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龙 于 2020-4-10 17:27 编辑
【编者按】落叶终要归根，人都会怀念自己父辈出生的地方，老家就是根之所在。作者也不例外，虽然从南方来到北方老家当警卫是打一下前站，可是面对自己朝夕相处的小豹和林场，收到母亲的来信时心中总有万般不舍。文章首尾照应，以家信点明自己很快要离开这里，心中复杂的情感难以明说。最难忘的是最后一次冬夜值班，虽寒冷但能嗅到各种果子成熟的香味，能在地窝子里和小豹取暖，给它的脚掌抹药、烤干粮，预防村民打下果树上的叶子喂羊，这里的生活和工作再普通不过了，可临分别时那种滋味只有自己悄悄下咽。结尾的梦形象生动地表达了自己对老家的留恋，它是永远萦绕在心头的一个美梦！给人启迪与思考的美文，倾情推荐共赏！【编辑：莫道不销魂】
想像一下，一个人沿着漆黑的防风林行走的情景，想像一下在冬夜里巡查于园林中的状况。 天阴得厉害，黑夜笼罩了一切，呼啸的夜风里，间或有着几声夜鸟的哀号，将一种摄人心魄的感觉迅速传递到全身。 一直走在我前面的护卫犬小豹不时转过头来，把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投向我，似乎要告诉我，不用害怕，一切都有我呢。我拍了拍它的头，表示一种信任和鼓励。它的存在，让我感到了安心。但一想即将到来的离别，一种复杂的情感就涌上了心头。 这不是想象，这是数十年前的那个冬夜我所遇到的事情。这个情景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因为注定了，这是我此生中最后一次在这个园林场里值夜班，最后一次和我的小豹在一起了。 家里的来信已经收到十多天了，这十多天里，我一遍遍地阅读着那封家书，心里五味杂存。 刚从地窝子里出来时，小豹还不太情愿，跟在我的后面慢慢走着，地窝子虽然简陋，却温暖，躺在里面，蜷缩在柔软的麦秸中，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也能进入梦乡，难怪小豹不愿意出来了。就是我自己，哪一次从里面出来，不是也要下好大决心吗？ 经过外面寒风的吹拂，又走过这么长的距离，此刻它的精神也打了起来，走在了我的前面，把牵引绳拉得笔直。但我也知道，它脚爪上的裂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走动起来应该还是很痛吧。 今冬的气候干冷，几场寒潮下来，气温就降到零下七、八度，到临近大寒的时候，就创造出了一个百年不遇的低温来。紧靠着园林场的运河上，结起了厚厚的冰，足以让人通行。 在这干冷的冬天里，场里的好几条护卫犬脚爪上都裂开了口子，露出了鲜红的肉来。尽管给它们擦了油脂，又用粗线进行了缝合，但仍然有些跛行。 在这之前，我和园林场所有的成员一起，经历了一个忙碌的秋天，这种忙碌是没有亲历中很难描述的。果园的水果全都成熟了，在采摘的日子里，全场上下就像是一条有机的传输带，一合电闸就有条不紊地高速运行起来。不管是生产班组还是后勤班组，都全力以赴，投入到了采摘、分选和搬运水果的劳作中。 成熟的水果一筐筐地装着，摆满了园林场的那个晒场，就连园子里的通道上都整齐地排列着用藤条编织的筐子。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金帅，绿莹莹的国光，黄澄澄的把梨和带着玫瑰色彩的葡萄。 葡萄保鲜的时间短，需要抢先运输。场里的几挂马车不停地运转，每天都起早摸黑地跑上几个来回，也只能将当天采摘的葡萄运走，而那些比较耐存放的苹果和梨，就只好先放在场里，等着下一步的转运。 空气中有着浓郁的香味，仔细分辨，就能区分出它们分属于不同的果实。虽然国光和金帅都是苹果，只是品种不同，但从气味上分，国光的香味清新，金帅香味厚重，两种果实的气味相加，就组成了苹果家族特有的气息。至于被称为“把梨”的大型梨，香得却有些清雅，你得凑近了才能嗅出它那独特的香味来。 如果说苹果和把梨的香味还能用含蓄来形容的话，玫瑰红葡萄就很奔放，它不愿意将香味收藏着，总是张扬着自己的个性，把一种复合的气息散发在空气里，不光有闻得见的甜，还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玫瑰花的香。