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集市（首发）

粗陶-炉火正旺

【编者按】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是居家百姓生活的根本，于是催生了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集市。相信许多人都喜欢逛集市，因为那里有最本真的生活，有各种人与物的交集。读罢作者这篇充满人间烟火的集市写真，仿佛我徜徉其间，尽享其乐。粗陶的文章总能给读者一份欣喜，一份意外，一份仰视，因为太有生活情趣了。一处众所周知的集市写得如此活灵活现，大有清明上河图之意境，各种物品，各色人物就活脱脱地展示眼前。当然，除了得益于精细的观察能力和丰厚的生活积累之处，更得益于生花的妙笔和扎实的文学功底。这就是文学，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艺术地展现人民大众想看到、听到的生活。确实是一篇佳作，力荐精华。（黄皮人）






　　这镇街根本不算大，却同期置着东、西两座集市。一逢农历“一、五、七、九”，一于“二、四、六、八”日。均为十天四个集，几乎合成天天都有集赶。

　　开设兴起，逮住了天时——均借上此地社会经济突飞猛进跳跃发展的强劲东风，一时业现龙头，商贾辐辏，民口剧增。东集始于清末，得力于洋务运动背景势力下“胡官（注1）”举力开办徐州利国煤铁矿务总局青山泉煤矿，发掘出了黑炭“乌金”；西市开在民初，正值村镇缸胎瓷陶业兴盛，美名响彻享誉徐淮大地之当口。

　　盘卧在东大汪西涯的东集，连亘了前街、中街和集里街三条主街道东口。呈南北走向，南北长、东西短，宽窄不匀。大体顺着贯穿东半村南北的那么条路道布列，摆摆扭扭、凸凸凹凹。南起东门里东西路末端的瓜果、柴禾市，北到集里街外口的“架脚腿（注:一拄拐残缺一腿的残疾人）”小酒铺。逢年集时，北端会向东西两侧膨胀扩展，把摊点摆设到了东拐的大桥窝和西去的集里街。而牲畜市场犹如一块抛掷过去的飞地，穿过大桥窝向北伸延的小街巷，安在了再东面之北大桥北边的（玉皇）庙西汪塘西涯。

　　集市上门类齐全，分为瓜果市、祡禾市、木料市、粮食市、鱼市、肉市、铁货市、杂品市、布市、菜市、烟草市、牲口市、猪羊家禽市及说书场子等，各市都有固定集中的营业区域。还设有斗秤、牙行,在卖方和买方之间撮合生意。集日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群声鼎沸。买的买、卖的卖，走得走、停得停，大人喊、小孩叫，讨价、还价。周遭十里八乡的乡亲，臂挽肩挑背垂手抱，带来含辛茹苦积存的家中所产。多为一篮子鸡蛋，一只公鸡，一个羊羔，一窝猪苗，一小箢箕杂粮，一担子瓜果梨桃，一圈子紫穗槐枝条变成的粪箕子、抬筐、挎篮、笼头……有的就是为了换取几个打油吃盐的钱。

　　瓜果、柴禾市在最南头，实为一处闲置的空场地。夏秋天里买瓜果，冬春季节出售柴禾。瓜为打瓜、西瓜、甜瓜、菜瓜类的本土瓜品，果有梨、杏、桃、枣、李子、柿子、樱桃、石榴、山楂、葡萄、栗子（板栗）、核桃；而柴禾多是秫秸、苘秆子之类的柴草，以及树枝子、木头下脚料截劈出来的硬柴。

　　瓜果、柴禾市过来就是依托李记大棒场及赵家木匠坊、叶家棺材铺的木料市，出售的木制器物大到寿木、睡床、箱柜，小至托盘、案板、板凳，既有生活器用也含劳动工具。汪西南涯大棒厂里垛着的南北木料，粗细长短，要有尽有，随意挑选。

　　买卖粮食的市场就在大棒场西脸外头，经营的主要为小麦、小秫秫、谷子和黄豆，也包括大麦、黍子、荞麦、绿豆、豌豆、豇豆、茶豆、蚕豆、红小豆、小扁豆、玉秫秫、白芋和芝麻、花生。盛豆装米的高低粗细口袋、扩敛深浅箢筐挨傍相错，每处后头都蹲站有卖主，黝黑的肌肤收储满叠太阳的光芒、风霜之刀痕，眼神左盼右顾地打量过往赶集的行人，显得心挂两肠。

