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之月

蝶舞 · 发表于 2019-3-7 12:31:14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满山坡的时候，文月已经将打来的第三桶水装上了手推车。在这个祖国西北部贫瘠的山坳里，几座大山的横亘，使世代生存在这里的人们远离了现代文明。当然，在这种条件下也就没有自来水这个东西。文月为了保证孩子们的正常作息时间，通常都会天蒙蒙亮便起床，推着手推车走到几里外的一座山崖，这里有一个泉眼，汩汩流淌的山泉水便是这座村庄最大的水源。一车可以装五只大水桶，只需来回三趟便能基本满足一天的生活用水。

清晨的大山透着一股清凉，尽管盛夏却没有炽人的燥热。看着金黄的阳光一点点地在泉水中跳跃，文月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嘴角泛起一抹轻笑。很熟练地将一只水桶装满，提起一口气装上车。现在的她都有点佩服自己了，短短一年半的时间，自己竟练就了这样一身力气。想当初刚来到这座山村时，为了孩子们的这些日常用水，她曾使出过浑身解数，却总是不能装上车运回，许多次对着打翻的水桶狠狠地哭鼻子。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年多就这样在重复又重复的日子中过去，而自己也从一个城市里走出来的娇滴滴的小姑娘蜕变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山村女教师。

“文老师，我来帮你吧。”身后一个童音响起。文月笑着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黝黑瘦小的女孩，七八岁的样子，尽管衣着很是陈旧，一双眼睛却清澈明亮。“英子，怎么不多睡会儿，离起床时间还早，老师可以的，不用帮忙。”英子用脏兮兮的小手揉了揉眼睛，上前一步搭上了手推车。“文老师，我不困，以前也早起习惯了，我帮你推着，这样你走起来还轻快些。”文月揉了揉英子的头发，轻叹一声，扯过她的小手便在泉水边给她清洗起来。片刻之后，一大一小两张湿漉漉的脸对视着咧嘴而笑。

泉溪村中心小学位于半山腰地势较高的一块平地上。石头与泥土垒成的房子有三排，每排有四个房间。第一排是教室，中间一排是孩子们寄宿的地方，最后一排是老师的住所、厨房和杂物间。用大石头圈起来的院子便是孩子们的操场，中间是一根木头旗杆，上面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

房子是十几年前盖起的，经过不断地风吹雨淋已经破旧不堪。尽管这样，这所小学却是附近几个村子唯一的一所中心小学，许多孩子要走上十几里的山路方能到达这里。文月来之前，这座小学有一个支教的老师，管理着两个年级二十八个孩子，在她到来后不久便想办法走了。是啊，对着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再大的抱负理想也会在不断地煎熬中磨灭成零。大部分过来支教的老师只把这里当做一个踏板，有几个像她文月一样傻的，就为了一个人的心愿便将自己扎根在了这里。

将水一桶桶地倒入水缸，点着灶台里的树枝，在袅袅的炊烟中孩子们的早餐渐渐生成。几碟腌萝卜，一锅红薯玉米粥，二十八个孩子吃得津津有味。这里的村民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多数交不起食宿费，只是把家里种的一些红薯，土豆什么的送到学校里来。文月也不强求，能交起的便交上来，实在没有的也不勉强，在掏空了自己的积蓄给孩子们改善一段时间的伙食后，她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这种最基本的温饱。

八点钟，孩子们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望着讲台上的文月。一年多了，只需一眼，文月还是会莫名地生出些感动。“二年级的同学预习杜牧的《山行》，一年级的同学将书翻到十三页，跟我一起读：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两头尖……”“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朗朗的读书声响彻在整个山谷，唱响着新的一天。“文老师，这个月儿是不是你？”文月看着英子漆黑的眼睛笑了。“对，英子，你很聪明，这个‘月’字和老师名字的‘月’字是同一个字，现在我们就来学学这个字的笔画顺序……”

夜幕降临时，文月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看着孩子们一个个熟睡的面容，心里松了一口气，轻巧地关好门，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弯月儿悬挂在天际，淡淡的月光铺洒在她的花格子床单上。文月和衣躺下，脖子里的半月形小石头适时地从领口跳了出来。文月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两行清泪便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记得那年的夜市上，特别流行往石头上刻字。顾朝南拉着文月的手在小摊前面选了很久，最后选中一块紫色半月形状的石头，郑重地让老板刻上了‘南LOVE月’这暧昧的三个字，弄得文月当场便羞红了脸，不是因为矫情，只是两人才刚刚认识不过半年。

