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中篇小说《鬼情》

聂和平（何平） · 发表于 2018-11-21 21:34:01

鬼    情    原创中篇小说
                                    聂和平
                              一
   黑子不黑，这是黑子的名字。据说黑子小时就长得黑黑的，活像个烧炭的，才取名叫黑子。
   黑子来到他以前住过的地方，可这地方现在看不见房子，只有一片废墟和几簇人高的大茅。现在能吃大茅的牛也少了，大茅只顾自己疯长。
   黑子身在大茅中，心想，这里好撒尿。
   黑子痛快地撒了泡尿，感觉舒服多了。他同伴走过来，听他说，这里是老墙基，我家当年的大门就这方向。说着又双手比划了一下。
   同伴走过去，向远方向望去，点点头说，这方向好，风水不错。
   黑子用奇怪的眼神看看来人，心想，这家伙挺会说话。但黑子还是没有说出来。只说，你懂得风水？
   那人没接话，自顾自的说，前方有暗山，老兄没看见吗？
   黑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但还是似懂非懂的说道，以前听我爸说，我们家房子的向基是当年专门请风水先生拿锣盘测量过的。
   是你爸那个时候盖的房子吗？那人问黑子。
   不是的！黑子说，到底什么时候，谁建的房子，我也搞不清楚。反正黑子打小就是在那幢大房子里长大，里面留下了他太多的记忆。

                                 二
   那是一幢典型的赣东北式的老建筑。黑子听传说，建这幢房子的主人很有钱，他让房子的四周都围着青砖，里面的木料雕梁画栋。当年村里人都称这房子为大方地。
   大方地进门有两层厅堂，两个天井，东西两侧有正房四间，厢房四间，并且两侧各有两条能通到厨房的走廊。顶盛时期房内住过六户人家。黑子就住在上层厅堂的东正房，正房门边挨着走廊有个窗户，从窗户框框里投进来一片不明不暗的光亮。黑子经常在那不明不暗的光线里，听他父亲跟他们几个兄弟讲有关大方地发生过的故事。父亲说，大方地以前住过一户特有钱的财主，这个财主就只是有钱，但没啥势力。他家有个闺女叫米芳，长得有几分姿色。这米芳闺女也不好，总是喜欢跟比较年轻的长工混在一起玩耍。可是在村里还有个浑浑也盯看上了米芳，三天两日往财主家里玩。浑浑看见财主女儿米芳跟那个年轻的长工有时闹得火热，顿生歹意，有一天晚上偷偷溜进大地方来，躲进了财主闺女米芳的房间内，将那米芳活活掐死在洗澡盆里，然后又奸污了她。
   黑子父亲说到这，又指了指对面的正房说，那个女孩就死在对面的房间。
   从那天起，黑子怎么也不敢去他家对面的房内。就连门口晚上都不敢经过，总觉得那房间有一股阴气，在往外冒，那阴气晾嗖嗖，阴森森，仿佛能让人听见从冷水里冒出来的令人胆颤心惊的声音，那声音真叫人心里发秫。多年以后，这种感觉就一直跟随着他，甩也甩不脱。他好像看见了那个浑身一丝不挂的女孩子，被人双手掐着，吐出来的紫红的舌头变得鲜红鲜红，红得如猪血。
   黑子实在没办法打那门口路过，两只眼睛都不敢睁开。他从内心恐慌到了极点。这种感觉直到自己成家立业，三十多岁的男人，是毫无惧怕的理由了。

