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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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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10 11:58: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山东
本帖最后由 天龙 于 2020-6-10 16:48 编辑

       半年过去了,两人在空闲时间卿卿我我,花旁月下,爬了雄伟壮观的万里长城;游了天安门,故宫,颐和园……爱情像春雨一样滋润着两人,展眼到了农历的年底,首都北京在祥和的气氛中度过了伟大的2008年。这一年,中国人民自己成功举办了百年奥运,这是中华民族骄傲的一年。初冬的北京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刺骨的寒风似乎夹着雪花,吹在脸上如刀削一样。不知哪家老板门市开门放了鞭炮,浓浓的鞭炮烟花味更增添了春节要来临的气息。建筑工地上,民工们已停止了艰辛的劳动,盘踞在简陋的板房里等待老板开资,准备回家与家人团聚;在企业上班的打工族也陆续买了回家的车票,春节,这个多么令人温馨的节日。“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黄健学习的内容还没有结束,春节后还要再学习一段时间才能结束,春节将至,他更加想念家乡和女儿,他收拾行李准备回故乡了,但梁静怎么办?把她带到自己家去?女儿怎么接受?去孟庆堂那里,更不可能了。黄健犯难了,他总不能把她仍在北京自己回家吧!让她一人回天津租房,那也太残忍了吧。这是亲人团聚的春节啊!
  “黄健,我跟你回家!”梁静兴致勃勃地推门进来说。黄健沉默了,他掏出一支北京牌香烟点上,弹出一团团烟雾,他沧桑面孔顿时被烟雾萦绕起来。梁静从后面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腰,小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他像一敦呆滞的雕像没有任何反应。梁静流泪了,“黄健,我知道你顾虑女儿,这样吧,我跟你到你们雄信县县城,找个旅馆住下,你和你女儿过你们的年行吗?”梁静以哭腔说道。
  黄健转过身,猛然把她抱在怀里,眼泪夺眶而出说道:“就只好这样了,这样我还能常去看你,只是让你一人在旅馆委屈你了。”
  “我只好甘愿舍命陪君子了。”她微微一笑,眼里却噙着泪花。
  两人把行李弄好,已经夜间十点,两人上床休息,打算第二天一早动身。
  汽车到达雄信县城时,已经晚上八点多,开往黄家坪的末班公交车也没有了。两人在名为“大众招待所”的旅馆住了下来。
  天亮后,黄健要回黄家坪了,他感到于心不忍的是这大过年的,梁静一人在旅馆日子怎么打发,他的心一阵酸痛,梁静安慰他说:“没事的,我可以去逛超市,看电影,你放心的去看女儿吧!”
  “静静,我会来看你的。”他含泪说道,又和她拥抱许久,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坐上了通往黄家坪的公交车……
  黄家坪的妇女们,已开始忙忙碌碌的备年货了,出外打工回来的男人们有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喝喝酒,侃侃大山;有的几个人在一起斗斗地主,打打麻将,春节是难得的一次清闲,在外受了一年的劳累和辛酸,此时也是他们享受家庭幸福的时间了,过年的抄劳就有妇女们多承担些了,自己的男人累了一年了也该歇歇了。
  
  黄健下来公交车又踏上黄家坪的土地,久别一年的故乡啊,一股熟悉亲切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村前那条小河已被一层薄冰覆盖,在这条小河里似乎还能听到童年的嬉闹声。站在河堤上则能看到一条崭新的简易公路一直通到自家的院门口了。公路两旁是一望无垠的麦田,他行走在新修的简易公路上,皮鞋碰击着公路发出了啪啪的声音……
  跨进家门,女儿黄婷扑在他怀里哭了……
  “爸爸,你怎么才来啊?不知道我想你吗?”她清澈的泪眼望着黄健的脸说。
  “知道,爸爸怎么能不想你啊!”他抱起女儿,在女儿脸蛋上亲了又亲。
  “我妈妈什么时候来啊?”
  这是女儿注定要问的问题,虽然早有预料,但他的心还是一震。
  “快了……”
  “你老说快了,她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黄健没再回答,他的心阵阵酸楚,噙着眼泪把女儿抱的更紧了,女儿都十岁了,已读到小学四年级,他骗了女儿七年了,他哪能忍心告诉女儿,你妈妈不会回来了呢。
  “大爷,大爷……”突然黄庆的儿子柱子也跑出来迎接了,黄健放下女儿抱起柱子说:“这小子好重啊!”