　　再向北，就过了大汪西南咀子，摊点固定的肉市和鱼市都设在这里，后头紧贴着大汪西岸涯。肉是本地黑猪肉，体大膘厚，整盖子倒钩亦分割成条块悬挂在木棒搭就的龙门架上。看的多买的少，一集最多杀一头猪。鱼市并不天天出摊，间隔疏密按季节来定，伏夏和隆冬天里最为兴盛。鱼贩子天不亮就得在微山湖打渔蟊子的船上“刮鱼”接货，然后栉风沐雨马不停蹄地肩挑脚量着一路急行二十多里上集。鱼都是野生的，种类有鲤鱼、巢鱼（注:鲫鱼）、撅嘴鲢鱼（注:青梢红鮊）、火头（乌鳢又称黑鱼）、脊花鱼（注:鳜鱼）、咯咯噎（注:黄颡鱼）、老鳖。最好卖的是鲤鱼、巢鱼、咯咯噎，鲤鱼寓意吉祥常作祝寿礼品，咯咯噎煲汤利于妇人下奶；巢鱼物美价廉，夏天一过晌午就死鱼糟肚见刺，价格便低得近乎白送。而今视作了珍肴贵品价格如此不菲的脊花鱼、老鳖，在那个时候却没有几个人青睐问津，更卖不上价，受尽了冷落。

　　鱼市北边，市市交织紧连，摊点更为密集，边缘充斥着丸子、牛杂碎、羊肉汤锅，药铺、茶社、烟店、剃头铺，小酒铺、二荤馆、馒头房、火烧铺和炸货店等铺面。各有顾客，出出进进，络绎不绝。可以看到青菜扎捆、别类、分堆，码放整齐。大白菜、红辣萝卜、绿菠菜、黑苔菜、紫茄子、红番茄、青辣椒、药芹菜、毛苋菜、胡萝卜、头刀韭菜、葱、姜、蒜，还有南瓜、北瓜、荀瓜、丝瓜、毛冬瓜、嫩黄瓜、河藕、土豆、山豆角子、爬墙梅豆、莴苣、洋蒜、韭菜黄、四季梅，随着季节轮番上市；各色蔬菜错落相间，红绿白黄，紫粉青黛，深浓浅淡，煞是惹人喜爱。

　　铁货都平摆在露天地上，周身泛着出炉淬火的新印蓝光。那些铁器既有与传统生产方式相配套的镐、锨、叉、镢、镰、铡、铲、锄、耙、抓钩子等农具，也有菜刀、锅铲、铁勺、剪子、扁担钩子之类的生活用品，还有门吊子、铺首、泡钉、门轴套等器物。

　　杂品市出售的货物的确够杂的，秫秫莛秆绗的馍筐、馍盘、锅盖、缸拍子，杞柳条绗的芭斗、提篮、箢箕、簸箕，蒲草编的蒲扇、蒲包、苫子，苇子编的席夹子（斗笠）、遮子、席笼子和芦席，白辣条及紫穗槐编的撮箕子、驴驮子、挎篮等，竹子制的筷子、箅子、篮子、筛筐，瓷陶盘、碗、碟、调羹、酒盅，还有铁锅、锼刀、笊篱、笤帚、绳索、鞭炮，等等不一。

　　猪羊家禽市里鸡噪鹅欢，猪吼羊啼，交易频繁。猪为膘肥体重的淮猪，羊是本地白山羊和小尾寒羊，兔则白色草兔，鸡体小被叽称“拳头鸡”，鸭为大麻鸭，鹅属太湖鹅。猪之买卖以猪羔子为主，羊、兔大小都贾，家禽出售的都是大鸡、成鸭和老鹅。买卖禽蛋均不论斤，只按个查数。

　　卖老鼠药的每集都来，“这几天我没来，你家老鼠爬锅台；弄脏盐，绊倒料，还往锅里撒泡尿。这几天我没出现，它到你针线筐子逛一遍；啃断针，咬断线，把花布咬得稀巴烂。我这药里有断肠散，这边咽下那边喊；老鼠药，赛狸猫，大小老鼠都药着。大老鼠吃了蹦三蹦，小老鼠碰上不能动……”的陈词老调总是曲不离口。其鼠药是以信石（注:江西信州所产含砒霜的矿物）为原料制成的猛药，药力极为厉害。可以掏现钱购买，也盛行拿死鼠换，所以摊位上除了摆着的药包外，总堆放着大大小小的老鼠干尸，借此向人们展示其药力灵验。