                                 三
   世界上有关鬼的传说千千万万。但也还真的找不到一个真正目睹过鬼的人。听说鬼是一个人的灵魂主宰者，有鬼就会有魂，有魂就必须有魄。黑子没见过鬼，可是黑子能描述一番鬼是什么样子的。
   黑子那时还没成年，老人家都说过，未成年的人才能看见鬼。黑子正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想睡又没睡，他感觉有什么人走过来了，他努力地想自己能清醒些。可自己怎么也不会彻底醒悟过来。好像有根绳索捆绑住了，他想挣脱绳子，这时他却听见有个女孩子在朝他哭。她一面哭，一面说，我知道你是黑子，你别走吧！我一个人好孤单，能陪陪我吗？
   黑子听见她说话，内心的恐惧渐渐在消失。他认真地看看她，感觉她跟自己差不多大，黑子大胆问她，你是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黑子还真有很多的疑问想问这个小女孩。比如她叫什么名字？比如她的父母亲呢？还比如......
   可是来不及问下去，她就急着说，你别问了，我是不会告诉这么多的问题。然后她就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见了。
   黑子还在迷糊之中，就听见他的父亲在喊他的大哥起床了。那声音好像是从附近的厢房门口传过来的。大哥就睡在厢房。但父亲喊大哥的声音很响，惊吓了鬼女孩子。一旦受惊吓的鬼女孩子就要过好些天才会出现。忽然有一天她出来了，先是拜灯，把摇曳的灯光拜得有气无力的跳跃。随时都有可能吹灭，黑子迷蒙中躲在被子里浑身sai糠，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嗓子眼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这是什么感觉？极度害怕？黑子想喊，可是怎么也喊不出声音来。然后黑子就完全的苏醒过来了。那是个很深的夜晚，好像还晰晰沥沥地下着小雨。整个屋子里只能听见他们睡觉时址起彼伏的呼吸声，黑子的心绷得紧紧的。那小鬼女孩子又来到黑子床前。黑子壮着胆子说，你还是走吧！
   小鬼女孩问，你不喜欢我吗？
   黑子抖着胆子说，不是我不喜欢，你根本就不是人！我见了你心里就发毛！
   小鬼女孩又呜呜的哭起来，那哭声好凄惨好凄惨。黑子现在都没有了恐惧，内心有种同情的感觉，可是她就是不敢看小鬼女孩一眼，生怕她摄取了自己的魂魄。黑子这么胆战心惊直到黑子的眼皮在打架。直到那小鬼女孩见黑子有些困，才告别黑子。临走，小鬼女孩还说，我过些日子还会来的，你不要怕，我不会害你的。

