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的浪漫（小说）

来日方长 · 发表于 2020-4-30 11:17:52

本帖最后由天龙于 2020-5-1 11:00 编辑

   【编者按】一篇精彩的情感小说。文章开头描写工作原因遇到柳茹，觉得似曾相识。但不知道从哪里见过，从交谈中才知道她的身世。回忆的闸门也因此打开了，回忆起坐车买票开始，与柳茹的母亲徐巧萍水相逢，在一路陪伴，相互交谈，调笑风生中，因为有共同的爱好，感情在不断递增，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以为是美好姻缘，在开头一幕，又让我们想到两个人没有走到一起，想知道结果，有了这些问号，也就吸引着读者继续阅读。生活中往往有太多遗憾，一见钟情，相爱却很难走到一起。那个年代人们思想观念保守，身份户口许多问题，个人那自卑也导致作者“我”错过了一次最美好的姻缘。一转身那就是一辈子，但是也不必要抱着遗憾终生的态度，得不到的最美好最纯真的感情留在心间，当回味起来总是那样甜蜜，这是灵魂的最美的享受，所以不必要再去撕开那层神秘面纱。小说层层伏笔，语言对白描写特别细致入微，能根据情节发展循序渐进，耐人寻味。从语言中也能看出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底和渊博的知识。欣赏学习老师佳作，倾情推荐共赏！【编辑：临沟听雨】

