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起噩梦的奇遇（七）（八）

神秘老太 · 发表于 2019-1-27 12: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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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起噩梦的奇遇

神秘老太

七、横祸

1969年下半年全国的形势还是没有稳定下来。
　　党的九大以后，“斗、批、改”运动在全国展开。按照毛主席的设想，“斗、批、改”包括建立革命委员会、大批判、清理阶级队伍、整党、精简机构、改革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下放科室人员等阶段。在实际工作中还包含“教育革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等内容。毛主席试图通过“斗、批、改”，达到“天下大治”的设想，也含有结束“文化大革命”的意向。但是，“斗、批、改”实际上是把“文化大命”的“左”倾错误在各个领域具体化，结果是党内矛盾和社会矛盾继续紧张，引起动乱的因素更加深化。

　　重工业职工业余学校，又一次出现了斗批改的新高潮，造反大军重整旗鼓，向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再一次发起猛烈的攻击。他们发表一份公告，命令教工宿舍的10家：有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和几个出身不好的、有历史问题的人“立即滚出教工宿舍。”大家看了非常吃惊，议论纷纷。
　　第二天大家上班后又去围观这份公告。我突然发现在下面的造反大军落款上打了个大红叉，而这个红叉不偏不倚正好经过造反大军前面那个定语：“毛泽东思想”五个大字，我不由得“妈呀”一声，指着这个大红叉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时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反标！反标！赶快报案！”
　　工宣队长高声大喊：“大家赶快往后退退，这里出现了反标。大老刘，赶快往公安局打电话，让他们赶快派人来！”
　　20分钟以后，公安局派来了四名干警，又是拍照、又是取指纹、足印，最后把这张通知带走了。
　　第二天上午召开全体大会，会场上的大横额是：《揪出重工业职工业余学校的现行反革命分子》。七、八十人的会场鸦雀无声，掉地下一根针都能听到，大家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了。工宣队长首先宣布大会纪律，然后革委会主任发表大会议程：第一项、公安局专案组发表侦查结果，最后一项是大家揭发检举。
　　刚刚有人提供线索，高达人站起来，只见他双手发抖，嘴唇发紫，大汗淋漓，他战战兢兢地说：“大家不必费心提供线索了，那个红叉是我打的。”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最强硬的造反派成员刘大壮一脚把高达人踹倒，他的头磕到桌角，鲜血流了出来。造反派们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把高达人打得在地上翻翻滚。我已经不敢看了，我身边的王曼丽脸色苍白，目瞪口呆。这突然的变化，这惊心动魄的场面是我始料不及的。震惊、颤栗、疑惑、呆滞、恐慌交织在一起，顷刻间我的大脑又进入空白状态。
　　这时我听到公安局的人说：“大家先不要打了，让他交代一下作案动机。”
　　刘大壮一把抓抓住高达人的衣领，把他拽起来，一连扇了他几个耳光，声嘶力竭地喊：“你快说，你为什么仇视伟大领袖？为什么仇视毛泽东思想？”
　　鼻青脸肿的高达人，晃晃悠悠地已经站不稳了，他说：“我真的不是仇视伟大领袖，我发自内心地热爱我们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舵手毛主席。”
　　他身旁的几个造反派一顿呼号喊叫，拳打脚踢。下面直喊口号：“高达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公安局的人再次控制局面：“大家等一等，让他把话说完。”
　　“快说！快说！”
　　高达人说：“前天我看到造反大军贴出布告，要把十家撵出教工宿舍，我觉得他们太狠了，眼看就要到冬天了，把他们撵出去，拖儿带女的上哪去住？尤其是那十家里有几家不是坏人，所以我就非常生气。下班了，大家都走了，我气得拿起桌上的笔就给造反大军打了红叉，但是我万万没想到红笔经过那神圣的五个大字。我有罪！我该死！我死有余辜！”
　　他的话没有说完，又是一阵疯狂暴打。会后高达人被押走了。即将做高达人新娘的王曼丽眼睁睁地看到她深爱着的未婚夫，一夜间成为现象反革命，她欲哭无泪。我不敢看她一眼，害怕看到她向我射来的犀利的、疑问的目光。
　　因为工宣队长最后的总结讲话，像一把尖刀，深深地刺入我的心脏：“我校现行反革命的揪出，这是文化大革命的辉煌成果，也是我们全体革命群众的功劳，尤其是，最值得表扬是发现反标第一人丁素妮老师。”
　　我的天呀！我是发现反标第一人，这就意味着是我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扣到高达人的头上，是我把他送到监狱，是因为我他才被打得头破血流、面目皆非，是我破坏了他们的婚姻，让我最好的妹妹失掉了既要成为她丈夫的人。
　　我知道什么也没有“现行反革命”罪大，也许会被枪毙。
　　那天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家的？极其复杂的感情，让我坐卧不安，我真的不知道，我做的到底对不对？
　　我做完晚饭等丈夫回来。他回来后我情不自禁地扑到他的身上，哭了起来。他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说：“昨天我和你说的那个反标的事，人已经抓到了。”
　　“谁？”“高达人。”“什么？高达人，怎么会呢？他不是运动中竖起来的样板人物吗？”“是他，的的确确是他，他自己承认了。”
　　我一边哭，一边说：“我对不起曼丽，他俩马上就要结婚了，可是高达人被抓进去之后死活不一定，以后曼丽怎么办？今天我真的明白了，高达人他绝对不是有意的，因此，我的心非常难受。”
　　他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你就不要过分责备自己，即使你不说，也会有人发现，所以什么也别想了，一切听其自然吧！”
　　这顿晚饭，我俩谁也没好好吃，心思都很沉重。
　　