                                 四
   厢房的窗户开在朝天井方向，因此随着天色，早早就看见天亮了。黑子以前没在厢房睡过，还不知道睡在厢房有这个好处，于是他主动要跟大哥他们换房间，提出住厢房。
   直到黑子成人找老婆了，黑子还睡在厢房里。
   黑子说，睡厢房比睡其他房间好，至少很早就知道天亮。
   黑子的婚房就在厢房里。结婚前，布置新房，他从队长家要来几捆报纸，花了一天功夫，把整个厢房用那些报纸糊得喜气洋洋，让人一走进门就闻到一股墨香味。就是这种气味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效果。当黑子知道其中的密秘之后，他却打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黑子结婚那天，他老婆指着满墙的报纸说，那些字你认识几个啊？黑子呵呵笑了几声算是回答他刚过门的老婆，我可能数得过来一半，又接着问女人，你呢？
   黑子老婆答，我嘛，你认识十个，我只认识五个。
   黑子才不会计较老婆认识多少字，他只在乎她能不能生出孩子来。可是结婚都好几年了，不管两夫妻怎么努力都是白费功夫。这是谁的问题呢？黑子有意无意地打听其中懊秘，有的说这应该是你老婆有问题，有的也说，可能是你黑子的功夫不到家。说得黑子不知道听谁的好。
   忽然有一天黑子来劲了，不知从哪里吃了什么神秘的仙丹，晚上黑子十分用劲，把个木板床弄得吱吱呀呀作响，黑子老婆问黑子，你吃什么了？怎这么大力气？都擦破我皮了！黑子只顾干活，仿佛压根就没有听见女人说话的声音。木板床吟叫的声音更响了。突然间那声音停下来了，就只剩下黑子的喘息声，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生动。
   可是，黑子再怎么努力，结果，老婆的肚子一点怀孕的迹象也没有。老婆的肚子这般不争气，黑子两夫妻很着急，尤其是黑子急得四处找偏方。但每次都是带着希望出门，然后煎药，喝药，不厌其烦地煎药，喝药。黑子的眼圈都瘦了几圈了。而天天躺在身边的女人，却变得越来越肥了。
   这个女人一身的肉，让黑子闻出一股莫名的味道。
   那天晚上，黑子提出要跟老婆分床睡，老婆什么也没说，连眼皮也没抬。黑子清楚，老婆已经默许了。黑子从那天开始，还真跟老婆不睡一张床上，以前还能听着身边这个只长肉的女人那匀称的呼吸声入眠，现在黑子睡到厢房隔壁那间叫暗间的房间里。那声音是没办法听见了。
   黑子独自躺在床上，伸出两手和两脚，一个人睡在这若大的床上，还真舒坦。黑子躺在空阔的床上竟然做梦了，他梦见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跟他们几兄弟讲过的故事。他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来到村口的时候天就快黑了，他将自己的马拴在村口沙公庙前，一个村民看见了说，你不要在此住宿，那庙不吉庆呢。他说出外人不管那些。说着就迈进沙公庙内，解开行李包，摊开行李，在案前点上蜡烛，开始看起书来，直到半夜时分，就听那阁楼上响起咕咚一声，他抬头看见楼门口处伸下来一长条鲜红色的舌头。那舌头越伸越长……
   他看着那舌头，起身拿起笔砚，沾了墨计，走近那红红的舌片，提笔往舌片上写上几个大字，此舌难卷范仲淹。
   奇怪了，那血色舌头再也收不回去了……
   第二天天色见晓。他醒来，却见昨夜那舌头不见了，他索性将楼梯移至楼门口，爬上楼梯，就见楼上放有一口棺材被打开棺盖，几只老鼠见了人来，慌忙逃窜。他退回来下了楼梯，这时昨天傍晚遇见的那村民下地干活，看见他就问，你昨晚上没事吧？
   他不作声，只管去牵他的马。
   等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浑身衣服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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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老屋大方地过些日子就要到了它的寿限了。
   主要原因是这老房子住人不吉庆，老闹邪。专出些稀奇古怪的事，不少人还看见过像人一样的活鬼呢！
   在这大方地住了几十年了，我还从没遇见过这样的的事！邻居老林家的说。
   是啊，那东西一出现，不是东家做的米饭蒸不熟，就是西家的糯米饭煮成稀粥，要么就稀饭煮成黑炭，真是活见鬼！老婆姨们一提起这事，大都是轻言细语的私下议论，不敢大声张扬
   每一议论这种事情的时候，人们都是大气不敢出。
   没农活的时候，人们早早吃过晚饭，大方地的挨家挨户的房间传来放电视剧的声音。几个不怎么爱看电视的小孩在大方地的上下两层厅堂玩游戏。
   孩子们尖尖的语音为大方地增添了几分热闹。黑子两夫妻这时却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他们故意将自己与其他人隔离开了。
   忽然黑子老婆听清楚了有人在外面喊，祥仔，祥仔，你干啥？
   这显然是祥仔老婆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有点让人担心。
   然后祥仔老婆又在喊，快去叫你大伯吧！
   这是祥仔老婆在对自己儿子说。
   一会祥仔儿子把他大伯叫来了。黑子这时也听清了外面祥仔哥哥急迫的问，祥仔干什么？祥仔干什么？
   祥仔老婆说，祥仔刚洗完澡突然晕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
   黑子好奇地打开门，就见大方地上下两层的人们都往祥仔家门里走进去，连黑子家对门的厢房里的人也从厢房门出来，朝祥仔房间赶去，玩游戏的孩子们一个个被他们的大人们喊进自家的房间里，但此时从他们房门里将原先还播放着的电视剧很自觉地关掉了。听不见电视机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忽高忽低的人们说话的声音。
   黑子迈进自家厢房里跟他老婆说，看样子是祥仔突然出事了。
   什么？祥仔晚饭时还好好的，怎么就出事了呢？黑子老婆有些诧异，她看着黑子说，我们也过去看看吧？都是邻里间。
   祥仔家挤满了人，一些人们干脆就站在门口。黑子站在人群外面，没往里面挤。倒是黑子老婆就像看热闹不过瘾，死活挤进房间，来到祥仔老婆身边，就听她反来覆去，指手划脚一边说，刚洗完澡穿好了衣服，我好久没见他出厨房，就祥仔祥仔地喊，就没听见祥仔回我。
   祥仔躺在他床上，40瓦的电灯光照在他惨白惨白的脸上，他紧闭着两眼，仿佛是个死人。
   祥仔哥一会揉着祥仔的胸，一会儿有用食指掐着祥仔的人中，还不住地往人群中喊，快打120，快打120救护车！
   有人就拿出手机拨电话。黑子朝人们喊，别吵别吵，听电话声！
   一会人们就安静下来。就听开通免提功能的手机里传出来，岔道口，我们不熟悉路啊。
   没有导航系统吗？120车怎么可能没安装导航系统啊？真是奇了怪啦！人们在报怨现在的救护车。
   约莫一个小时，有人在村口截到了救护车。祥仔就这样被塞进了救护车，这时的祥仔仍未睁开眼睛。
   黑子他们站在大方地门口目送远去的救护车，他老婆问，祥仔这么严重，他能醒过来吗？
   黑子站在旁边愤愤地答道，放屁！怎么不会醒过来？然后看也没看他老婆一眼，自顾自地走回自己的厢房。