   “我是柳茹，您就是滕处长？”在酒店大堂，她大概已听到我的通话声，收起手机径直朝我走来，稍带惊喜道，“这次调研活动真是麻烦您了！”
　　我连忙将手机插进衣袋，轻握一下她伸过来的手，“那里，那里，柳博士，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祝愿你们在这里生活愉快，调研活动取得圆满成功！”我又热情补充道，“这次来的专家有的看着年事已高，有什么需要特殊安排的，请直接跟我说。”
　　柳茹是国家环境发展中心的工作人员，这次《长江经济带大保护国策研究》课题组苏南调研活动由她负责联系，我负责接待。
　　“就请给两位院士安排套间，其它没什么，一切都按照中央八项规定的要求办。”她以一种职业口气对我说，但认真归认真，眉宇间还是流露出一丝调皮，笑容可掬。
　　我看着柳茹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初次见面，盯着一位陌生的年轻女性看肯定不礼貌，我只得把目光收回来，一边装做观察头顶上的吊灯，一边搜肠刮肚，几乎把记忆的仓库翻了个遍，还是没想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不管在调研现场，还是在酒店用餐，我越看柳茹越觉得亲切。从她不很标准的普通话，特别是“n”与“l”发音不分，我敢肯定她与扬州有渊源。
　　临别时，我问了调研组的后续行程，她告诉我说，不随大伙一起回北京了，要回江都郭村扫墓。
　　郭村是当年新四军东进时的战略要地，电影《东进序曲》就是讲的这段故事。从那里走出过好几位革命家，徐巧的外公就是郭村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曾担任过省领导。
　　我自我介绍说：“我老家在郭村西面不远处的锦西，现在属丁伙镇。”
　　“知道，我知道，那里出了一位抗日英雄，名叫谈锦西，解放后人们为了纪念这位烈士才把原来的大陆乡改为锦西乡的。”
　　我好意奉承柳茹道：“郭村的抗日义士更多，以前H省长就是郭村人，我还认识他的外孙女徐巧呢。”
   “徐巧？你怎么认识我妈的？”柳茹很吃惊，红唇瞬间变成一个“O”型。
　　我正想说些什么，不料汽车发动了，柳茹不停地向我挥手，隔着玻璃我能看出她一脸的好奇。
　　在上世纪八十年初，那是我读大学三年级的那个夏天，火炉南京酷热难耐，一放暑假，大家就像逃难似地赶紧离开。那天上午不到十点我就赶到中央门长途汽车站准备买票回家。等我走到前往扬州、泰州、南通方向的售票窗口，一看傻眼了。购票队伍像一条长龙一直蜿蜒至大厅外的广场上。那时南京开往江都的班车一天只有两趟，一趟在早上六点，另一趟是中午十一点二十。我估计正常排队肯定赶不上车，急得抓耳挠腮，从广场上走进去，又从里面走出来，热得浑身冒油。回学校不甘心，想回家又怕买不到票。我正站在大厅门口犹豫时，看到一位身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姑娘，一边排队一边在看书，心想，这下有办法了！
　　插队得有技巧，如果直接插到最前面，肯定会招来后面排队人的反对，就像机关里干部提拔太快，群众基础往往不好，民主测评难过关一样。若是碰到身强力壮者被强行拉出，又不敢反抗，弄得灰溜溜的。要插队就插在离窗口还有一小段距离处，不显山露水，但要一个前提，看上去要同被插队的人熟识的样子。此时，这位红衣姑娘的位置正合适。
　　打定主意，我走上前去，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大声问道：“这位同学，你姓陈吧？”
　　姑娘把目光从书上收了回来，一脸疑惑看着我，见我没有恶意便对我说：“不，我姓徐。我好像不认识你呀。”说完就要继续看书。
　　“你跟我一位叫作陈萍的中学同学长得很像，我还以为你是她妹妹呢。”我不想放弃插队机会，连忙道。
　　“是嘛？哪会这么巧？”她微微笑了一下，将手里的本合了起来，态度和善。我一看，有门！
　　她看的是《第二次握手》，我不仅阅读过这部原著，还听过由这部小说改编的广播剧，内容早已烂熟于胸。我大致分析了苏冠兰、丁洁琼、叶玉菡三位科学家的三角恋爱关系，还引用了书中的一句“不完美的人生才是真实的人生”。
　　我一边说一边帮她把脚下的竹篮子往前移了移，很自然地就插队在她前面了。
　　很快到了窗口，我回头问她去哪里，她说江都，正好与我一路，我就将她的票一起买了。从熙攘的人群里钻出来，她要付钱给我，我连忙摆手说：“看你说的，多亏你让我插队，否则，我今天就走不了啦。你看南京这鬼天气，把人热得都像狗了，我一天都不想呆！”
　　我先自报了家门，然后问她在哪里上学。她略带拘谨地赧然道：“我不是学生，到南京是来给舅舅家帮忙的。他们家在灵隐路，离你们学校很近。表姐孩子双满月了，我这就回去了。”
　　“那你舅舅一定是位大干部了？”我好奇地问道。等她说了外公的名字，我倒吃了一惊，他可是省委领导啊！
　　“外公本来要派车送我回去的，但我讨厌他的驾驶员，就自己到车站买票，这才认识了你。”说完，她微微有些脸红，低下了头。
　　上车后我与徐巧隔着过道邻座，对于说话喜欢借助肢体语言表达喜好的我，这样的距离正合适。我们的话题就从她正在阅读的小说继续。
　　“你读的这部小说过于理想化，对现实生活中的人会引起误导。故事虽然曲折离奇，但脱离了人性基点就显得虚伪。”徐巧侧过身子，掠了掠被夏风吹乱的刘海，一副期待继续的神情。“归根结底，人还是一种生灵，尽管具有道德约束力，但总会有生理冲动的。你看苏冠兰、丁洁琼他们相处，说话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既然感情真挚，从未见过他们有过亲昵的举动。他们哪里是人呀，简直就是神了！”
　　徐巧略微脸红道：“以你看他们应该如何相处呢？难道非得搂搂抱抱才算爱情？”
　　“古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丽、性感的女人肯定能激发男人原始的冲动，你看苏冠兰情浓时的表现，哪像一个正常的男人？这与常识和人性不符嘛。”我见她略有所思，连忙恭维她说：“比如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子，除了同性恋者、太监而外，是男人都会动心的。”我故意把“动心”两字说得很重，羞得她面若烟霞，像车窗外的柳枝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我见徐巧恢复了镇静，接着说：“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不能违背一个理字，既要符合常识之理，更要符合人性之理。如果违反了这两个理，不管说得多么动听都是骗人的。就拿你外公来说吧，他是省级领导，理应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不等我把话说完，徐巧反驳道：“我外公当然全心全意为人民了，他是老革命啦！”
