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宅

沈若尘 · 发表于 2019-12-3 16:21:11

本帖最后由天龙于 2019-12-4 23:11 编辑

【编者按】人都是有怀旧情绪的，写老屋的作品比较多，所以光是题目就容易让人产生视觉疲惫。但读完老师的美文，我被文中涌动的一股暖流感动，全文自始至终流淌着一条吸引人的彩线——亲情。重回老屋，满满的全是与老屋有关的记忆，开篇几笔勾勒出父亲夏日的形象。那幅画面是多么记忆犹新，深深地铭记在作者的脑海。除了对父母的回忆，还有街巷中与儿时的玩伴玩耍的美好回忆。那水井、树木、老枣树、堂屋，处处牵引着作者的情思，牵动起了读者的阅读兴趣。让人感受到父母不在，家何处寻觅的凄凉情感，体会到作者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痛心感悟。结尾故人终会成为游客的感慨令人唏嘘不已。【编辑：莫道不销魂】

故乡的老宅差不多已有百多年历史，坐落在古镇丰惠老街的一条巷弄之中。老宅所处的地理位置是古镇老街上的生意人最为理想和稀罕的。离开纷繁嘈杂的市井，只需几步便到了。走在巷弄里，当年父亲上下班的情景瞬间浮现在眼前：盛夏天气吃过中饭以后，烈日下中年发福的父亲赤裸着上身，穿着一条淡士林兰布齐膝短裤，后背的裤腰上插着一把芭蕉扇，短裤的后贴袋里塞着一包香烟，穿着一双踢踢踏踏的拖鞋，右手擎着一搪瓷杯茶水，每天都慢条斯理地行走在小巷滚烫的石板路上。
　　老宅所在的小弄与古镇老街上其他巷弄大同小异，在沿街店面房的罅隙中硬生生挤出一条缝隙，让商街的汁液沿着一条条缝隙向周边渗透。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市井生活”。
　　老宅所在的小弄在古镇的市中心。从街口进弄，路中间铺着的是二尺宽的长方形青石板，两边用大小不等的卵石密实镶嵌着，间或也有用小块石板补平。雪天不打滑，雨天不积水。弄，不过百步，住着的八九户人家，吃的都是商街饭。弄底再拐弯过去，走向纵深，则是一个大大的杂院，是称之为“道地”的地方。
　　六七十年代在弄堂里我们轧堆戏耍游乐、唱歌跳舞的欢乐情景犹在眼前。我曾无数次梦想着回老家看看，而如今站在家的台门口弄堂里却出奇的静谧。突然明白，过去这么多年，当年的小伙伴羽翼早已丰满，他们已带着自己的梦想纷飞到自己的想去的地方。
　　梦里的萦回挡不住回乡的脚步，但是真正站在凋敝的台门前时，我居然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破败的台门。
　　透过残破的门缝努力地扫视着台门里的一切，尽力搜寻着梦境里的渴望。
　　眼前的台门里是一片没膝的荒草，围墙边不知什么时候窜出了一丛丛谷树，疯狂地蔓延在一侧的天井里，结结实实地盖住了屋檐下的天落水缸；荷花缸还在老地方已经没有荷花的影子；草丛中隐隐露出一只水泥井圈灰色的角。恍惚中见到父亲兴冲冲地拉起冰镇在井里的大西瓜和他的老酒，我们团团围坐在天井里的葡萄棚下面，等待分吃西瓜的欢快情景。
　　天井右侧的屋檐前一颗老枣树还在一个劲地向上伸展着枝条，虬枝横生，高过屋顶，树底下瓦琉里阴湿的花坛壁长满了暗绿沉的苔藓，树底下堆叠着一层细碎卷曲的黄叶，地下瓦琉上落满了掉下来的大枣，那暗红色的枣子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淡淡的腐臭气味。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移种到这里的枣树，从一只筷子粗的小苗长成参天大树，六十年过去了，不显苍老，还枝桠遒劲英气勃发，春天到来时照样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老宅的堂屋门紧闭着，父母已经不在了，屋里没有了昔日炊烟的招引，看不见父母的身影，闻不到家的温馨气息，我没有勇气推开这扇关闭了不知多久的大门。父母在，家就在。我踯躅在门前的小院里，涌上心头的是弃儿一般的酸楚。
　　老宅不大，但它容得下岁月风雨的朝朝暮暮。一阵风起，几片枯叶从屋瓦上飘飘扬扬地落下来，翻了几个跟斗，潇洒地落在庭院里的荒草上面。
　　我下决心推开了堂屋的门，屋里没有了往日的温馨，扑面而来的是潮湿的带着霉味的冷风。朦胧之中父母亲端坐在正堂前的墙壁上，慈爱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朝着我看着。
　　堂前的八仙桌和椅子上面被厚厚一层灰尘蒙住了，看不到原来的漆色；父母座位下方搁几板上面的座钟不知何时被人拿走，没有了影踪；挂在堂前壁上那些被父亲视为珍宝的相框，也不翼而飞了。
　　那时候祖母还在，一家七口人团团围坐在一起，无论是吃的什么，总是那么欢乐、温馨、融合。父亲因为要喝点老酒，上横头的座位必须是父亲的，祖母总会把好点的菜蔬放到父亲的面前。那时候规矩重，我们吃好了饭不能离席，放下筷子的那一刻，还要说一句：“我吃好了，你们慢吃。”在一旁等着给父亲盛饭，待父亲吃好了饭我们才可以离开。
　　父亲喜好结交，乡下有不少朋友常来走动。南岙的钦堂伯每到交公粮时节都会带几个人来我家住几天，说是“稻谷晒得不够水份，必须重晒达标以后，粮站才能收。”他们在法院仓借地方摊晒，吃饭住宿只能投亲靠友了。
　　我打算离开老宅时台门口探出一个老太龙钟的脸，惊奇地往院子里张望着，我迎了出去，她问：“你是？是老大还是老二？叫什么名字啊？今天到窝里来看看？”我回答了她，她又感叹起来：“啊啊！年纪大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怆然而涕下，当下我视为血脉之地的故居老宅，恐怕再不是儿孙们心里的家了。
　　若干年以后我或许带着他们来古镇旅游，那时我们都只是个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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