是怎样认识顾朝南的呢？文月不用仔细思索，一张干净的笑脸便在脑海中荡漾开来。那是一个阳光强烈的午后，在孤儿院一群身体有着各种缺陷的孩子中间，身着一件白衬衫的他，灿烂干净的笑脸是如此耀眼。没有歧视，没有敷衍，对着一群残疾的孩子开心地讲着什么，引得孩子们一阵阵地开怀大笑，以至于文月盯着他的脸看得呆了。直到顾朝南有所察觉地望向她时，文月才反应过来，慌乱地避开了视线。

后来文月才知道，顾朝南是这家孤儿院的义工，每周都会过来教孩子们画画，唱歌和识字。如果不是因为哥哥文阳临时有事让她来顶替，也许她和顾朝南这辈子真就错过了。在文月的软磨硬泡下，哥哥终于举手投降，文月全权接手了哥哥在孤儿院的工作。

哥哥是三甲医院的儿科医生，每周都会过来给孩子们做一些简单的义诊，文月又是读的医科，这点活动还是可以得心应手的。只不过她文月一向不太会喜欢孩子，也不大会与一群小不点交流，才没有在以前哥哥游说她时动心。现在完全不同了，顾朝南一个笑容的吸引，这些孩子们在她的眼中也变得可爱起来。

慢慢的接触中，两个人相互之间也有了一些了解。顾朝南来自祖国西北部的大山深处。用顾朝南的话说，那是个很穷很破的地方，非常贫瘠落后，尤其是教育这方面，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教学条件都相当匮乏。文月生活在富足的家庭，对穷没有什么很深的概念。她完全不能想象在这样发达的社会下，竟然还有孩子会因为没钱而上不起学，她也想象不出一天只能吃一两顿红薯稀饭会是什么感觉。

迥异的生活背景下，让文月对顾朝南产生了好奇，强烈地渴望走进他的生活。而在顾朝南看来，文月虽然从小生活在优越的北京城，却没有骄娇二气，难得的是还有着一颗满是爱的心，这对现在城市里长大的小姑娘来说不失为一个亮点。互生爱慕，接触频繁，到最后走到一起也算是水到渠成。

顾朝南是优秀的，文月一直知道，在他从教育匮乏的大山深处考进北京的师范大学就可以看出。如此优秀的他毕业以后打算回到家乡教书文月也是知道的，这就是她喜欢的人，心里满满的都是善良与大爱。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当顾朝南鼓足勇气牵起了她手的那一刻起，文月便如许多坠入爱河的小姑娘一样，心里包裹了满满的甜蜜，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影子，连自己生活的这座城也因为有了他而变得温暖多姿起来。

夜里下了一场雨，空气变得清新湿润起来。因为是周末，孩子们昨天晚上便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只留下英子一个人认真地在教室里做作业。文月从窗户里看了看那个小女孩，犹记得半年前小小的她衣衫偻烂，穿着一双裸露脚趾的鞋，头发脏兮兮的乱成一窝杂草，蜷缩在墙根下在瑟瑟的寒风中偷听她讲课。一双漆黑的眼睛不时透过窗户望着黑板，等到文月发现后出门寻找时，看到的却是一个瘦小逃跑的背影。

几经周折，文月才打听到这个小女孩叫英子，是三十里外那个小村里的。爸爸上山采药摔死了，妈妈改嫁后也没了音讯，在唯一的奶奶去世后她成了一名真正的孤儿。没有了一个亲人的孩子只能在附近几个村流浪，好在山里的人们都很淳朴，大家也很心疼她，无论走到哪都会给口饭吃，就这样也一天天活了下来。

文月通过好心的村民把英子找来，开始把她带到身边。一开始这个孩子还怯怯地，不敢大声说话的样子。后来慢慢熟悉了，文月发现英子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思维敏捷，上进心强，努力汲取知识的样子每每让文月感到欣慰。幸好当初收留了她，没有让这朵小花在坎坷的人生路上夭折掉。

“英子，老师出去一下，你好好做作业，晚上我回来给你炖鱼吃，早上张爷爷抓的，送给了咱们一条。”“嗯，知道了，文老师，你小心点儿，下过雨山路不好走。”

