，取名《钟声》。大队冬天排戏正发愁没有合适的新剧本，刚好能派上用场。
   《朝阳社》的活动，就此也画上了休止符。先是波涛突然报名参军，接着福养被借干出去搞四清。王锋我俩正商量如何往下坚持呢，他家大人却悄悄通过关系，要送他到远方的畜牧学校读书。一场携手追梦的壮举，就这样齐咔嚓给中断了。
   人的执着劲上来，也是不可理喻的。本该失落的我，这时候竟要独自打着《朝阳社》的旗帜，孤军奋战冲向胜利彼岸。当时的我，已从作茧自缚中挣扎出来。蜕变后的状态，既非风和日丽下翩翩起舞的蝴蝶，亦非呼唤暴风雨快些来吧的海燕；而是一只乳臭未干不曾飞翔的小鸟，却偏偏扑闪着翅膀想要跨越激流。
   也就多半年的工夫，竟给《火花》杂志社投去三个短篇。题目分别为：《十天记工员》《误会》《谁在作怪》。尽管未被刊用，但每次都有认真回复。从字体能看出，是同一人的笔迹。65年冬天，我应邀出席全县文艺工作座谈会。参会人员中数我年龄最小。义夫老师私下说，我去杂志社，焦副总编还问你呢。他非常看好你，继续努力啊！会下好多人都感叹，投出去的稿件，只换回一张千篇一律打印好的退稿便签。我暗自庆幸，还从没遭受过如此的冷遇。
   来年七月，又写一个叫《红人》的短篇。这次投给了陕西的《延河》。多半个月后稿件返回，里面夹带一张详细的修改意见。最后说，改好后尽快寄来，准备下期刊发。我欣喜若狂，去县城找义夫老师，不在。就拐到文化馆向马老师请教。半个月后重新将稿子寄出。
   正翘首以待期盼喜讯时，沉甸甸的退稿件却不期而至。这回里面破天荒的夹了个打印便签，上面写着：本刊接上级通知，参加WHDGM运动，暂时停刊，现将稿件退回，请谅解。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收到的退稿便签。从此，就再没有向文学刊物投过稿件。
   一年多前，携手追梦被各奔前程中断。一年多后，单打独斗继续追梦又被大形势中断。这大概就叫命运吧。过后常想，如果不是那场运动，很有可能就梦想成真了。但世上哪有什么实际存在的如果呢？
   “如果”乃虚的假设。应该有多种可能性的。或许继续下去，梦想照样会落空。因为虚实转换，绝非一厢情愿所能为，须具备多种因素才能实现。这么一番思索，很可能梦想成真的假设，就变得滑稽可笑起来，无非是自找台阶的由头罢了。
   追梦的中断固然可惜，但《朝阳社》的旗帜，却一直在心底荡漾。四个人后来无论相隔万水千山还是近在咫尺，无论从军从政还是务农经商，无论富裕贫穷还是高低贵贱，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那段纯真友谊与追梦情怀，实在太可贵太温馨太值得咀嚼了。
   我似乎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如果没有《朝阳社》那段经历，很难想象能否从封闭桎梏里跳到社会潮流中去呢？
   不小心又蹦出个“如果”来。好在事后提出的，并不存在任何悬念。
   （2021年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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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酒年华

还是一篇回忆散文，凑个热闹。请诸位朋友批评指正。

冬芒江

作者用详尽的文笔叙述了追逐文学梦的历程。并追梦的过程因受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变得坎坷曲折。还好时代变迁，社会发展，今天的我们生活在了繁荣富强、百花齐放的中国 。今天的我们可以安心，坦然地继续着我们的文学梦。忆苦思甜，让人倍加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问好老师！拜读佳作！祝老师在新的一年里继续创作丰收！

傅平艳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出生贫寒，读不起书，没有后台，没有工作，但心中的文学梦想仍在，开办并执着坚守《朝阳社》，发愤图强，为今后的文学生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段经历十分难得，的确令人回味。拜读佳作，问候诗酒年华老师，祝新年愉快，牛年吉祥！

黄皮人

对于每一位文学爱好者来说，都曾有过文学梦，如同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一般。现实生活中做梦的人多，梦想成真的人少，除了有一份天赋之外，还得有毅力和机遇。作者以详尽的事例描写了自己在这条路上做梦与跋涉的经过。有现实生活中的波折，也有与志同道和的同学一起奋斗的过程，尤其是付诸实际行动成立了《朝阳社》。尽管因故没有坚持多久，同学们为了生活各奔东西，但为尔后的文学之路打下了坚实基础。如今仍然没有放弃，笔耕不辍，已经将梦想变成了现实，文学创作已经成为生活中不可分隔的一部分，成为丰富老年生活的重要内容。作品语言流畅，脉络清晰，内涵丰满，值得细品。本文优秀并推荐精华。（黄皮人）

阿颖

支持精华！

阿颖

很美好的一段逐梦经历，它完成了作者一次蜕变

诗酒年华

冬芒江 发表于 2021-2-19 11:28
作者用详尽的文笔叙述了追逐文学梦的历程。并追梦的过程因受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变得坎坷曲折。还好时代变迁 ...

谢谢关注！

诗酒年华

傅平艳 发表于 2021-2-19 14:58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出生贫寒，读不起书，没有后台，没有工作，但心中的文学梦想仍在，开办并执着坚守《朝 ...

回忆过去，苦也变得十分温馨。

诗酒年华

黄皮人 发表于 2021-2-19 16:13
对于每一位文学爱好者来说，都曾有过文学梦，如同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一般。现实生活中做梦的人多，梦 ...

谢谢版主抬爱！人到老年，回忆就成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