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暖的记忆

农言

     

【编者按】题目中的一个“最”字，用得最精妙、最准确，在作者的白发已掠过头顶时，记忆深处仍保留着十岁那年母亲第一次学着编织毛衣的情景。事隔多年，我惊讶于作者超强的记忆力，看到自己珍藏的那件毛背心，关于母亲的那件往事精准地浮现出来。母亲爱子，通过艰辛的编织毛衣和纳棉鞋这些日常小事细致入微地体现出来。时光仿佛倒流到几十年前，那一幕幕情景如电影镜头般生动地再现出来，让我们看到了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她对孩子是多么关爱！母亲织的第一件毛背心，竟能珍藏几十年，可见母亲带给孩子的温暖有多么宝贵！一篇感人至深的文章，语言细腻、生动，记叙中饱含抒情，深切地表达了对母亲的敬意与怀念！【编辑：莫道不销魂】

      是冷叩开了我最暖的记忆……

　　一
　　交冬数九，一场大雪后三九天到了。
　　霜前冷雪后寒，乡村的早晨如同大冰库，雾蒙蒙的太阳似乎穿起了棉衣，发不出光热来。树木在寒风中颤抖，无声地抗争着;小河也冻得僵硬了，默不作声地咬紧牙;鸡圈里的鸡，冷得“嘎嘎″地直跺脚，想法子挤在一起互相取暖;平日里说话最响亮的喜鹊，则躲在树上那离太阳最近的窝巢里，盼望着阳光送来温暖。
　　妻子关心地说“三九四九冰上走，天冷了再加点衣裳，那件羊毛衫在橱柜里，自己拿。”我按照吩咐，在衣橱里的底层找到了那件羊毛衫时，无意中又发现了我小时候穿的那件绒线背心。天蓝的颜色，上面棱形的小花样，一个连一个像是精致的中国结。以前妻子在复晒衣服时要把它处理掉，说是穿不上了，又小又土气的。但是，多少次都被我执着地保留了下来。也许是土气了，可是在我心里却是件有价值的珍品呢;也许是小了，可是每当我看到它时，即便是穿不上了，身上也感觉到有股神奇般的暖意哩！
　　抚摸着这件背心，那细密的绒线像是一根长长思绪，牵引着我十岁那年的时光。
　　过完生日后就进入了冬季。一天早晨，母亲将平日里省吃俭用积攒的钱，有一块和五角的纸币，还有五分和二分一分的硬币，凑起来用一块小手帕包好，放到口袋里，然后头上扎了一块花色方巾，穿了双雨靴，踏着半冻半泥泞的土路，迎着凛冽的寒风，步行五里多路到镇上商店里买了一斤多绒线回来，准备给我编织一件贴身的绒线背心过冬穿。
　　母亲虽然针线活样样拿得起来，但是编织线衣在她那个年代是个新鲜活，技术含量高，只有年纪轻的人会。我家四姑就会编织绒线衣，因此母亲编织绒线衣是跟四姑学的。
　　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两梱绒线，把我叫到她的身边，将一梱绒线套在我两只手腕上，绷起来绕成线球子。母亲在线的那头，我在线的这头，一根线连着我和母亲，绕啊绕。时间久了，我有些坚持不住了，就问母亲：“这根线有多长呀？"母亲说：“好长呢，能连接到天上的太阳。”我知道母亲说这话是要让我耐住性子。我看着母亲手上越绕越大的线球子，圆溜溜的真像是一个太阳了，而我手上线却连接着母亲手上的太阳呢。
　　两个大线球子绕好了，母亲从抽屉里取出四根竹篾做的长针，请教四姑怎么起线头？起多少线头？四姑说：“先用一根篾针把绒线交叉地绕上去，小孩子一般起一百几十个钱头就够了。”母亲说：“孩子长得快，织大些，将来长大了也能穿，而且绒线我也买的多。”母亲按照四姑教的方法，一手拿针，一只手张开大拇指和食指一上一下将线绕在篾针上。开头织了有四指宽的平针后，就要织花样了。四姑又指导母亲怎么跳针等技巧。刚开始母亲有些生疏，织了又拆，拆了又织，后来在实践中边织、边想、边记，慢慢的这种花样就学会了。
　　有一次我在睡梦中听到一声咳嗽，睁开眼睛一看，母亲在昏黄的煤油灯下背靠着床头，手挥篾针正孜孜不倦地编织线衣，床头的那个大线球子随着她挥动的手在翻滚着，那盏煤油灯火苗在不停地跳跃着，冒着弯弯曲曲的黑烟柱。屋外的寒风呼呼地敲打着窗户，我默不作声地看着灯光里的母亲，慢慢地又睡着了，也不知道母亲是何时休息的。
　　母亲连续熬了几夜，一件绒线背心织得差不多了。母亲叉开两个手指头量了量宽度和长度，认为可以编领口和袖口了，但不懂得怎么弄了，又叫来四姑帮忙。在四姑的帮助下，一件绒线背心诞生了。这是母亲的一件处女作，一针一线织进了母亲的智慧和浓浓的爱。母亲让我脱掉棉袄穿起来试试，我左看看右瞧瞧，一股暖意在经脉里流动着。尽管有点大有点长，但我心里觉得是多么的漂亮呀，母亲看着我兴奋的样子，也自豪地笑了。
　　后来冬日里我穿着绒线背心上学，在简陋又阴冷的教室里身上也似阳光般的温暖……