文月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后山，平缓的山坡上流泻着满眼的绿。各种颜色的野花轻轻在风中摇曳，瓦蓝的天空下，连绵起伏的山峦巍峨耸立，仔细聆听偶尔还会传来山泉水哗哗流淌的声音。文月将手里的一束桔梗花放在一座孤坟前，动手清理完坟上的杂草，双手抱膝坐了下来。

“阿南，我来看你了，还记得吗，今天是你的生日呢。我带来了你最喜欢的桔梗花，不许嫌弃哦，你的阿月现在太穷了，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给你买像样的礼物。你说过的，桔梗花最漂亮了，尤其是漫山遍野齐齐怒放的时候。看见没有，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盛开的全部都是桔梗花呢。

阿南，一年多了，你一个人静静地沉睡在这个地方会不会感到孤单？有没有想你的阿月？我可是经常的在想你呢，尤其是喜欢每晚出现在我梦里的你。可是，梦里的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就那样傻呆呆地看着我笑，害得我也不敢喊你，因为我一发出声音梦就醒了，你就悄悄离开了。

阿南，我多么想继续躲在你的怀里，咱们还一起对着天上的月亮轻笑。可是你就是这样狠心，这样狠心地把我丢下了，而我却不能够去恨你……阿南，学校里的孩子们都很好，你放心吧，你的阿月现在可厉害呢，在你的家乡把教师这个职业做得风生水起，人人都称赞文老师呢！

就是孩子们太苦了，我终于能理解你一直以来的归乡之心了。阿南，你还活着该多好，如果你还活着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因为你一直那么优秀。你知道的，阿月有时候就是笨笨的，不过我会一直努力的，为了孩子们我也会继续努力的……”夕阳逐渐沉落的时候，文月揉了揉麻掉的双腿慢慢起身折回，咸涩的泪水干涸在脸上，惹得原本粗糙的皮肤一阵紧绷。

推开房间的门，文月感觉到一阵不对劲，以往文月出去的时候，英子便会蹦蹦跳跳地等在门口迎着她回来，但是今天……文月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一边喊着一边推开了教室的门。“英子，英子……”小小的人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脸暇烫的吓人，泛着一抹不自然的潮红。文月顾不上其他，背起英子叫上村长赶往四十里外的县城。

经过一夜的抢救治疗，清晨时分英子终于逐渐转醒，而文月的心却变得更加沉重。医生凝重的表情，带孩子去大医院诊治的建议，足以说明英子不是单纯的感冒发烧。病床上的英子第一次来县城，刚有些体力便趴着窗子望着外面繁华的街道，或欢呼雀跃，或好奇探索。文月望着这个瘦小的孩子，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她不能去想象，如果又一个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消失，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得起，会不会像当初阿南走的时候那样，心痛得差点疯掉。

“文老师，你怎么哭了？我没事的，这个针一点也不疼。”英子边说边用手指去揩文月的眼角，一双大眼睛眨着，闪烁着黑亮的光芒。文月强扯出一抹微笑，把英子搂在怀里，使劲亲吻着她的脸暇。“英子，老师带你去北京好不好？”“老师，就是语文书上说的，有天安门的那个北京？”“对，就是那里，那里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英子想不想去？”“想……英子也想看看山外面的世界……”

文阳看着对面清瘦黝黑的妹妹，一股怜爱与心疼油然而生，轻叹一声将她最爱吃的鸡翅全部挟到她面前的小碗里。三天前，他那离家一年多的妹妹文月，突然带着一个危重病孩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让他着实的一惊。想当初，文月为了去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支教，毅然放弃了读了三年的医学专业，爸妈和他这个哥哥磨破了嘴皮也没能将她劝回，最后爸爸气得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而文月依然倔强地流着泪头也不回地坐上了南去的列车。

对于文月的这一举动，文阳多少有些理解，毕竟顾朝南的死对她打击太大，继续留在这座城只会徒增伤悲，倒不如寻找有阿南影子的地方。原以为文月过一段时间想通了便会回来，毕竟那个被顾朝南称作故乡的地方太苦了。谁也没有料到他这个娇滴滴的妹妹一去就是一年半，完全没有要回来的迹象。“月月，你这是何苦呢，哥哥看着你这样都心疼，顾朝南值得你这样为他吗？”文月眼睛望着窗外，喃喃地说：“哥，我挺好的，山里除了苦点儿，没啥，留在山里教书虽然是阿南的心愿，我留在那里却不是全部因为他，我舍不得山里的孩子，再说就算是因为阿南也值得，如果没有他，那么现在山上的那座孤坟里埋的就是我。”