                              六

   祥仔在县医院住了十一天，大方地的人们几乎天天都会传播祥仔的消息，黑子也打过一个电话。黑子问祥仔老婆，祥仔现在好些了吗？
   祥仔老婆说，谢谢邻里们的关心，只是祥仔还不能下床。神志恍惚得很，不知道怎么办？
   看来祥仔老婆在哭泣。
   黑子最不愿看到别人哭，他意识到了祥仔老婆在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接电话。
   一个人跟黑子说，我们到县医院去看看吧。黑子点点头，感觉亲自去看看比一天打一个电话好。
   但不要大方地每个人都去吧？刚才跟黑子提议去县医院去看看祥仔的那人又说，大方地派两个代表就行了。
   这样也行。黑子觉得有道理，最终还是确定黑子跟祥仔的大哥前往县医院去看看祥仔。
   祥仔大哥不住大方地，但离大方地很近，就只几步远。两个人上了去县城的班车后，祥仔大哥突然跟黑子说，大方地不吉庆了，我听在大方地住的几个人说，可能要搬出去住。
   是吗？黑子说。
   是的。祥仔大哥说道，都有人说好了要到镇上买房子了。
   我也听他们说过，早在去年年底就有人提起过了，黑子进一步证实祥仔大哥说的话是真的。这时班车轮子碾过一个很大的石头，车身巨烈颠簸了一阵，把车内的人狠劲地摇晃一下，黑子两人才停止言语。
   黑子他们在县城的街上卖早点的摊位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就找到了住院部，见到了祥仔。
   祥仔比那天清醒多了，但黑子发现祥仔还有点神情恍惚。黑子想试探一下祥仔，盯着祥仔的脸问，那天你怎么啦？
   祥仔摇了摇头答，我不清楚，怎么会这样。
   这样是怎样啊？黑子有些穷追不舍。可是祥仔还是摇头说，我想不起来了。
   此时祥仔的姐姐走近黑子，拉了拉黑子的衣角，示意黑子跟她过去。黑子尾随而去，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祥仔姐姐把黑子叫到走廊上，左右看了看，低声说，你别再问了，他脑子看样子是糊的，比以前差多了。黑子叹一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倒是祥仔姐姐又补充说，我看祥仔肯定中邪了，要不然，你看祥仔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再不见好，就只能去问花水了。
   问花水，就是去问神婆。没过两天，祥仔姐姐还真给他去问了神婆。那天祥仔姐姐跟另一个邻居一起去问了花水。
   那天，问完花水的祥仔姐姐回来说，祥仔果然是中了邪了！这一切都是祥仔姐姐跟村里几个妇女婆子小声细语地说出来的。
   神婆是个五十开外的女人，待祥仔姐姐一番介绍以后，马上起痰说出来，她的声调全变了，一副令人发虚的声音渗人你的骨髓，有人小声的说这是鬼在说话，我可怜啊！孤魂野鬼，独自一个，就是想找个伴，可是我看见他祖宗天天出来跪拜，膝盖都跪破了。还有他确实是个好人……这个村子是个好村子，他家人也不错！我想放弃，又不忍心啊……鬼说完，就呜呜呜呜呜地哭将起来。鬼哭得稀里哗啦，鬼哭得撕心裂肺。引得身边围观的人们大气不敢出，只想陪着流眼泪。
   人们不知是为谁，祥仔姐姐更不知是为鬼，还是为祥仔，感觉都兼有。
   祥仔姐姐说，我眼泪都流了一大勺了，待缓过神来，还在抹眼泪。