  “大爷,我爸爸什么时候来啊?”
  “快了。”
  “又是‘快了’,我黄婷姐姐问妈妈啥时候来,你也说快了,‘快了’是什么时候啊?他还要我吗?”柱子说着竟哭了。
  黄健心如刀绞,说道:“柱子,别哭,大爷给你糖吃”他从背包里掏出一袋糖块,分给了柱子和黄婷,柱子才破涕为笑,吃着糖和黄婷捉迷藏去了。
  黄健见过母亲,母亲单爱英很激动,慌忙丢下手中削了半边的萝卜去迎接儿子,见到儿子消瘦的面孔不禁心疼地拭泪。
  “又瘦了,怎么吃不胖啊?”她抚摸着儿子的脸。
  “娘俩,那么亲热啊,老妈子是不是还想给儿子喂奶吃啊?”父亲黄福超从厨屋里走出来说。
  单爱英瞪了一眼黄福超说:“能大年纪了,没有‘条段子’(没有正经话)”然后又接着削萝卜去了。
  “我儿子来的正好,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没错过祭灶。”黄福超说。
  “你弟弟去沈阳都快一年了,”单爱英说,“连个电话也没打过,那孩子不知咋能有囊气,柱子整天哭着找他……”她说着又不住的拭泪。
  黄健安慰母亲说:“娘,他不会有什么事的,他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单爱英没再哭,她已把萝卜削好,准备炸丸子了,每年的腊月二十三一般都要炸一些供品敬神,一般有带鱼,假鱼,丸子。有时炸些“焦叶子”和糖糕让小孩子吃,其余的要摆完供才能吃,神仙要先吃,否则是对神仙的不敬。
  单爱英把油倒进锅里,黄福超已开始烧火了。
  接下来就是祭灶了,单爱英把供品给灶王爷摆上说道:“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上了香,烧了纸钱,给灶王爷的马拌上草料。黄福超拿出两个闪光雷,柱子喜欢点爆竹,黄福超就让他点去,炮声响过,单爱英给灶王爷磕了头,祭灶算结束了。
  “吃饭吧。”单爱英说。
  全家围着饭桌坐下来,黄福超习惯性的拿出那壶老酒,柱子抢着给爷爷倒酒。
  “今年过年,健儿回来了,庆儿没来啊!”黄福超感叹着说,“不过大儿子回来了,我也很高兴,我要多喝点。”他说着,浑浊的眼里流下泪来。
  “大大,别难过,弟弟有他的难处。”黄健安慰道。
  黄福超一连喝了三杯,那副沧桑的脸庞已显出醉意,话也多起来。
  “健儿啊,很多事大大不想给你说,但又很想给你说……”
  “大大你说,都是家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十七岁那年是咱家苦难的开始…….”黄福超欲言又止。
  
  祭灶的炮竹声在黄家坪已逐渐消失,意味着时钟已进入午夜。单爱英收拾餐具,黄健离开饭桌进屋睡觉。
  他走进这所熟悉而又感觉陌生的屋子,不禁潸然泪下了。孔荷陪送的家具还原封不动的在屋里放着,物是人去,触物伤情,内心自然增添了无限的孤寂和感伤。感觉心里像有块石头堵得难受,似乎不倾泻出来,就会有死去的可能。
  他扶着床栏躺下来,突然像老了很多。也许是酒精的效应,他的头像裂开般的疼痛。他忍不住想大哭一场,他终于哭出了声。哭声惊醒了耳房里黄婷,她急忙穿衣来到爸爸房间像个大人似地问:“爸爸,你是不是喝醉了,我给医生打电话让医生来给你打一针解酒针吧!”