文阳宠溺地看着眼前的妹妹，“你呀，还真是心狠，这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就算阿南离开了，你从小生活的这座城还是你的城，何况还有爱你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我。”“哥，你别说了，替我向爸妈说声对不起，你不明白的，没有了阿南，我心里的这座城便荒芜了，我需要找些东西将它填满，只有这样它才不会荒凉的可怕，而对着大山里的那些孩子们，我很充实，也很温暖。”文阳了然地点点头，再也组织不出语言来游说这个固执的妹妹。

“哥，英子的病……很重？”“月月，你也念过医科，像她这种情况的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的治愈率有几成你比我还清楚，我只能说我尽力吧，我们已经拿出了一套可行的治疗方案，至于结果会怎样就看孩子的造化了。”“哥，救救她吧，你知道吗，英子是这二十八个孩子里最苦的一个，却也是最坚强懂事的孩子。一看到英子我就会想起阿南，想象着阿南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几岁的孩子，在亲情残缺的环境下如此努力地活着，只凭着这份坚强就值得人去心疼……”

文月窝在哥哥的怀里喋喋不休地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文阳看着怀中倦极而睡的妹妹，眼角上还挂着一颗泪珠，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的文月也是，一遇到委屈的事情便会跑到哥哥这里来哭诉，多半也是说着说着便睡着了，小小的文阳既无奈又怜爱，只能认命地将这个小妹妹一次次抱回家。文月睡得并不安稳，文阳抱起她的时候她就醒了，却也没有挣扎，任由哥哥如小时候一般，抱着她走向停车场。

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英子越来越虚弱，强大的药物反应折磨着这个瘦小的孩子，每每看到那只细小胳膊上遍布的针眼儿，文月都会心疼得几度落泪。这天天气晴好，英子也活泼了一些，吵闹着要去爬长城，说是语文书上说的，爬上了长城就会变成好汉。文月拗不过她的撒娇，带着英子登上了八达岭。小家伙置身于这座世界奇观中，很兴奋，不停地在文月的背上手舞足蹈。

“老师，长城好长哦，我都望不到边呢！”“对呀，老师不是讲过吗，祖国的长城绵延万里，要不怎么叫万里长城呢！”“老师，那个是不是烽火台？”“嗯，英子真聪明，那个就是烽火台，古代防止外敌侵入而建，传递信息用的。”“老师，你以前爬过长城吗？”文月停顿了片刻，回忆起往事抿嘴笑了。

记得那时候陪着顾朝南爬长城，爬到最后文月累得怎样也不爬了，任凭顾朝南诱哄鼓励就是坐在青砖上不起来。顾朝南气得跳脚，最后还是任命地背起她一步一步地爬到了好汉坡。“老师？”“嗯，老师爬过的，跟一个哥哥一起，那时候老师很笨，最后爬不动了，那个哥哥就像我背着你一样将老师背到了好汉坡……”“那……哥哥现在在哪？”文月沉默了，背着英子继续往前走……

这天夜里，窗外风急雨骤，文月怎样也睡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又回到了那个地动山摇的下午。汶川的那场地震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医学院派出了好几个志愿者医疗队，文月所在的小队最先出发。离重灾区越近，道路越残破，由于雨大，文月她们暂时借住在一个村民家里，打算避过这场雨后继续出发。

次日清晨，文月登上志愿者的越野吉普车时，看到了顾朝南疲倦的身影，这个原本该在北京的人，听说文月已经赶往重灾区终究是不放心地追了过来。文月心虚地看着他，因为怕他担心一直到出发前，文月都没有透露出半点消息。谁知顾朝南并没有责怪她，只是跑过来狠狠地搂紧她，叹息着说出了仅有的一句话：阿月，我们一起！

就这样顾朝南加入了文月她们小组。其实由于大家赶往不同的重灾区，人员已经很分散，文月她们小组只有三个人，另两个是别的医大支援过来的。三个小姑娘有了顾朝南的照顾也还方便一些，毕竟大灾难面前，还是男人比较镇定。