                                 七
   黑子想，这可能是在大方地过最后一个端午节了。大方地住的人们几乎要搬光了，只留下黑子一户人家，因此显得异常的孤单，就好比在一个空旷的空间放置着一个小小的纸盒。每天黑子两夫妻早早的关掉大门。关大门的声音显得格外凄凉无力，仿佛几百年没吃过东西。
   黑子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看见有只早飞的燕子，好像有两只在靠近上层天井的房檐下来开回回的飞旋，一会儿落到上层旧燕窝边上，一会儿往天井上方飞过去，另几只刚出生的刍燕叽叽咂咂地说着话。
   一大早听见燕子的叫声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黑子喃喃自语，让还在床上睡懒觉的黑子老婆听见了。她说，管它好事坏事，我们先搬过去住吧，再要不搬，人家可要赶我们出屋了，看看连祥仔一家都搬走了。
   其实祥仔是最先搬出大方地的，他搬到村东头人家的旧房子去了，说是他们的新房子很快就要建好了，他只住临时半年。
   接下来有两户人家在靠近马路边也盖上了新房子，还有一户看中了镇上挨近镇政府旁边的商品房。大家都各寻到理想的房子。只有黑子仍在大方地那间厢房，原地不动。
   早在几年前，黑子老婆跟黑子提过，别人都在打算搬出大方地了，可是黑子却说，我们没那么多钱。
   第二回黑子老婆又对黑子说，我们就不打算搬出大方地吗？黑子看了女人一眼，答道，我们哪有那么多的钱呢？
   第三回黑子老婆又问黑子，你看看，大方地的人都快搬光了！
   黑子看也不看女人一眼，只叭哒叭哒抽着他的烟。
   当祥仔一家也要搬离大方地时候，黑子女人只是拿眼睛无奈地瞅着祥仔请来帮忙搬家俱的亲戚把祥仔的大床搬出大方地的高高的门槛。

                           八
   它终于出现了，我们应该把它改为她。让她负于人的一切形象，也许只有这样，才算对得起她！
   她就是那个叫米芳的小鬼女孩，米芳白天几乎不出现，晚上偶尔出现。很多年以前，她其实就是那个被活活掐死的财主小女孩，死的时候还不够十三岁。那可是财主的掌上明珠啊！米芳天性活泼，长得粉面桃花婷婷玉立，尤其是她笑的时候露出来的两个鲜活的小酒窝，不笑的时候那小脸蛋活脱脱一个红苹果。在大方地，还真是个开心果！人见人爱。可是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却遭到了恶魔伸过来的两只手，那魔爪，竟然在稚嫩脖颈上留下几个永不灭的指痕，直到米芳不能争扎。米芳的魂魄却没有散尽。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稚嫩且纯洁的身体被那恶魔掂污。那时候已经吃过晚饭，那个年代的人们吃过晚饭后，也是一天最放松，最清闲的时候了。大方地的厨房里不会再有人，人们差不多都聚在到了上下两个正厅堂。连小孩子们都在三芯灯下的光线里活动去了。因此隔着好几重房间的米芳姑娘就算叫天喊地也不会有人听见。她未散尽的魂魄眼看着淫贼在米芳的身体上撒尽了淫威……
   米芳的魂魄全附在了这间屋子，她的怨气也全附在了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直到多少年后大方地里每一个角落被电灯光笼罩着，从未见过的灯光仍没有让米芳的魂魄全然散尽，米芳只受到一番惊吓以后，她竟然发现有个人可以让她有了遮挡。