  “不用,婷婷。爸爸哭两声就好了,心里憋得难受。”黄健停止哭声说,“你扶我出去,婷婷,我想吐。”
  黄婷扶着他走到门口,他扶着门口的水泥柱子翻肠倒胃地吐了起来,吐完才感觉舒适了许多。回到床上,头痛却还没有减下来,黄婷用一双小手不停地给爸爸揉着太阳穴。
  “女儿,你是爸爸最亲的人。”黄健迷迷糊糊的说。
  “知道,爸爸你睡着就不难受了。”
  黄婷一直给爸爸揉着太阳穴,伺候男人也许就是女人的本能,一个几岁的孩子竟然会让黄健感到亲情的温暖。他渐渐睡去,他梦到正与女儿和孔荷三人牵着手在灿烂的阳光下散步呢。女儿蹦蹦跳跳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天是那样蓝,空气是那样清新……
  凌晨五点,清脆的手机铃声把他从梦中惊醒,他知道是梁静的,他见女儿还在身边睡的很香,他没有接听,直到铃声渐渐消失。他趁机把铃声调为静音暂放在枕头下。他坐起来,从桌上摸到那盒“七匹狼”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点燃。他的头仍有些痛,显然是没有完全休息过来,他只好又倚在床栏上闭了一分钟眼睛。十多分钟后,他又瞧了一下手机居然有四个未接来电,不用说都是梁静的。爱情的甘露滋润着他的身心,只有真正的爱才促使她一遍遍打他的电话焦急的找他,一种无比的幸福感充满他的全身。他悄悄地发了一条短信息给她:“对不起,我的手机不知怎么被弄成静音了。”
  他穿好衣服,走出院外屋后空院子里,在梁静的来电上按下了绿色的发送键。响了好长几遍,最后系统都说:“对不起,对方无人接听。”他疑惑地把手机装进口袋。此时梁静却来了一条信息:“对不起,我的手机也不知怎么被调成静音了。”黄健不禁哑然失笑,这女人还挺会逗。他故意回道:“哦,那么巧,你的也成静音了,小心全世界的手机都变成静音了。”
  她回:“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又拨了过去,对方终于又发出甜美的声音:“在家过的还不错吧?”
  “还好,静静你一个人在旅馆怎么过的?”他一想到把她一人扔到凄凉的旅馆里,他就感到揪心,年关正是举家团圆的日子,却让她在旅馆里过,他无法想象他怎样打发一个人的时光。他的心在隐隐作痛,他的内心也说不清是爱,是可怜还是同情……
  “我现在在孟丽这里,我就在旅馆就住了一夜。”
  “哦……原来……见到天寒了吗?”黄健突然有种复杂的感觉,结巴着说。转而又感到欣慰,起码她不会一人打发日子了。
  “我是想见他,但没有,我怕他缠着我走不了再陷进苦海。”她的声音好像有点哭腔。
  “那你见……”黄健想问见孟庆堂了没有,但他又感觉不应该问。若问了,又怕她说见了,心中便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这种感觉还相当强烈,他自己也数不清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大概他从内心已放不下她了罢,是爱她吗?那为什么还时常想起孔荷。他脑中两个人的面目在交替变换。哎,真糊涂自己还不知道吗,孔荷是人家的老婆了,还抱有什么幻想。
  “见谁?你怎么不说话了?”
  “见,见孟某人了吗?”他终于问了。
  “我知道你会问,你觉得我会见他吗?我会见这个把我的命运搞得如此惨的人吗?放心吧,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没做对不起我的事。”黄健听到这个却感到不安了,他内心感到了责任心的重量。爱是要有责任的,爱是专一的。这些自己能做到吗?对,还有女儿,女儿还幻想妈妈回来呢。女儿能接受这个叫梁静的女人吗?女儿肯定是无法接受的,女儿是自己的唯一的精神支柱,若没有女儿他不知道这些年怎样活下去。
  “不是那意思,对了,我年后不打算去天津了,打算去沈阳我弟弟那儿,想在那儿发展,主要是和弟弟能在一起,相互有个照顾……天津公司我已经和王英峰沟通,他们也理解。”
  “我跟着你去!你打算哪天动身?”
  “跟着我可能要作些难,因为在沈阳我不熟,全靠弟弟。”
  “没关系,作什么难,我也不怕了,早锻炼出来了。最好早点动身,在孟丽那里怕那恶魔来缠绕。”
  “那正月初八好吧?”