车子颠簸着走了大半天的时间，越接近震中道路越难走，由于余震不断，她们一行人不得已弃车步行，还好只需翻过半座山便可以到达要去的村落。文月和顾朝南落在了后面，看着满眼残破不堪的景象一时间感慨万千，面对大自然的力量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与卑微。正与阿南说着什么，忽然大地一阵动荡，只听顾朝南喊了一句“阿月，小心！”整个人便被外力扑倒在地，等到文月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覆在她身上的顾朝南已经满脸是血。余震发生时，右边山坡上滚落下来的一块大石头正中他的后脑。

“阿南！阿南！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啊！”文月疯了一样的把顾朝南抱在怀里呼喊。“阿南，你说话呀……求求你跟我说句话……”文月吧嗒吧嗒的眼泪砸在了顾朝南的脸上。“阿南，你傻啊，这样危险的地方大家躲还来不及呢，就你还要跟过来，我……你别吓阿月啊……阿月……害怕……”顾朝南勉强睁开眼睛，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颤抖着手指轻轻地擦拭着文月的眼泪，嘴角不断有血泡冒出。“阿月，别……别哭，我……没事，听话，别……”一句话没有讲完，顾朝南的手臂垂了下去，留下一个带血的笑容定格在了文月的脑海里……

“阿南！”文月突然睁开眼睛，窗外的雨更大了，伴着轰隆隆的雷声。文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英子，原本熟睡的孩子现在睁着大大的眼睛，两只手攥紧了拳头。“英子，怎么了，告诉老师哪里疼？”英子轻轻地摇摇头，“老师，哪也不疼，我害怕……害怕打雷……”文月将英子揽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脊背。“英子不怕，乖，老师会一直陪着你。”

英子往文月的怀里缩了缩，细细的声音传出来。“老师，我小的时候一打雷妈妈便会把我抱在怀里，虽然那时候很小，可我就是记得。妈妈很漂亮，高兴时还会唱歌给我听，我为了让她高兴，使劲让自己变得很乖，还会帮她做好多家务呢。可是……我这样努力，她还是不要我了。”文月不知道怎样去抚平这个八岁孩子的沟壑心灵，只能一遍又一遍地不停安慰到：“英子，你这样懂事，妈妈不会不要你的，妈妈在外面打工挣钱，将来会回来找你的，还要供你去读大学呢。所以，你要争气哦。”“嗯，老师，我会努力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英子扬起苍白的小脸看着文月，怯怯地说：“老师，我喜欢在你的怀里，和妈妈的一样暖，我……我能叫你声妈妈么？”文月眼里噙满了泪，揉了揉英子仅剩下的几根头发笑着说：“可以啊，只要英子喜欢，我就做你的妈妈好不好？”英子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两行泪水花了小脸，嘴里喃喃地叫着：“妈妈？妈妈！妈妈……”文月一边轻拍着她的脊背一边不停地应着：“哎，哎，英子乖……”

在这样一个不平静的夜晚，一大一小两颗不平静的心紧贴在一起，相拥着渐渐而眠。清晨，几声清脆的鸟鸣破窗而入，文月睁开了疲倦的双眼，怀里的英子双目紧闭，苍白的脸暇上挂着满足开心的笑容，小脑袋紧紧地贴着她心口的地方。这样一个安静的早晨。只是，怀里的人儿再也无法醒来，小小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昨天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各个器官的严重衰竭，让英子也去了阿南去的那个地方……

一年后，连绵的大雨引发了山洪，文月为了救她班里的一个孩子，奋不顾身地跳进了湍急的洪水中。在生命即将结束的那一刻，文月看到了阿南曾经的那张干净的笑脸。阿南，我来陪你了，终于可以和你一起长眠在后山，长眠在那片盛开着紫蓝桔梗花的地方，以后的日子，我们谁也不会再孤单……

文月死后，文阳拿出所有的积蓄，发起了希望工程活动，在祖国西北部的那个偏远山区建起了好几所希望学校，学校的名字全部命名为南月。每年桔梗花开的时候，他都会走进那座大山，在一片紫蓝色的花海中，听听南风下孩子们的欢笑，感受着荒凉的大山深处那一缕淡淡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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