这种甜度很高的果子，手上只要沾上了一点儿它的汁液，就会有粘粘的感觉。 这么多水果的芬芳全混合在一起，让整个园林场都雅染上了一种现实与神密相交织的味道。总感到眼前的一切，不像是实景，倒像是生活在梦幻里了，至少我有这样的感觉。 这香味不光沉醉了辛勤的农工，也让那众多野生的小动物激动不已，杂食的獾，花面的狸，浑身带着尖刺的刺猬，总是趁人不备就摸上前来，悄悄地大快朵颐。就连场里养的家猪，也想方设法地跳出圈来，一头扎进林子里，任饲养员满世界地寻找，就是不愿意归家。不过，它并不挑食，也不会去吃装在筐里的水果，落在地上的残果和过熟的果子就够它吃了。 警卫班也忙碌了起来，除了干好自己的本职，守好园子，防止偷盗，驱赶不请自来的野物之外，还抽出了人力加入到转运水果的行列里。这个时候，独轮小车就发挥出自己轻便灵活的作用了。“吱扭吱扭”的声音响个不停，将水果从林子里往晒场转运。 天生缺乏平衡感的我，始终都没有学会推小车的技艺。只能按照班长的安排，补上支援生产班组同伴的缺，将同伴防区的守卫工作兼了起来，每天夜里都沿着防风林一遍遍地巡查。实在困极了，就在途经绿色窝棚的时候，到里面去小憩片刻。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才将时鲜的水果运到了市里的水果站去。而场里的地下仓库中，耐储存的水果则装得满满的，这些水果将在春节期间供应市场，给困难时期人们的生活增添一份亮色。 警卫班的工作并没有因水果采摘完了而减少，相反，我们又进入了一年一季特殊的忙碌期。水果特别是苹果在采摘时，树上的叶子还很密集，这些叶片将在秋后和初冬里，陆续掉下。苹果叶和梨树叶都是优质的饲料，可以用来喂养家畜。当地有饲养肉羊和奶山羊的习惯，果树的叶片则是它们在冬季里不可多得的食物。果园里的老职工王大爷家里就养着好几头奶山羊，到了秋天就会给它们预备下一大垛的果树叶片。果树叶对于家养的牲畜是优质的饲料，于是，总有一些人会悄悄潜进园子里，偷偷地搂树叶。 本来，人们在果园中搂点落叶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果树落叶并不在同时进行，它们会按照自己的节奏逐步褪去叶片，在地下落叶不能装满带来的筐和背篓时，人们的目光就盯在了树上，他们会很自然地拿手上的扒子打那些枝条，让叶子尽量掉下来，再装进筐或背篓里带走。我们要防止的就是这种行为。 场里的技术人员给我们上过课，苹果和梨树在冬天里就预备下了来年的花芽，将它们藏在自己的老叶后面，打老叶就会伤了那些稚嫩的花芽，影响来年果子的产量。这是绝对要禁止的。但是，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山羊的饲草严重不足，守着这么大的园子，人们自然就会盯上那些树叶的。 水果采摘的时候，来林场偷摘果子的人并不多，那是因为人们都知道园林场是国家的，偷摘果子是可耻的行为，一旦被抓住，丢人现眼不说，弄不好还要被请进派出所里。 而捡拾点树上掉下的叶子，这还算回事么？正是由于有了这种思想，才让我们的工作量成倍增加。好在，人们都是通情达理的，在明白了从树上打老叶会损伤花芽后，大多数人都能管住自己的手。再加上警卫们细心地看护，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那段特殊的日子。 冬天到来之前，农工们结束了季节性的打工，拿着辛苦挣下的钱回到了各自的家里。要等到来年春天，才会重新前来。余下修剪和养护等工作则由场里的技术人员自己承担。 警卫班的人员也减少了，夜班警卫由以前的五人，减少到了三人。其中一人主要负责场里包括库房、工房等地方的看护，真正守护林场的，只留下了两人。 风不停地刮着，带着冬天深深的寒意，脚下的道路早就冻结，硬硬的，透过那双棉胶鞋，都能体味得到那种冰冷的感觉，偶尔踩到路上突起的地方，还很硌脚。故乡的冬天给长年生活在南方的我一种特别的体验。 曾经给我带来过许多惬意的绿色窝棚，因无法抵御冬季的严寒，已经废弃。取代它的是一个面积比窝棚大许多的地窝子。这个地窝子是在土地冻结之前，班长带着我们挖出来的。地窝子呈长方形，深约两米。