  “那好吧。”
  原来梁静一人住在旅馆里,时近春节,孤寂和凄凉撕裂着她的心。她不但想念儿子天寒,更想念四年没有联系的家。四年来,不知家乡的变化如何,父亲,姨妈伯父不知是否还健康;微山湖的水是否还清澈;成年的哥哥还会不会去摸鱼,四年没有吃哥哥摸的鱼了,那种香喷喷的鱼香味似乎还能在嘴中感觉到。哎,所有家乡的事都毫无音讯,如果真想知道家的情况固然也很容易,拨通家的网通座机电话就可以了,她也拨过但始终没有勇气接通,她不知一次次放下话筒又拿起话筒反复了多少次。现在的处境如何给亲人说……世上最苦的人不是没有家的人,而是有家不能回的人啊。
  她走出旅馆,沮丧地走在大街上,她边走边考虑和黄健的关系。老天真会捉弄人,偏偏爱上了他,爱上了这个家境如此复杂的人。她明白黄健不可能完全爱上了自己,他心里最重要的是他的女儿,或者他对那个前妻什么孔荷还念念不忘,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隐隐作痛,自己的付出会不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她自己也没有把握,人的感情啊就是如此奇妙。
  大街上,已笼罩了新年的气象来,卖春联的,卖鞭炮的摆满了一条街。抄办年货的人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热闹非凡。春节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异常隆重。新年的好景没有给梁静的心情带来好转,反而增加了悲凉。她想给黄健打个电话,但拨了几次当按绿色的发送键时就犹豫了,最终还是按了返回键。她的心充满了苦涩,她也说不清什么原因连电话都没有勇气拨了。但她突然又想到了孟丽,她决定到孟丽那里看看了。
孟丽家离雄信县城并不远,公交车大概四十五分钟的路程就到了。见到孟丽,孟丽激动的眼泪都出来了,说道:“姐姐,我做梦都想你。”她接过梁静的背包放在沙发上,然后又是烫奶,又是拿水果,糖和瓜子,她简直想把好吃的都拿出来。似乎又有千言万语想说。“姐姐,一年多了你连一个电话也不给我打,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我哪能把你忘呢,不打电话也不说明就不想你啊。”
  “姐姐,你在我这里住着吧,住一辈子我都欢迎,我哥哥给你的伤害,我替他偿还。”
  “你没必要,和你无关。你是我的好姐妹。对了,妹妹你千万别让你哥哥知道我你这里了。”
  “这个你放心,姐姐。我一定不会让他知道。对了,姐姐你不想看看天寒吗?他太聪明了,大伙都喜欢他。”
  提到天寒,她的心却一阵抽搐,她的泪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掉。“不想见。”她的声音在颤抖,她内心何尝不想见,母子连心啊。她明白如果和儿子见了面,分别时会再次把她的心撕裂。其实天寒住的地方离孟丽也仅有二里的路程,这段路程她是熟悉的,她曾经在这条路上抱着可爱的儿子走过多少次,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她的心像刀剜般地痛,而今母子却咫尺天涯。
  孟丽是聪明人,她没再问为什么。她削好了一个“红富士”大苹果递给梁静说:“姐姐,你就好好清净两天吧,看看电视;饿了有我买好的水饺是你爱吃的素馅,自己下着吃,有电磁炉。我要到超市忙一下,尽早回来陪你说话。”
  梁静微笑着,边吃苹果边点头。孟丽便匆匆走了,由于临近春节超市的生意自然好一些,她每天都要忙到夜里十点才能回来。
  日子很快到了除夕,也许是邻居嘴杂,梁静回来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不知谁传到了孟庆堂耳朵里。下午三点时分,梁静正看一部感人的爱情韩剧《蓝色生死恋》,突然有人敲门喊道:“静静,你开开门好吗?过年了,我带你买身衣服。”她听出了是那恶魔的声音。她屏住呼吸,吓得浑身发抖……
  孟庆堂又敲了好一阵门,叫了无数遍,终不见梁静开门,才败兴远去。梁静听到那恶魔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松了一口气。