　　最有意思的，还是那卖五香大料的。家当为一个单手就能转动的小拐磨，以及大小布袋盛着的花椒、八角大茴、陈皮、丁香、白芷、胡椒、甘草、小茴香之类的原形香料。摆上摊子支好磨后，就开始动手亮嗓子招徕生意了。手转拐磨动、香料入磨眼，面儿磨落、香味四溢，嘴里便唱起了“开场白”：“小拐磨圆又圆，能推米来、能磨面，今日随着我手转，推的都是五香面，闻着香吃了看，一包只花几个钱……”。磨棋间出的香料细面由少到多，开始有人向摊子围拢，卖五香大料的就变腔唱道：“大茴香小茴香，把守三关杨六郎。小丁香，圆溜溜，王氏三姐抛绣球。这甘草心里黄，它救薛平贵在西凉。薛平贵坐殿称了王，就封它当上了药中王。白芷香，香四方，张生多亏那小红娘……”。买卖上手后，卖五香大料的即停磨出货，匙取秤量、拿纸包扎，口中又溜出了一段唱腔：“小小白纸四方方，能工巧匠抄成张。南京留它裹绸缎，北京留它做文章。今天轮到我开张，包上这包大五香。”嚷不停、唱不断，一见要买的人多了，便开始行使上了促销手段，边卖边饶（注:随送一少部分），多买多饶，等于变相削价，一下子就吸引了更多的买主。

　　集日里除去购物贾货，还有卖野药的、拔牙的、挖鸡眼的、耍把戏的、拉洋片的和说书的。卖野药的伶牙俐齿，既落钱财，又赚口惠。一次一个卖野药的狂人圈起来场子，表演一圈刀枪不入的硬功后，就言归正传叫卖起了大力丸。说得口若悬河，蛊惑人心，令不少看客俯首就缚，争着往外掏钱。最后，为了表白药力疗效，卖药的伙计就发起了信誓。说道开来:我姓葛，出身于孔孟之乡的忠厚仁义人家，我叫葛仁，我还有个义弟叫葛义。如果您吃了我的药不见效果治不好（病），就骂我，千万别骂葛义，您就只管敞着喉咙亮开嗓子大骂葛仁（各人）的娘、葛仁（各人）的爹，骂各人的娘各人的爹哪。

　　说书场子里，说书艺人左手拿月牙式钢板、右手持木质鼓棒，摇晃头身挥舞臂手，板音铛铛、鼓声咚咚。说了一段逗人发笑的荤素段子后就书归正传转入正本，开篇便是“……压过前朝风波场，再讲后朝刀马乱，书接上回……”。曲目多为《说唐》、《东汉》、《杨家将》、《水浒》、《七国》、《云台汉》、《封神演义》、《大红袍》、《七侠五义》、《响马传》等。唱腔一韵到底，阴阳顿挫有力。学女音娓娓动听，讲男腔深厚洪亮。表演中还配有戏剧性动作，鼓棒既作刀枪剑戟，又作笔杖棍棒，随心所欲，动作娴熟；那牛皮鼓上的鼓点更是千变万化，单点、复点层次分明，慢如闲庭散步，快如疾风暴雨。说唱者脸上丰富张扬的面部表情，语气的轻重缓急使故事情节此起彼伏、扣人心弦。几袋烟的功夫，就在故事要到好处之时，便戛然而止，那意思是听众得掏腰包出银子了。这时候，无论你是站着、蹲着、坐着，都不要走，不帮钱场就帮个人场。钱收讫后，书声继续。一来二往，时停时续，直到太阳偏西。说书先生总是将结束收尾把握得恰到好处，给听客留下足够的悬念，让诸位看官心里猫扒猴抓，翘首巴望着下一个集日。

　　同样逢集开市，农历腊月的年集总是最为弘盛。地盘铺摊得大、赶集的人多不说，货物的丰富程度要比平时多得多。一般从腊月中旬起始，天天都是集日，一直延续到年三十晌午。凑着年集，人们购买过年时穿戴的衣、鞋、帽子以及烟、酒、茶、糖、油、糕点、果蔬、鱼肉、禽蛋，各种货物的销售量都比平时集日猛增数倍。此外，还增设了画市、炮仗市、祭器市等年节用品市面。炮仗摊子摆满了鞭炮、二踢脚、摔炮、豆茬炮、旗火等，祭器市上陈列着烛台、香炉和纸马香烛。画市上出售神像、年画、对联、春条、斗方和印签子。请的神像很全，为财神、门神、灶神、户神、井神、土地神。卖的年画鲜亮，大红大绿，内容丰富多彩，有金童玉女、瑞禽祥兽、神话传说、生活习俗、历史人物和神灵崇拜等，但祈福求祥始终是不变的首要主题。顶天立地食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们，身处世间心往神界，没有多少人敢不去向往与追求。