　　二
　　大概乡村的每个小孩都喜欢下雪天罢。我也是，特别是大雪纷纷的时候，我就到屋外和雪花一起舞动，跟庄上的童伴一起在雪地里跳呀！笑呀！雪花似乎跟着兴奋起来了，也尽情地狂舞。一会儿，厚厚的积雪盖住了田里的麦苗，盖住了屋面，裹住了大树，乡村的麻雀躲进了草堆里，花猫钻进了灶膛里。而我们在门前的雪地上，抓一把雪，揉一个雪团，你砸我，我砸你地打雪仗，脸撞着雪花在追逐、奔跑。于是，头发上、衣服上留下了斑斑雪迹，连棉鞋里也灌进了雪花。
　　玩累了，回到屋里，室内的温度溶化了我头上和棉衣上的雪迹，棉鞋遇热也潮湿了，一会儿，手脚开始冷了。母亲见我狼狈的样子，一边嘴里斥责道:“小炮子者，一到下雪天就皮个不停，现在冷了吧！"一边抓住我冻得通红的小手，掀起衣角，伸到里面捂热。母亲看我跺着脚，又端来火盆，用筷子将火盆里面的热气翻上来，到灶膛里拿来一把火钳搁在上面，让我把脚跷在上面烘火取暖，一会儿脚上的棉鞋就冒热汽了。
　　记得小时候寒冷的冬天乡村几乎家家都着个火盆取暖。火盆有很多种，有的是用口大底小的扁缸做的，我家有一口这种缸，是爷爷从镇上买回来喂牛的粗瓷大碗，不用时可以做火盆;有的是用废弃的洗脸盆做火盆，简单实用;还有高档的铜炉，状如小花篮，有铜把子，铜盖子上面还有个很多散热的孔眼，可以套在手臂上暖手。
　　庄稼人做饭烧菜都是锅灶，烧火的材料大部分是稻草和麦杆草。早上母亲做早饭时，先将头天晚上灶膛里的冷草灰扒出来倒掉，再生火烧锅。一锅粥烧好了，此时灶膛里就满满的带有火星子的草灰了。母亲用烧火棍将灶膛里蓬松的草灰捶实，不让热气散掉。然后端来那口扁缸，放进引火的材料。因我家有耕牛，平时父亲将牛粪集中起来贴在土基墙上晒，干牛粪不仅可以烧锅，又可以用来着火盆，引火的时间也长。母亲蹲在锅膛门口，将准备的那几块圆圆的牛粪粑，用手撅成细块放进缸里，接着用火钳将灶膛里的热草灰夹到火盆里，又用脚将热草灰和干牛粪踩实，很快牛粪粑就被热草灰引着了，那源源不断的火热可以延续至一天。
　　我坐在火盆旁烘火，母亲怕我耐不性子又要到外面去玩，就从口袋里抓了一把蚕豆来，再次拨了拨火盆下面的火星子，然后将蚕豆放在上面炕。时间不长，只听到火盆里“啪啪″一阵爆蚕豆皮的声音。蚕豆熟了，我迫不及待伸手去拿，那知道滚烫的蚕豆，像触电一样烫得我直叫，甩手将那粒蚕豆摔在地上。母亲笑着说:“小馋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然后用筷子将火盆里炕熟了的蚕豆一粒一粒地夹到碗里递给我。
　　我嘴里“咕笃！咕笃！”地嚼着蚕豆，眼睛看着门外缤纷的雪花，此刻脚下的火盆就如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三
　　突然感觉脚底有点发烫，又有一股焦味，再一看棉鞋底炕了一个洞，气得母亲扭着我耳朵边子骂道：“小混蛋，你咋不注意呀！”奶奶过来护短地说：“孩子也是大意的了，坏己坏了，大不了过年了再替他做一双新棉鞋呗！”
　　骂归骂，鞋子还是要做的。
　　做一双棉布鞋与做一双单布鞋不同，程序多、工时长，要费很多的精力。进入腊月门将近年关，母亲赶紧调和一碗冒着热气的浆糊，将一块块旧布片粘贴在门板上，放在炽热的太阳下晒干后再取下来，按照鞋样子用剪刀剪成鞋底型，然后一层一层地叠在一起，就可以纳鞋底了。
　　母亲右手中指戴了一只银闪闪的上面还有密密麻麻小眼的顶针，又从针线盒子里取出一根专门纳底的粗针，穿上线就开始纳起来。母亲白天和晚上纳，针线在鞋底上来回穿梭。针尖秃了，就在头发间荡一荡，有时针陷住了拔不出来，就用牙齿咬住针拽出来。由于连续的纳鞋底，戴顶针的手指头磨起了血泡。就这样在母亲辛辛苦苦的赶制下，一双鞋底纳好了，硬邦邦的很结实。
　　接着就做棉鞋的绑子了。母亲用事先准备好的黑色灯芯绒子布料做鞋面子，里子是一块普通的布料，中间夹了一层棉花，然后按照鞋样子剪好，再用窄长的布条将边子缝好。还用一根削尖了的筷子，在鞋绑口钻了六个系鞋带子的小洞眼。
　　鞋绑子做好了，接下来就是绱鞋子了。母亲先在鞋底上垫一层棉花，用布料蒙好，再用粗线将绑子和底连接起来。
　　一双崭新的棉鞋融进了母亲滚烫的爱，穿在脚上如同火盆一样温暖，热乎乎的升腾着一股不灭的亲情火焰……
　　……
　　如今岁月的时光从我发间走过，留下了一丝丝白色的痕迹。此时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回想起那一幕幕浓浓的亲情，心里暖暖的……