  孟丽的确很忙,连春节也不能陪她,她提心吊胆地熬着那寂寞无奈的时光,那恶魔狰狞的面孔时不时在她眼前晃动。直到正月初三的早晨,她决定要回到那个“大众”旅馆了。她给孟丽写了一封便条“妹妹,我走了。当你见到便条时我已经又开始了新的漂泊旅途了。妹妹,感谢你对我如此好,姐姐祝福你,好人一生平安。再见我的妹妹。”
  她走出孟丽的房间,把门带好。冬日的暖阳照耀着她飘逸的披肩长发,穿过那片熟悉的芦苇坑,沿着那条熟悉的羊肠小道往前走,小道的尽头那栋熟悉又令其心碎的瓦房又展现在她眼前,这是那恶魔给她娘俩租的民房。她依稀记得和儿子在这里度过了一年半的日日夜夜。她知道儿子还在这栋房子里,也许他的奶奶正在逗他玩呢,可怜的孩子哪能知道妈妈正离你近在咫尺。亲爱的儿子,离你如此近,却无法看见你,更无法抱抱你。妈妈多想知道你长高了多少,是否还是那么胖;学会说多少话了,又长出几颗牙齿了。可怜一墙之隔,犹如相隔千万里。相隔千万里也没有那么难受。
  她在这栋熟悉的房子门口踌躇徘徊着,像有把钳子在撕裂着她的心。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掉在水泥地上,似乎能听到破碎的声音……
  她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个曾让她心碎的地方,蹬上了四路公交车。她靠近车窗的位置上坐下来,公交车缓缓的前行,她没再回头,他把头倚在车窗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又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走到大众旅馆,已下午四点,他拨通了黄健的电话。
  “你在哪里?我已回到旅馆了。”
  “我离旅馆有二里路,我探望外婆回来,刚下车,马上见面。”
  
  从腊月二十三到除夕,黄健应付了很多应酬。旧历的年关,农村的婚事是繁多的,无论谁家是儿子结婚还是女儿出嫁,都要请全村人赴宴。除此之外,关系不错的同龄人直到年底才能见一次面,自然要聚一聚。春节前的几天黄健几乎都是在酒精的麻醉下度过的,直到春节那天才算清醒了一天。
  黄家坪过春节的风俗是祖祖辈辈延续下来的,第一要早起,见面打招呼都问“起得早不?”,起得早意味着精神好,一年都图个吉利。一般要在凌晨五点前起床;本年的新婚夫妇干脆就不睡了,和家人一起打牌,吃零食,聊天看电视,待到零点的钟声一响便放鞭炮下饺子。吃完年夜饭,并不是马上就遛着去拜年而是去陵上祭奠祖宗。这个流程结束后,便是去有早辈的家庭拜年了,比自己晚辈的家庭,若岁数大的,也可以去看看说些慰问的话。黄家坪有个特殊的过年流程,那就是去家祠祭奠祖宗。黄家坪是黄家血脉的发源地。多年来流落到外村的黄家子孙都来和黄家坪的黄家子孙一起祭奠祖宗。
  黄健随着黄家子孙祭完祖宗,下午和同龄人打了几圈麻将,才回到家,女儿扑在他怀里说:“爸爸,你光知道自己玩,也不陪着我玩。”他把女儿抱到怀里,感觉很心酸,是啊初八就走了,为什么不好好陪陪女儿,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女儿呢。亲人相聚的时间何等的珍贵,初二他决定一天都陪女儿。
  大年初二的早晨,黄健牵着女儿的手行走在村外的田野里的简易公路上,白茫茫的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光秃秃的树丫和枯黄的杂草还湿漉漉的。一群群叽叽喳喳的麻雀突然落在前方空地上突然又都机警地飞去;偶尔带有几片黄叶的麦苗似乎还沉睡在漫长的冬天里还没有醒来,像一望无际的碧海一直通往远方天边的朦胧的树丫。他迈着碎步,黄婷蹦蹦跳跳像只可爱的小白兔。她用没有褪尽的童音快乐地说:“有爸爸真好。”黄健猛然抱起女儿在那漂亮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第二天,他去了雄信县城郊区探望百岁的姥娘,姥娘已耳聋眼花,记忆力已衰退。曾想起姥娘昔日对自己的疼爱,而今的姥娘随时都可能离自己而远去,他无比的伤感。他像一只小猫一样趴在姥娘膝盖上体会着这即将远去的温情,泪水却浸湿了姥娘的裤子。人生啊,也许就是一次寂寞的旅行,谁也不能陪到你最后,身边的人最终都要离你而远去,永远也逃不过曲终人散的结局……
  从姥娘家回来,路过雄信县城,接到了梁静的电话。