                              九
   他就是黑子。在米芳看来，黑子的身影高大无比。
   米芳只恨自己给黑子不是同类，她也在寻找样机会，要是能有幸转世，说不定就能嫁给给黑子，说不定躺在厢房床上的很有可能会是米芳，
   米芳都不敢想象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现实中，鬼是不可能跟人同婚的！人也无法与鬼斯混。可是她经常会来到黑子的床前，看看黑子沉醉的酣畅大睡。她多想狠狠吻黑子一回，但又恐怕她的吻会惊扰黑子，她只是在黑暗中静静的脉脉含情的注视着他。她把这当成了一种幸福的享受，感觉这已经让她满足了。
   于是一到这个时辰米芳就会出来，她还庆幸黑子的老婆不在黑子身边，这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啊！
   可是，米芳的幸福感只是暂时的，因为这座房子很快就要拆掉了。整座大方地都要拆了，房子拆掉了，人鬼何处去啊？黑子的住处，其实几个月前就决定好了！从这时开始，黑子心想，再不能像以前那么混日子了，你看看，别人说盖房子就盖房子，而自己呢？信用社的存折里的数字所剩无几，没钱怎么盖房子啊？
   可是事情却发生了急剧变化，这一切都来自大方地拆房子的那天……
   那天村小组长一大早就跨进大方地的大门，将原先住大方地的人都召集起来，嗡声嗡气的在下方天井口对大伙说，大家听好了，一会吃了早饭别去地里了，买旧料的老板会来。
   大方地的旧料两个月前就有老板说过了，他买下了大方地房子的所有木料，老板来商议的买木料包括所有能值钱的东西。那天也是村小组长牵的头，还有村长也在场。村长最先表的态，村长说，我们就是要破坏一个旧世界，才能建设一个新世界嘛！这是伟大的理论，从来就是这样。然后村长又说了一大堆的事儿，具体情况就由小组长说了。小组长很年轻，就是说话时鼻音太重，有点嗡声嗡气。黑子问，卖的钱归谁？
   这句话就像点火引线，人们开始也就嗡声嗡气的议论起来，但议论的声音很小很轻。村小组长仍嗡声嗡气的说道，当然归大方地的人啊！没有什么人可以拿到这个钱的。组长说得斩钉截铁，人们这才止住了议论。大家屏住呼吸，此刻的组长俨然在宣布一份皇帝的圣旨。也绝不亚于当年分这房子时的情形，当然现在差不多在人群里找不到当年分得这房子的人，他们基本上就在最近几年老的老死的死了。但黑子还记得父亲在世时描述的分大方地屋子时的情形，那时黑子的老实巴焦的父亲带着黑子的几个兄弟分到了大方地的一个门楼。然后黑子的父母住在了中间东面一个正房门角，后来随着父母亲的逐渐变老，黑子几个兄弟慢慢长大，父母亲从挨着厅堂的正房后退到了重一重二房，而黑子就一直没变，他黑子仿佛注定了住在厢房，从结婚到现在。
   村组长把大方地住过的人员按名单序号一一都念了。刚好有六户人家，七十三口人。这一切当然都写在一张纸上，他就是照着那张纸上念的。然后他还是用他的嗡声嗡气的语音继续往下念，祥仔上房顶，黑子和菊花接瓦，林海搬梯子，国庆负责记工，接下来还有一长串的分工暂且不论。

                                 十
   乡下人喜欢早上就吃干饭，干饭不易饿肚子，可以干很久的活。早饭一过，大方地屋门前就聚满了人，这里当然也包括不在大方地住过的人们。他们有的是被安排来拆房子的，但小孩子还是来看热闹的，来见证这幢老房子的拆除。
   一阵响彻云霄的鞭炮声在大方地屋门前响起，震得四周的山谷仿佛排山倒海，硝烟顿起，它告诉所有的一切，大方地就要不再存在了！大方地就要消失了。
   爆竹声过后，一团灰蓝色的硝烟在大方地的大门前久久不愿散去，几个来抢未燃放的鞭炮的小男孩，在那逐渐消散的烟雾里争抢未燃爆竹。
   走开，走开！黑子不负责端梯子，却走到一边准备好的梯子旁边，倒是林海抢了过来。说黑子，你忘了昨晚上村组长是怎么分工的吗？
   人们开始顺楼梯爬上老屋，悉悉索索的把卸下来的黑瓦传下屋来，就这样房顶逐渐露出了木料，一个上午，屋顶的木料越露越多。但传瓦的速度却越来越慢了。一整天下来，大方地慢慢变成了一个裸露无遮的老人尸体。晚上是没办法拆屋子的，银色的月光下，裸着身子的大方地显得有几分凄凉。
   人们陆续离开，只有买旧料的老板还留下来看守，他在买旧料的合同上明文记载有___房内一切归买者乙方。注，大方地为卖者甲方。合同从即日生效。根据以往经验，像大方地这样的老房子无疑会留有古玩，古币，包括古懂，木料上的窗雕，门雕和檐雕等等。石头上的雕刻就更多了。进门就有门盈隶书，门框草书等等那都是值钱的家伙。买旧料的老板还没拆房前就作了一一登记。瞧他那登记时的样子就像发现了稀世珍宝，两眼放光。黑子老婆还捂着鼻子暗笑老板就是个痴货。
   黑子可不像他老婆，他尽可能的搜出能找出来的古玩。心里想尽能卖到最大程度的价钱，这些东西都是到了最后谈价的。

                                 十一
   几个年轻人拥跃的爬上屋顶，就好像之前看见了什么宝贝，一个说，看看屋梁上，有东西肯定藏那里！
   另一个喊，把梁锁撬开。屋下的一个人大声喊黑子，黑子，看清楚呢！别把尘灰扫下来。