声明：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版权归属原作者，未经许可，任何第三方不得转载，侵权必究。

清风淡雅

暖，记忆，融合，多么美好，又多么幸福哦！问好！

风萧萧易水寒

暖暖的记忆，让人回味与感动。不觉然回想起曾经岁月里那些温暖的记忆。母爱的温暖，儿时无忧无虑的日子，与小伙伴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每一次回想，都让岁月深处有幸福的味道。

天龙

母爱最无私、最伟大、最温暖！朴实善良、和蔼可亲的母亲形象跃然屏前，令人肃然起敬！

天龙

期待老师更多美文佳作哦！！

莫道不销魂

老师已当爷爷了，可您记忆中总忘不了勤快的祖母和母亲，可见您是很怀念她们的！文章语言细腻感人，极有情感！

阿巧

母爱深深，情暖寒冬。以冷衬暖，母爱无声胜有声，更令人感动。喜欢读农言老师的真情散文，朴实中蕴含着母爱的伟大，让人回味无穷！

莫道不销魂

【编者按】题目中的一个“最”字，用得最精妙、最准确，在作者的白发已掠过头顶时，记忆深处仍保留着十岁那年母亲第一次学着编织毛衣的情景。事隔多年，我惊讶于作者超强的记忆力，看到自己珍藏的那件毛背心，关于母亲的那件往事精准地浮现出来。母亲爱子，通过艰辛的编织毛衣和纳棉鞋这些日常小事细致入微地体现出来。时光仿佛倒流到几十年前，那一幕幕情景如电影镜头般生动地再现出来，让我们看到了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她对孩子是多么关爱！母亲织的第一件毛背心，竟能珍藏几十年，可见母亲带给孩子的温暖有多么宝贵！一篇感人至深的文章，语言细腻、生动，记叙中饱含抒情，深切地表达了对母亲的敬意与怀念！【编辑：莫道不销魂】

冬芒江

提读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