　　“干嘛要全心全意为人民呢？就不能百分之九十五为人民吗？留下百分之五为自己也好嘛。一切都忘我奉献给人民了，自己、家属就不该考虑吗？这个要求也太高了，高得不符合常理嘛！”
　　徐巧若有所思道：“我妈几次要外公把全家户口迁到省城来，就因为父亲是农村户口，外公坚决不同意。他让妈妈在镇上供销社好好工作，说平凡的岗位一样能做出不平凡的事业！”
　　我暗笑，这根本就不合常理，一个供销社的售货员能干出什么非凡的事业？真是一位不开窍的父亲！
　　因为气温高，这趟班车散热性能差，只得开开停停，让我有更多时间跟徐巧聊天。虽然不是多么谈得来，但有一位美女陪着说说话，整个旅程不感觉枯燥。
　　“你想，郭村与在南京能一样吗？一个穷乡僻壤，一个繁华城市，瞎子都知道南京好。凭你外公的权力，迁一下户口是简单的事儿。”
　　“外公说了，文.革结束不久，需要落实政策的人太多，作为领导要做表率，我们只能等呀！”徐巧有些无奈道。
　　“这还不是为了他自己嘛！你外公在同志们面前留下了好印象，却苦了自己的女儿，就这样全心全意为人民吗？女儿难道就不是人民的一分子？”我不无忧虑地调侃道，“因为户口问题，你就难在南京找对象，这会影响你未来的生活。”
　　徐巧没有答话。我见她明亮的眸子闪着一丝泪光，不忍心再说下去。正好汽车抛锚了，我伸了一下懒腰说：“坐着太累，下车活动活动吧。”这才避免因我口无遮拦的尴尬。
　　汽车在邗江一个叫湾头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和徐巧站在柳树下，于一片蝉闹声中继续交流。
　　原来她外公有意把徐巧嫁给他的司机，一个地道的南京小伙，但她不乐意，原因在于他表现粗鲁，开口“操你妈”，闭口“呆逼”，她听了不舒服。我劝她说：“地方文化各有不同，南京方言固然有粗俗之处，但也反映出当地人的直率。”她听了沉默不语。
　　几经折腾，车到江都县城时已近晚上六点。下车时，我帮徐巧拎起竹篮，感觉不沉，一边走一边问她道：“什么好东西呀？还用布盖着，能看一下吗？”徐巧笑着说：“当然可以看啦，就几只小龙虾。”说着，揭开遮布，只见几只龙虾正沿着陶罐壁乱爬呢。
　　我笑问道：“外公就给你这个礼物呀？这点小龙虾煮了吃，还不够塞牙缝呢！”“那里是吃的？是带回去给我弟弟所在中学做生物标本的。你说这真是外来物种吗？”徐巧微嗔道。
　　我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听我介绍起龙虾的历。这种原产于美洲的节肢动物，开始作为宠物养殖，引进到我国后倒成了一种美味。然而一旦进入自然水体，对当地鱼虾、蟹就形成威胁。只因它们的繁殖力太强。有龙虾的地方就没有河虾，也难见螃蟹。
　　说着，我们就到了售票处，再一看已经没有了去镇上的班车。我和她在县城都没有亲戚，只好在附近一家招待所住了下来。
　　这家招待所在大会堂的边上，条件简陋，三人房合一只吊扇，热得人冒汗。洗完澡，我们从各自的房间逃了出来。如同新出莲藕，出浴的女人最让人迷，只见徐巧头发微湿，散发出一缕芳香，新换的豆沙绿色的确凉衬衫里就像藏着两只活兔，走起路来上下跳动着，看得我神乱意迷。
　　徐巧打了我的手笑道：“看你还是大学生，也是见过世面的，怎么就呆成这样了？有什么好看的？”
　　我回过神来，为了掩饰失态，连忙邀请她一起出去吃晚饭。走到一家饮食店门口，只见店主躺在凉椅上轻摇芭蕉扇在纳凉，店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机发出冷色的光，让人看了倒有几分清凉。我们走了进去。
　　徐巧坐在我的对面，没有了刚认识时的拘谨，热情大方。我们边吃边聊，主要由我说。当我说到有一年冬夜，上马子弄反了方向，在床头米缸里撒尿时，徐巧笑得前仰后合，丰满的乳房几乎都要从胸襟蹦了出来。当我谈起大学生活，她一脸羡慕，还说我讨人喜欢。听说我还没处对象，一脸惊奇。
　　吃完饭，我们就在县城大街上闲逛，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那时县城很小，只一条主要干道。我们来回散步，似乎要把青春的记忆全压在这短短的马路上，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近郊电灌站的分流池上继续聊。月光透过柳影，照在徐巧脸上，如水的眸子一闪一闪的。芳草萋萋，露水晶莹，蛙鸣阵阵，偶尔还传来附近河里鲤鱼打挺的声音，所有这一切都带着浪漫。
　　后来不知是因为疲劳还是因为亲近，徐巧就像邻家小妹似地斜靠着我。明媚的月光、她的体香，包括不远处时隐时现的灯火都透出巨大的诱惑，让我产生一股要拥抱她的冲动。我敢保证按当时氛围，若是我亲吻一下她的额头，她不会很反感。
　　但我不敢造次，为什么？全都是该死的户口惹的祸！
　　那时农村孩子考上大学无异于鲤鱼跳过了龙门，世俗眼光得娶有城市户口的女孩为妻，况且徐巧才初中毕业，与我文凭又不相称。我深知与她处对象，难过父母这一关。喜欢她，就不要伤害她，这是做人的原则。我抑制住冲动，只如同与儿时邻家女孩青杏那样同徐巧说笑、嬉闹。
　　直到月影西斜，感觉不很热了，我们才回到住地。
　　邻铺鼾声此起披伏，我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徐巧到我房间来告别。我拿出一支“英雄牌”钢笔对她说：“这是我平时用的，留给你做个纪念吧，感谢你一路相陪！”徐巧似乎有些不舍，最后见房里无人，便快速撩起衣衫，低头咬下最下面的那颗纽扣，伤感地说：“今日分别，不知还能不能再见。感谢你一路给我说了这么多，我很开心。实在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就请收下这颗纽扣留着纪念吧！”
　　等我上了回村的汽车这才想起应该跟徐巧索要通讯地址，以后也好联系，但一想到她知道我读书的学校、班级，离灵隐路又近，她会来找我的，便释然了，岂知这一别竟成了永诀！
　　柳茹回到郭村，我与她通了电话，询问她母亲的近况，这才得知徐巧因患乳腺癌已经去世五年了。
　　柳茹这次回去就是给母亲扫墓的。
　　人都难以免俗，但世俗里也有浪漫，萍水相逢也有温情。