  走进大众旅馆,两人似乎十年没见似的。梁静禁不住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激烈的亲吻着她双双倒在床上……他的双手,他的嘴都沾满了火,碰到她哪里哪里就迅速燃烧起来。他体内似乎沉寂了千万吨岩浆,急需一个突破口喷发出来。她的每一条血管每一个神经几乎都被这喷发的岩浆焚毁掉了……
  正月初八还是到来了,黄健把行李包裹全都整理好。女儿却还在熟睡中,他用手机拍了她的照片保存起来,没有叫醒她就匆匆赶往雄信县汽车站,他怕分别时女儿的哭再把的他的心撕碎。到达雄信汽车站,梁静早已拉着行李箱在售票口等他了。他接过她的行李箱帮她拉着说:“好多东西啊,那么重。”
  “是啊,我的好衣服都从孟丽那里带来了,最贵的一件一千多呢。”梁静神气地说。
  两人很快就到达银寨县火车站,他们把行李放在候车室门口。只见排队购票的乘客如长龙一般一直延伸到售票口外百多米。这个问题,黄健早有预料,因为正是春运高潮期,拥挤的客流是不可缺少的一道风景。他让梁静看守着行李,自己去排队。他排了几乎两个多小时,腿都站麻了,才挨到售票窗口前。
  “九天以前没有票了。”售票员冷冷地说。
  “九天以后的有座吗?”黄健问。
  “没座。”
  那也要买啊,不能不走啊。他无奈地买下了两张九天以后的无座票,回到梁静身边说:“麻烦,元宵节前走不了。”
  “那怎么办?”梁静失望地说。
  “找个旅馆就地住下好不?”
  “好,只要不回雄信县怎么就行。”
  银寨县对黄健来说是熟悉的,多少悲欢离合和辛酸的往事,他都在这座小城经历过。这里有他奔波的足迹和辛酸的泪水。他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前走,不远处就是荷香街了,下去荷香街穿过一个十多米的巷子,就是张家客店了。张家客店在两年前几乎成了他第二个家,这里的一切还是那样熟悉那样亲切。店老板还能认出他:“小黄,哪股风又把你吹来了?”黄健热情地和店老板打过招呼,又聊几分钟闲话。便和梁静进入了那间自己曾经住过的客房。他把行李放下,却感觉阵阵眩晕,头重脚轻,便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梁静说:“你不舒服吗?”她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又说:“有些烫,你发烧啊!咱去医院吧。”黄健摆手不去,他确实没有力气再动一动了,迷迷糊糊地说:“不要紧,睡一会儿就好了。”“你睡会儿,我去给你抓药。”梁静说着走出客店。
  她出客店往左拐,大约走了百多米。见一家医院挂着牌子“银寨县合作医疗定点医院”,她快步进去。买了一板关于退烧的乙酰氨基酚和一盒消炎用的阿莫西林,另外又加了一版抗感冒药便返回客店。她推醒迷迷糊糊的黄健,给他服下药。又脱掉他的一些外套,怕他睡不舒服。然后自己也脱掉羽绒服,躺在他外侧,搂住他的脖子睡去。
  黄健迷迷糊糊进入了梦境:他见女儿牵着孔荷的手,正缓缓地向他走来,黄婷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一对马尾辫像拨浪鼓一样摇来摇去。她清脆的童音在喊:“爸爸,爸爸,妈妈来了,我有爸爸了也有妈妈了。”他想跑过去把妻子女儿一起楼在怀里,但怎么也迈不开步。孔荷却领着黄婷越走越远了,黄婷还不停地转身用失望的眼神一次次看他,但孔荷却拉着黄婷越走越远。他撕破喉咙地喊:“留下我的女儿,留下我的女儿,你可以走,不要带走我的女儿,婷婷,婷婷……”他真的喊出了声,从梦中惊醒,泪水已打湿了枕巾。
  “黄健,你又想女儿了吧?”梁静听到了他的梦呓问。他猛然坐起来,两手捂住脑袋,痛苦的说:“我在做梦……”梁静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说:“还很烫,我让医生来给你打点滴,会把人烧坏的。”她说完,便带好门往医院走去了。
  此时的黄健再也无法抑制那种思念女儿的痛,尤其是在这个生病的时候,他真想飞到女儿身边去。他从背包里拿出笔和纸快速地写了一张便条:亲爱的静静,当你看到便条是我也许坐上开往雄信县的汽车了,我知道你不会回雄信县的。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想念女儿想得像丢了命。我不得不承认我爱你,但我又不能没有女儿,她是我的骨肉是我的唯一。虽然我爱你,却无法把爱全部把爱给你,恐怕给不了你幸福。长痛不如短痛,咱结束吧,你一定会找到一个给你真正幸福的人的。祝愿你,我亲爱的静静,再见。黄健写于2009年2月9日。