　　设集开市，买买卖卖，于民有益。又催使镇街壮大奋进，在广袤的时空里留下华彩凝重的圈点，记住了流转的时光。现如今，不翻史志已经无人说清楚领头兴集设市的那个人，集面却还是人流不败喧嚣如初，仍见其朝气活力勃展，也照旧能够折射映显出一方水土世俗古远的人间万象——你得滗除杂念，洞穿碍诱，以心听视感观。

　　注1：指胡碧徵，又名光国，江苏江宁（今南京市）人，秀才出身，生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卒于民国十九年（1930年）。为胡思燮过继其姊之子，原姓王，生父名叫王一山。年青时曾应徐州道台高之浦的邀请，在徐主办文牍三年。入中年后长期供职于两淮盐运司，由小吏晋升为加四品衔的盐运判。
　　光绪八年（1882年），徐州道台程敬之奉两江总督左宗棠之命，物色创办徐州利国驿煤铁矿务之总办，因知其熟悉徐州情况，又“适在差次”，欲委其任之。其没有接招，而是荐举推其父胡恩燮任创办之责，自己则以“提调矿务”之名义襄助。
　　光绪十年（1884年），经两江总督曾国荃批准，胡碧徵接替离任养病的胡恩燮，开始全权主持矿场事务，并于同年夏秋之交弃利国驿场舍、井口，搬移矿场至青山泉。之后，胡光国在青山泉开凿煤井14座，初获利较丰，后运销受阻、资金短缺，困难重重、惨淡经营，耗费毕生六分之一的时光在青山泉主持矿务长达14个年头。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辗转将矿权交于粤商吴味熊接办，重回两淮盐运司供旧职。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吴味熊病故后，其重回徐州接办矿务。此时矿场已由青山泉移至贾汪矿区，到后接任贾汪煤矿公司经理。又投资新凿煤井两座，后因地下水大而终止。
　　民国元年（1912年），徐州矿务由天津资本家袁世传接管经营，胡光国只挂名副总经理至1918年。卸任后回宁，退居愚园旧宅，与旧交耆宿定期吟诗作画自娱，终年85岁。著有《白下愚园续集》八卷、《愚园诗话》八卷和《灌叟撮记》等著作，其中《灌叟撮记》记述了他经办徐州煤矿和两淮盐运的经历。
　　其两度经营徐州煤矿达20年之久，是早期徐州近代煤矿业的具体实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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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尔罕

好久没在散版坐沙发了，今日个托粗陶的福了。

海尔罕

设集开市，买买卖卖，于民有益。又催使镇街壮大奋进，在广袤的时空里留下华彩凝重的圈点，记住了流转的时光。现如今，集面上还是人流不败喧嚣如初，仍见其朝气活力勃展，也照旧能够折射映显出一方水土世俗古远的人间万象——你得滗除杂念，洞穿碍诱，以心听视感观。

海尔罕

粗陶的作品必须得用心去看，而且读一遍绝对不行。我虽然读了两遍，还是有些舍不得放下。无奈还得去处理艺版的征文事宜，不能静下心来写编按，只得推荐精华了！

阿颖

海尔罕 发表于 2021-4-4 21:14
粗陶的作品必须得用心去看，而且读一遍绝对不行。我虽然读了两遍，还是有些舍不得放下。无奈还得去处理艺版 ...

附议精华！刘老师的精品我今天只能操作了，感觉留言的都是大咖，我怕自己写不好编按引人笑话，您的编按就留给潘老师吧！

潇湘山翁

挖掘民俗题材，体现民风主题，反映社会发展，真是作者强项。

潇湘山翁

集市也去过不少，而老师笔下的场景，虽是寻常，读来却如亲历现场，饶有趣味。作者从源头说起，材料非常详实，观察十分仔细，端的好文！

海尔罕

潇湘山翁 发表于 2021-4-4 21:19
挖掘民俗题材，体现民风主题，反映社会发展，真是作者强项。

说一句实在话：一直在悄悄地、自觉地向山翁学习呢！

潇湘山翁

海尔罕 发表于 2021-4-4 21:24
说一句实在话：一直在悄悄地、自觉地向山翁学习呢！

汗，

一默老师收留我，有幸见识各位老师，不同风格，不同文趣，相同的是有对文学的态度和谦虚的品德。

这的是藏龙卧虎之地，隔三差五来拜读老师们的大作，收获不一般的大，谢谢海尔罕首版的鼓励！

一默先生

我们镇上只有每逢三、八才赶集，那才叫人挤人，人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