声明：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版权归属原作者，未经许可，任何第三方不得转载，侵权必究。

天龙 · 发表于 2020-4-30 18:23:39

本帖最后由天龙于 2020-4-30 18:39 编辑

一篇真情感人、令人唏嘘的自传体小说。作者追求的那段懵懂青涩的感情，无奈却没有结果，让人为之叹息。

风萧萧易水寒 · 发表于 2020-4-30 21:48:42

好精彩的小说，一下把读者带回到曾经的岁月，那段难忘的短暂的青春朦胧的爱意，在世俗的现实生活里只能成为一段回忆。

临沟听雨 · 发表于 2020-4-30 22:59:37

【编者按】一篇精彩的情感小说。文章开头描写工作原因遇到柳茹，觉得似曾相识。但不知道从哪里见过，从交谈中才知道她的身世。回忆的闸门也因此打开了，回忆起坐车买票开始，与柳茹的母亲徐巧萍水相逢，在一路陪伴，相互交谈，调笑风生中，因为有共同的爱好，感情不不断递增，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以为是美好姻缘，在开头一幕，又让我们想到两个人没有走到一起，想知道结果，有了这些问号，也就吸引着读者继续阅读。生活中往往有太多遗憾，一见钟情，相爱却很难走到一起。那个年代人们思想观念保守，身份户口许多问题，个人那自卑也导致作者“我”错过了一次最美好的姻缘。一转身那就是一辈子，但是也不必要抱着遗憾终生的态度，得不到的最美好最纯真的感情留在心间，当回味起来总是那样甜蜜，这是灵魂的最美的享受，所以不必要再去撕开那层神秘面纱。小说层层伏笔，语言对白描写特别细致入微，能根据情节发展循序渐进，耐人寻味。从语言中也能看出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底和渊博的知识。欣赏学习老师佳作，倾情推荐共赏！【编辑临沟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