                              十二
   黑子才不管这些，他身下不停的抛下灰尘，把个空间弄得乌烟障气。弄得身下都不敢站人围观。
   黑子爬到一根横梁上，这是一根粗壮的横梁，足有饭碗那么粗，
   黑子把横梁的锁口撬开！有人出主意了。有人却只是大声喊，黑子，你看见什么了没有？黑子，锁口里肯定会有东西，你仔细检查一下！黑子试了试梁身重量，已经有些年分了的梁身其水分差不多飞发完了，感觉手上轻飘飘的，他索性一用力，整个梁身被黑子抬起了一端。就在梁锁完全被黑子打开的时候，黑子看见梁锁孔里有一快红漆木牌，牌漆都快脱落尽了，但牌上留下来的毛笔字却依晰可见。上面写有___千秋万代大方地业建者江宜春，于大清丙子年仲月竣工。锁孔内除了牌子什么也没有。楼下人看见黑子举着牌子观瞧，就大声喊，黑子上面写着什么字？把牌子扔下来给我们看看！
   黑子手中握着牌子正要一字一句往下念了时候，不慎一脚踩了空档，他只感两眼一黑，便身么耶看不见了。他自己却没感觉，他从房顶往下跌落的姿势有多美。就连落地时也是轻飘飘的，完全不像个一百多斤重的汉子。当时人们只听见一声哗啦，然后一窝哄地涌过去，就像去看一件稀奇珍宝。

                           十三
   其实黑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下来的。当别人后来询问他的时候。他就一直认定是自己一脚踩空了。可有一点他迷惑不解。按理说自己从六米多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只是擦破点皮。换了别人不是断了筋骨，就是自己哪个地方骨折。那天晚上回到自己的家，老婆看见他鼻青脸肿，问他怎么回事，就像是跟别人打架了一样。
   黑子说，今天也算菩萨保佑了，从屋顶上掉下来。
   是吗？黑老婆用怀疑的眼光盯着着黑子受伤的脸。
   可不是？不信你可以去问一下拆房子的其他人啊。黑子又一次把自己从横梁上掉下来的经过说了一遍，他说，我就是脚底没站稳，踩了一个空.....想不到，我们那座房子是一叫江宜春的人建造的！当时人们都以为这大方地有东西，原来江宜春是当时大财主啊！解放那时我们都是分住他老人家的房子！
                        十四
   黑子从大方地搬出来后住在了村里离大方地很近一幢旧房子里，这户人家早几年前因为孩子上中学近，在镇上买了新房子，据说现在还打算到县城买房，因为他家小孩县一中是稳进了。黑子两夫妻羡慕死了，因此每每提到这事的时候黑子看看女人，女人也看看黑子，那目光里的表情是复杂的。
   于是黑子下定了决心，也要住进县城去！去享受一下城里人那种生活和感觉。
   那天夜晚，黑子睡得很晚。电视里的晚间新闻都播完了，躺在身边的女人关了灯说睡吧。
   黑子对女人说，我想去外面转转。
   黑子女人什么话也不说，只管睡觉。这个女人仿佛除了睡觉就只剩下睡觉，黑子很多年以前就熟悉她这德性，就连她睡觉时发出来的呼吸声也太熟悉了。刚结婚不久黑子还比较习惯她的呼吸声甚至她的呼噜声，可是后来她呼噜声越来越响，以至于有一天黑子实在受不了，就对他女人说，我们分开睡吧？谁知女人默默的答应了，她出乎黑子意料之外地在重厢房铺了一张黑子父母亲留下来的老床，那张旧床檐上都被注虫爬满了痕迹。这个女人从那开始就跟黑子分开睡了。她天天睡得很沉，按黑子的话说就是睡得很死。有时黑子跟米芳女鬼的对话声她都没听见。这叫黑子很放心，最开始黑子还有些顾及，后来久了，黑子也不考虑自己女人有没有听见，他大胆的跟米芳女鬼说话，搞得女鬼都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不怕你老婆听见吗？
   不怕，她睡死了，听不见。黑子说，就算她听见了，也没关系。米芳女鬼有几分惊讶的说，怎么会这样？
   随后米芳女鬼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哭起来，她哭着说，黑子要是我们可以重新再生，我一定主动找上门跟你结婚的，可是，可是......呜呜呜……她哭得很伤心很伤心。后来有一天她又出现了，这回她却更主动要上黑子的床。黑子有些感到意外，他说，这个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就忍忍吧，等到下辈子，我非你不娶。
   忽然有一回，女鬼溜进门来对黑子说，我们大方地要被拆了，到时候你上哪里住呢？
   黑子也确实还没有准备好，他说过几天吧。到时，我会来请你去的。