大约十点多钟了，我们谁也没睡着，突然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把我吓一跳，原来是王曼丽。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背一个大兜子。她说：“今天；六点多钟，公安局和造反大军的人找到我，让我交出新房的钥匙，我知道他们要去抄家，人都不知死活，还能考虑房子、东西？谁知道，八点半钟他们又到我家，进屋就是一顿乱翻，把我的书、日记拿走了很多，还要他给我写的信，我说：‘我俩是一个单位的，天天能见面，所以从来没给对方写过信。’后来，他们还到我哥哥嫂子的屋里一阵乱翻。他们走了以后，我嫂子把我撵出来了。我实在没地方可去，没有办法，我想在你家躲几天，我想到办法就走。”
　　听到她的哭诉，我非常害怕，因为我十分胆小怕事，所以害怕他们到我家来抄家。我想了一会儿说：“小妹，不是姐不留你、不管你，现在世事难料，那些造反大军的人沾边就赖，大高已经定为现行反革命了，你是他的未婚妻，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他们不放过你，也不会放过我，说不定还要到我家来抄家？要是发现你住在我家，还不得赖上咱们反革命串联呀？我和你不一样，我还有个小孩子。小妹，原谅姐姐，不是姐姐无情，是姐姐家庭出身不好，57年又有问题，要是把这些事都翻腾出来，也够抓够判的了。这样吧！今天晚上你找个小旅店先住下，以后我们躲过风头再从长计议，好吗？”我拿出30元钱给她住店，她说什么也不要。
　　临走的时候她说：“姐，你不必害怕，你是抓他的有功之臣，是你最先发现的，所以这事绝对不会连累你的，你放心吧！”
　　她哭着走了，我趴在窗户上，看到她走远了，消失在浓浓的黑夜之中。
　　　　

八、寻人
　　自从清明节偶遇高达人（？）之后，我的心始终没有平静下来，那动乱的年代，那全国人一起疯的往事，一股脑从我的头脑仓库了翻腾出来。40年来我一直没有看到我的挚友王曼丽，因为从那一夜之后，她再也没在学校露面，高达人一直在监狱里押着，传说他两次陪绑（和死刑犯一起押到法场，但是没向他开枪）。现在他的一只眼睛没了，耳朵聋了，不必问，那时对现行反革命的严刑拷打，能留下一条命，就很不简单了。他后来的遭遇可想而知。他家破人亡，我是罪魁祸首，现在他还躺在医院里，不知情况如何？我没有勇气去打听他的消息，也更不敢去看他。
　　有一天晚上六点新闻，我突然在电视上看到了他，他对着镜头说：“大家好！我叫高达人，清明节那天我去息园墓地祭扫，因为悲痛过度昏倒在我未婚妻的墓前，幸亏在场的朋友鼎力相救，我才捡回一条命。今天我感谢电视台让我有机会感谢救助我的朋友们、感谢抢救我的医护人员。尤其我要请大家帮助找到给我交住院费的好心人，听护士告诉我，那个给我交住院费的是位77岁的老太太，是我去墓地遇到的那位好心的老大姐。不认不识的她从息园墓地一直跟到医院，还给我交了3万元的住院费。（他哭了，摘下眼镜擦泪。）我没工作，没有医保和劳保，每个月的养老保险金，只能维持最低生活，所以我还不起这位好心姐姐的钱。但是我希望大家帮助我找到她，我要给他磕头，我当面答应她下辈子我给她在做牛做马，报答她的救命在之恩。
　　老大姐，老弟给您磕头了。（他对着镜头连磕三个响头。）
　　我已经再也看不下去了，这个善良的老人、可怜的无儿无女的老人，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错把让他家破人亡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当做恩人满世界寻找，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我的心似乎被蘸着盐水的皮鞭在猛烈地抽打，这个痛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悔恨、羞愧、自责都无济于事。我没有勇气再见到他。又无法知道他的近况。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电视台又报了一条关于高达人的消息。他的哥哥，一位是科学家在国外，一位民营企业家在南方。他们看到网上转载高达人寻找恩人的消息之后，来到这个北方名城，见到了他们失散四十多年的弟弟。六、七十岁的三兄弟见面的感人场面，让人潸然泪下。我看到在之后放心了，这个苦命人终于可以结束他们那噩梦的岁月了。【完】

　　
　　 2014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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