  黄健落款写日期时,才知道已是正月十五的上午十点了。今天正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元宵节。他把便条放在桌子上,关掉手机,拿起行李徒步去了银寨县汽车站。他的心像刀剜似的隐隐作痛,再也无法抑制奔流而下的泪水。他只感觉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痛,令人窒息的痛,难道昔日的相逢,都是为了今日的痛……
  黄健踏上通往雄信县的汽车,把疼痛欲裂的脑袋倚靠在车窗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咀嚼这离别的伤痛。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肩膀。他睁开发红的眼睛,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梁静追上来了。他再也禁不住抱住梁静的脖子失声痛哭起来,搞得满车厢的乘客都把目光投来。她把纸巾递给他平静地说:“本人陪你去雄信县,我还住在大众旅馆等你。”
  黄健擦干泪,把头幸福地埋进她怀里。她用那长长的指甲轻轻地刮着他的脸庞,黄健却感到无比的惬意和温馨。他深深地明白他的世界不能没有她,他和她已经无法割舍了。
  汽车在下午一点到达雄信县。
  两人重新回到大众旅馆,黄健没停几分钟便和梁静道别匆匆往黄家坪赶去……
  梁静一人走进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禁不住扑在床上痛哭起来。她的五脏六腑都像被掏空了,心像掉到了深不见底的冰窖里。此时她感觉是如此的累,爱情离他忽远忽近,扑朔迷离,原来爱是如此的痛。当爱情受到搁浅的时候,自然又想到亲情,除了那个不知音信的故乡,唯一的亲情就是儿子了。黄健想念他女儿,她理解,因为她也想念自己的儿子,他们父女可以见,自己却不能见到唯一的骨肉。她越想哭得越厉害。“砰砰”有人敲门,她急忙翻身下床,擦干泪。她想大概是黄健又回来了,她无比激动的打开门,竟然是老板娘提着一暖水瓶开水问:“姑娘,要不要开水?”她失落地接过暖水瓶,恍惚地放到桌子下面。室外已落下了夜的帐幕,五彩缤纷的烟火在城市的上空已开始绽放。她没有心思看这些,这些似乎都和她无关,好像和她有关的仅仅是痛,寂寞和伤感。元宵佳节,亲人团聚的日子,要注定一人度过了,她失神的坐在床上打算煎熬这漫漫长夜了。突然她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扫视了一下房间怎么没见到自己的行李箱啊,完了,行李箱落在车上了,那可是她唯一的财产啊!这个世界她唯一的物质财富只有这个行李箱,车早已走了,去哪里找啊。她顿时感觉物质和精神都离她而远去,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自己像被扔在茫茫无际的沙漠上。她茫然地走出旅馆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望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赤裸裸的幽魂在这个尘世上晃荡。她掏出手机给黄健打电话,系统提示:“对不起,对方已关机。”她把手机放回口袋,又一想那车会不会还在车站上,虽然不知道车牌号,但凡是通往银寨县的车都看看,弄不巧能看到呢。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车站。候车室里,以及候车室门口全是熙熙攘攘的客流。有的坐在行李包上抽烟;有的三五个人借着城市的灯光打着扑克。她失望地望着一辆又一辆发往银寨县的车,每辆都像是那辆车,但又像不是。如果当初记下车牌号多好啊。最后一丝希望也将彻底在她心底破灭。她漫无目的的往候车室里走去,突然她眼前一亮,在行李寄存处一个破黑板上居然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失主认领行李箱”。她急匆匆地进去,见一位穿着车站工作服的中年妇女正看报纸。“大姐,是我的行李箱。”中年妇女打量了她几秒钟说:“你能说出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吗?”