将里面四周和底部拍实，上面用木头和灌木条搭起顶子，用泥土厚厚地覆盖起来，再在入口处建一个朝下的斜坡，挖出一级级地步道，一个地窝子就建起来了。地窝子里有着一个高度在一米左右的平台，上面铺着厚实的麦秸。值夜班的时候，就可以在里面躲避一下刺骨的寒风，就是遇上下雨和下雪也不怕，厚实的泥土可以将雨雪全隔在外面，给我们提供一个干燥的空间。地窝子里还可以生一堆篝火，用来给护卫犬烤干粮。为了让烟能散发出去，不至于熏得睁不开眼，还在生火的那个地方留下了一个洞口，那些烟就会从洞口散发到洞外去。后来，班长又寻来一节白铁皮的烟囱装在了上面。 前面出现了一个梯形物体的剪影，不用摁亮电筒，就知道那就是我曾经的绿色窝棚，而就在它前面几米远的地方，就是新建起的地窝子了。 我将小豹的牵引绳从它脖子上取下来，拍了拍它的头，它立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赶紧朝前面去了。 我紧跟在它的后面来到地窝子的入口处，摁亮电筒，小心地走下去，撩开厚厚的草帘，进了地窝子里面。小豹已经在平台上的麦秸里卧了下来。见我进来，它不停地调整着身姿，像是要给我挪地方似的。 检查了它的脚爪，把班长放在地窝子墙洞里的油脂拿了些出来，再给它擦了一遍，就张罗着给它烤开了干粮。 喜欢这里，喜欢在巡查累了的时候躺在土台的麦秸上。带着阳光气息的麦秸会给人一种家的气息，这种气息很温馨。特别是在给护卫犬烤干粮的时候，一种焦香的味道就在地窝子里弥漫开来，久久不会散去。这个时候，家的气息就更加浓郁了。 不止一次地想过留在这里，留在祖辈们生活过的地方。甚至还幻想过父亲从部队转业时，就是选择回的老家，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一定会来到这个园林场工作的。就算是来当一名季节工、一名警卫都可以。如果真能这样，我那飘泊的青春就有了这么大的空间可供安放。 然而，我也知道，我终归会离开这里的，离开已经熟悉了园林场，离开在与我形影不离的小豹，回到南方去的。尽管在来这里的时候，母亲说过让我先来打一下前站，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全家都迁回来。那个时候，我着实高兴了好久。但这个希望很快就被证实是无法实现的了。 就如母亲在最近的信里告诉我的，顶替了父亲工作的二姐已经在南充安下了家，还有了自己的孩子。而有着先天性心脏病的大姐，也找到了所爱的爱人，组成了自己的家庭。家里又怎么能够把他们留在那里，人为地分在两地呢？ 就是我自己临来这里之前，也已经在市知青办报了名，可以说，是立下了要下乡当一名知青的军令状，我实际上是抽下乡插队前的这个间隙，来这儿临时打一段时间工的。 至于母亲为什么会有让我为全家迁回去打一下前站的说法，我想，那可能也是对家乡的一种特殊思念吧。 是的，春节前，我就得回去了，我得去赴一个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约定，且不见不散。 那天夜里，躺在那个小小的平台上，抚着小豹光洁的皮毛，我沉沉地睡熟了。睡梦中，我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片辽阔的大海，而园林场，园林场里那散发着骡马味道的马厩，还有跟随了我这么长时间的护卫犬小豹……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变成了小巧的饴糖，它们在我的大海里飘呀飘呀，最后全都融化在了我思绪的海洋中，再也无法与我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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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9 13: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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