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年春三月

塘中水仙

想起那年春三月

作者：程海燕（塘中水仙）

    农历三月初六是父亲的生日。

　 那年父亲八十岁生日前一天，我从自己所在的小城，经过四个半小时的车程，回到故乡镇子上去为父亲过生日。到家时，已近中午。到年底也是八十周岁的母亲依然忙碌着，正把屋内的花盆一盆一盆搬到院子里去，让它们接受阳光的照耀、春风的吹拂。母亲看见我，欣喜地打过招呼，就又开始忙碌她的了。我要帮忙，她却怎么也不肯。

      父亲正坐在堂屋内的躺椅上，手里并没有拿着他习以为常的（用来听说书的）小收音机，（而是）鲜有的正捧着一本书像模像样地在看。只见父亲头戴一顶深蓝色呢子帽，一件青色呢子上衣，一件深蓝哈大尼下衣外套，脚上是一双深蓝泥子棉鞋，一身从上到下，干干净净，板板整整，像个客人。这显然是母亲的功劳了。

       父亲虽只有一米七的身材，算不上多么高大魁梧，却也脸大肩宽，坐在那里又像是一个老干部。可再审视过去，一副平时不怎么戴的黑边老花镜和手里的书本，让他看上去倒又像是个老学究。也许父亲早已听见我和母亲的对话，所以他是微笑着的，像一个孩子，脸上又多少有一些尴尬自嘲的神态。在看见我的那一刻，他腾出右手来，扶了一下眼镜腿儿，并试图从他自己所设置的认真学习的小小氛围中走出，且从镜框的上方努力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来了？”

       我立刻应道：“我来了啊！”

       父亲继续对我说：“你说我小时候读私塾，班里就属我背东西快，这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是背得最熟的。可现在就是读也读不下来了呢！你来了，正好，给我念念。”父亲显然还在他自己营造的学习氛围里没有走出。

       我放下手里的包和简单的礼物，接过父亲手中的“三百千”书本，用标准的普通话有滋有味地朗读起来。父亲很是满足，并且随着我的朗读声，也有一句没一句地随着我的节奏说起来，并在努力回忆着他的过往，高兴地道：“嗯，是那个味儿，是那个味儿……”


       此刻，父亲仍然自豪着对我说：“我是班里大仿写得最好的！你看你，白文化那么大，写的那像什么？别说写了，拿毛笔都不是那个样儿！”

       母亲在外面听见了，大声笑着说：“孩子们做得都不好！都不对！就你好！就你对！不好不对，咱可看看都是谁的孩子？咱这二闺女打小可是你心上的闺女……嗨，你那两下子，我还知不道（不知道）？”母亲说到最后，又来了这么一句，似乎带了埋怨的意味。

       父亲将眼镜摘下来，很是自然、平静，甚至还带着些微笑对我说：“你说恁娘吧，成天手不离活儿，活儿不离手！咱都不知道哪来的那么些活儿呢？你说都什么年纪了？我给她倒上茶，凉了，她都不迭得喝，忙就是啊！叫你说，二闺女，俺俩倒上茶了，坐在这里，说说啦啦的，你一言我一语，喝一碗倒一碗，多好的事儿？咱就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简直满眼里都是活儿！做不完的活了！”

       父亲说到后来，竟然很有些气愤了。而我的到来，显然又成为他可以叙说和发泄对母亲不满的最好的对象了。

　　我也只好最大限度地实行我劝说的权利了。于是对父亲道：“你俩的观点就是不一样呢！你吧，就觉得年龄大了，享受一天是一天；她吧，就是，只要能干得动，就别闲着！你俩都没错，都有道理，就是想法不一样。这是没办法的事儿，都一辈子了，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顺其自然，各人行各人的吧！我娘这样也好，活动着身体健康，俺又都不在近前，她身体好了，好再照顾你呗！”

       稍微停了停，父亲显得平静了很多，又对我说：“我已经安排好了，要是我先走呢，我这里有给你娘留的钱，不多，两三万，够她花的，她也省。还有，我走了以后呢，我单位上也按月给她钱，每月几百块。她跟着你们姊妹四个哪一个，也都累赘不着你们，也难为不着她；她要是先走呢，我就去摸电，她前脚里将（刚）走，我后脚里就跟上……”

       父亲平时说话就是一个高嗓门，典型的山东大汉，人在这里说话呢，泰山顶上都听到了！而且他也没打算将这话瞒着母亲。

       母亲听着这话的时候就已经走进屋来，好看的脸上，是一丝短暂的少女似的羞红一掠而过，却掩不住她满满的幸福感，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说你，摽得我那么紧干吗？还我‘前脚里刚走’，你‘后脚里就跟上’！哦，我活着的时候，没黑没白地给你指使，好不容易死了，到了那边，可歇儿歇儿吧，你又跟上了！还没让我给你指使够啊？门儿都没有，你想也甭想啊！”

       说完，父母和我三人都大笑起来。那笑声，和着那年春天和煦的风儿，久久地回荡在故乡的上空，更是久久地回荡在我的内心里，那么温馨，那么和谐，那么甜蜜，更是那么难得……

（字数：1847）

（注：此文发表在北京《新老年》杂志2018年第三期“老爸老妈”栏目，略加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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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中水仙

父母在的时候，是幸福；父母不在了，回忆里，有幸福，更会有痛苦……

塘中水仙

所幸，有文字！曾经的时光，不会停留，却可以在文字里保鲜！！！

小灰兔

索性还有回忆

小灰兔

我看看，准备睡觉了。晚安

塘中水仙

小灰兔 发表于 2019-12-14 23:10
索性还有回忆

问好小灰兔！谢谢光顾留墨！！！早安吉祥！！！

塘中水仙

小灰兔 发表于 2019-12-14 23:11
我看看，准备睡觉了。晚安

哈，当做“枕边书”也不错的！有你真好！！！

无才浪子

朴素自然的文字，抒写最真挚的亲情，感人至深！好文！

塘中水仙

无才浪子 发表于 2019-12-17 18:33
朴素自然的文字，抒写最真挚的亲情，感人至深！好文！

问好浪子老师！感谢光顾留言！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