                              十五

   可是当黑子找到临近这幢旧房子的时候，却把请女鬼的事情丢在了脑后。也就是黑子一时还没来得及请米芳女鬼上门。
   这或多或少的让米芳女鬼有点伤感。她也知道黑子现在住的房子里没有了自己落脚的地方。黑子跟他老婆住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米芳女鬼不可能不知廉耻地跟一个无辜过不去，挤在一张床上，跟自己心爱的男人卿卿我我。倒是后来黑子做起了木材老板的时候，被一个从事肉体买卖的女人勾搭上了，米芳女鬼看不下去了。尤其是跟她发生过不正当关系的时候，米芳女鬼生气了，她指着黑子的鼻梁骨骂黑子，你还算不算人啊？可是黑子从骨子里无法自拔，他在跟他那帮狐朋狗友玩耍时，有人居然跟黑子开玩笑说，黑子现在已经是东食西住的人了！说得黑子眉开眼笑。米芳女鬼压根不知道东食西住是什么意思。但黑子明白，那意思就是他黑子有本事了，城里一个情人，乡下一个老婆，而且黑子自己心里清楚，他心里还有一个稀奇古怪的鬼情。这个鬼情藏在黑子心里很久很久了，从他二十来岁到现在他都快六十岁了。都说人生苦短，可黑子却浑浑噩噩，表面上他风流倜傥，加上最近几年他的生意做得左右缝缘。看起来黑子一点都不是那种不思进取的人，一点都不像那种不顾及家庭的人，他居然听信他人鬼主意，他那个铁哥们说，你真要离开自己老婆，我给你法子。
   黑子凑过去耳朵，那朋友把嘴巴贴近黑子的耳朵，如此这般地低声细语了好一会，直说得黑子眯起一双小眼睛，不停地点着头。
   没有什么做不了的事，黑子真的做了。当黑子赶回家门的时候，确实看见老婆被人压在身下。她拼命的反抗，这个没有过生育的女人看起来比她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如果黑子不是因为她没有为黑子留下一子半女的话，黑子肯定不会对她没一点兴趣。

                              十六
   黑子没想到自己与她生活了二三十年的女人竟会咽不下一口气，她用力推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一个猛子冲出了房门，顺手抓到一个农药罐子。那是她从农技推广员小张那里买来灭稻飞虱的农药。当时小张用一副认真的表情跟她推广这种新出品的农药说，这药好厉害，灭稻飞虱好呢！不想这女人用它做了实验。她奔到屋后的山上一咕噜喝下了一满罐药水，跟黑子喝啤酒一样。很快一股浓浓的药味散发在四周。待闻到一股农药味的黑子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女人已经没有救了。
   晚上黑子陪坐在自己女人身边，尽管经过一番清洗，仍能闻到一股农药味，除此以外，黑子没有感到女人永远地离开了自己，因为已经有很多年女人都是这样静静睡在他身边。静静守候在他黑子身边.....可是现在，女人再不会一到天亮就起床，黑子再也吃不到女人为他做的要咸就咸，要辣就辣的菜了。回想起这些，黑子不觉的掉下几滴眼泪。
   黑子恍惚间感觉自己受了一阵凉意，好像是一股阴气。他睡眼蒙胧的看见身边有个黑影......
   一定是米芳来了，米芳来的时候差不多都是这样夹着一阵阴气。

                                    十七
   她还有什么事呢？黑子忽然感到心里打了个寒颤。奇怪？黑子很少有这种感觉了。黑子从内心镇定了一下自己。
   你怎么啦？黑子。米芳问黑子，你害怕了吗？
   黑子摇了摇头。他镇定的说，都到这分上，我还怕啥？
   可是我头一回看见你心里虚寒啊。莫不是你心里面忏悔了吗？
   你说得对！都是我混蛋！我不该听信那恶棍的喰言。
   你呀，你呀……米芳叹了口气，告诉你吧，黑子，我这回真的要走了。本来上回我就打算走，就是那回祥仔的时候，我完全可以收了他的魂魄去投胎走人。可是有点舍不得你呀！这回我是要走定了的。我就是特定来跟你说一声的。我还得感谢你老婆的，是她的魂让我有投胎做人的机会。谢谢你在大方地陪了我快乐了好阵子。
   说完，米芳女鬼再也没有了声音。黑子再也闻不到她的声音，一直到现在。

作者名，聂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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