  “当然能,有两件羽绒服,三件裤子,两套内衣,两床被罩和枕头皮。对,还有我儿子的相册。”梁静急切地说。
  “不用说了,能知道密码就可以证明了。”中年妇女说,然后她推开一扇里门,她的行李箱赫然躺在那里,她的心快跳出来了,不停地说:“大姐,谢谢,谢谢。”
  她把行李放回旅馆,她的心从焦躁和紧张又恢复到了凄凉,寂寞和抑郁中。她浑身无力地坐在床上,不争气的眼泪又滑到了面颊。人世间除了亲情,爱情,还有友情啊,她又想到了孟丽。她犹犹豫豫地拨通了孟丽的电话。话筒里传来孟丽的声音。
  “静姐,你在哪里?”
  “我还没有离开雄信县城。”
  “真的啊?那太好了,你来吧,我恰巧包的水饺,还是你吃的素馅。”
  “好吧。”梁静答应了她。她挂断电话,行李也没有提便匆匆赶往孟丽家。
  
  黄健回到家,抱起女儿,流着泪在她脸蛋上亲了许久。黄婷说:“爸爸,我都想死你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我哪能不要婷婷啊!”黄健哽咽着说。

见到女儿,黄健才把心平和下来。但马上又担心梁静了,她一个人怎么度过这元宵节,她一个人会不会出去看看烟花,打发一下时间啊,别一个人在房里流眼泪,又想她才不会呢,她又不是林黛玉。总之,亲爱的人这元宵节要过的好一些。他掏出手机,却发现还关着机,只想女儿呢,忘了开机了。他急忙开机,从通话记录中找到梁静的号拨了过去,系统提醒: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她怎么关机呢,莫非她生气了,故意让我着急?或者有什么不测,有什么不测呢,她的性格是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去做的。那怎么关机呢。他心中总有一种不详的兆头。元宵节的整个晚上他都没睡好,他不停的打她的电话,打了不知有多少万遍,系统老在提醒关机关机,还是关机。他的心像悬在了空中。直到天亮,他又不抱任何希望地拨了过去,意想不到的是,居然接通了,终于传来梁静甜美的声音。
  “Helle.”
  “静妮子,怎么手机关了,急死我了。”
  “急什么啊?我真值得你那么急?”
  “我一夜都没睡好。”黄健有些委屈地说。
  “我已改变了决定,不跟你去沈阳了。”
  “哦,为什么?”
  “孟丽给我找了个做小本生意的门路。”
  “那好啊,祝贺你,什么生意门路?”
  “卖童装童鞋,孟丽给我进货。”
  “你不怕那个孟庆堂打扰你?”
  “孟丽说,给我租个隐蔽的房子,不会让他哥知道的。”
  “那好,祝你好运。”
  黄健放下电话有种浑身轻松的感觉,但同时也伴随着一丝丝的失落。他走出房门,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瓦蓝的天空是那样的纯洁无暇,唯有西南角还挂着一轮灰白的残月。
  正月十六日,离火车票上的时间算,空里还有一天在家的时间。在黄福超的帮助下,黄健正在灌溉小麦。每年的春旱,都落不下雨,从春节前十月份一直到现在两个多月没有降一滴水,小麦早就渴坏了。
  他正穿着胶鞋在麦苗间,看着被抽出来的井水在哗哗的流淌,他思绪万千,反反复复地回味着和梁静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多么温馨的日子,可惜已经都是过目烟云了,也许这是一场短暂的梦,现在已是梦醒时分了罢。他哪能知道这个梦还没做完,最伤痛的时候还在后头。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电话来了。铃声来自地头上,那件棉袄里,他怕手机落水了,放到那里了。他擦了擦手,拿起手机见来电显示是梁静。话筒那端又传来她娇美的声音。
  “忙什么呢?”
  “浇麦子啊,你不跟我去了吧?”
  “嗯,不去了。”
  “哦,没什么事,先挂了,有时间聊,我要浇地。”
  他匆忙挂断电话,因为他发现水跑出来了,他慌得挖土打沿。此时手机又响了,他放下铁锹接通。又是梁静的声音,“我说你挺现实啊!”
  “什么意思,我不懂,什么现实了。”
  “你这人太现实了。”梁静说完,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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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10 17:5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甘肃酒泉
黄健的经历挺复杂,他对女儿的爱令人感动。
今天荷塘正式搬家了,很开心拥有一个温馨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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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6-10 19:26:1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山东
莫道不销魂 发表于 2020-6-10 17:56
黄健的经历挺复杂,他对女儿的爱令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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