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仪｜当我是黔灵山的一只猕猴

楚仪

  去黔灵山，我是打定了主意看猴儿们的，可到了猴儿们跟前，才发现其实它们早就筹谋着看我们。

  看我们的穿着打扮，看我们手里拿的、肩上背的、胳膊上挎的是些什么东东，一旦有利可图，便做出一幅乖萌的样子或蹲或坐或故意在树上晃荡吸引我们的注意。这会才明白，原来到处都有江湖，就连黔灵山的猴儿们也都这么世故。

  来此途中，的士司机口若悬河地向我们介绍黔灵山的猴，猴儿们在他口中都成了神通广大的孙悟空。“黔灵山，黔南第一山，山上古树参天，泉清石奇，很多年前山中曾出现过一些希里古怪的灵异事件，无法解释，经一些得道高人掐指运算，说此灵山需放养许多灵猴用以压制煞气，故而人们就在山上放养了猴儿们，后来果然就好了。”对此我半信半疑，毕竟是本地人讲出来的，想来有一定道理。

  而眼前这些平凡普通且闪烁灵长动物光辉的猴，让我不得不重新思考那个故事的真实性。不得已上网搜索一番，不由要哗然大笑。原来黔灵山最初的几只猴儿一半是动物园的铁笼里逃出来的，还有一半是实验室里溜出去的。猴儿们会聚一块，生活，恋爱，结婚，生娃，几十年后，就有了黔灵山现下的几百只猴。可见灵猴压煞气的故事不过是司机杜撰的，也或是贵州人民杜撰的，为吸引人们眼球而已。与我们一同看猴的一七八岁左右的熊孩子，看我对猴儿们了解得较为深透，便故意问道：“阿姨，你知道孙悟空是什么猴？”“猕猴啊，和黔灵山的一样。”我立即应答。“那猪八戒是什么猪？”这熊孩子得意地望着我。“……与本次主题无关，这次主要是看猴呢。”我吱唔着回答不出，借机转移话题。“嘿嘿，就知道你不知道。”熊孩子挤眉弄眼。

  我赶紧逃离这熊孩子身边，他与这些猴儿比起来，更难对付，我宁可与这些猴儿们多交流。

  说实在的，我羡慕黔灵山的猴儿们。自从它们的先祖脱离牢笼后，就象黑奴解放恢复了自由身。人们念及它们英勇无畏、机警敏捷追求自由的精神，又与人和谐共处，便不再追究它们逃逸的责任，给予它们足够的自由与善意。与黔灵山动物园里那些老虎、狮子、熊猫等动物相比，猴儿的猴生权利已经提到了人的高度。在黔灵山，猴与人的位份是一样的，人不可以打猴，猴也不可以打人，当然，猴偶而也作抢jie之事，那也是人先逗惹其上了火，一般情形猴是绝不袭击人的。但倘若人还不如猴，做些欺负猴的不耻之事，必被人肉搜索之，揪出狠狠处罚。由此可见，黔灵山的猴是过着如何安全安逸的生活呢。

   便遐想——当我是黔灵山的一只猕猴。

   是黔灵山猴儿们享有的尊贵权益让我自愿化身为一只猕猴。此处虽有江湖，但此江湖却非彼江湖，毕竟猴儿还没有进化到人的头脑那般发达，思想也没有人那般复杂，想来生活也必没有人世间那般艰难。

  我就想做一只普普通通的女猕猴，隐于这几百只弥猴众生中，我绝不刻意凸显自己身上的任意一点优势与长处，例如我的毛皮油光发亮，我的眼睛清澈明净，我拥有曼妙清丽的歌喉，虽不敢与伯邑考进贡的白面猿猴的声音媲美，但在猴界也非常罕见了。我就象郭靖最初见到的黄蓉，灰头土脸，满身泥尘，猴们不会关注到我这么一个脏兮兮的丑猴。这样的属性，让我处在了猴界的最底层。猴王召集我们全族开会时，我都会被那些捧高踩低的猴们挤到最后面的几排，一波波长相秀丽的年轻母猴或是男猴总是争先恐后地往猴王身边靠，猴王是我们猴族中最大最健硕的一只，能当猴王全凭实力，世袭制在猴族行不通。猴王虽有娇妻美妾若干，但吃着锅里又望着碗里，那双眼看过太多的阿谀谄媚，但它那双眼就喜欢这些。我庆幸我在最后一排，与长相普通甚至有些丑陋的猴们拥挤在一块。原本都属同一方阵，大家理应抱团取暖，但丑陋的外表下并没有整剂划一的心，反而将兽性显露得更加突兀。它们在拥挤中互相撕打，尖利的牙齿起了极大的作用，它们厉声叫着，欺负着比自己弱小的丑猴，我躲闪着，生怕一不小心会惹祸上身。

  当然也有好的，但极少。一只身材矮小的女猴向我抛出了橄榄枝，它经常在隔壁山那棵笔直的大树上晃荡，那棵大树旁就是人们下山的必经之路。来此看猴的人们倒没有嫌弃哪只猴长得美些哪只长得丑，管它丑的美的一律都是猴，是猴就可以得到他们的投喂。这原本是个好地界啊，但备受猴王宠爱的一只大母猴见了可不得，它身材阿娜，一身金黄缎子的皮毛透着光亮，颜值颇高，但心胸狭隘性情暴躁。它追了这只丑猴差不多半个坡，被追上就有一餐好打，丑猴的门牙就是被那母猴给打掉的。我同情它，也愿意与它一同奔赴生活，相互照应，这不也是个缘份嘛。

  暂且叫它小头吧，因为它的头确实有些小。都说头小的人不聪明，头小的猴其实也差不多。从它的语言和行动就看得出来。它为一片面包可以让人群包围着看个够，我提醒它拿了面包就跑路，它偏要在众目睽睽下吃面包，惹得人群不时欢笑尖叫，这尖叫反让我心惊胆寒。事后我和它分析这其中的风险，它却白了我一眼，不乐意了。

  江湖要生存下去低调二字最重要，我是担心它，它那个脑壳不理解，毕竟有个共同面对生活风雨的猴何其有幸啊。

  我们每天都在黔灵山公园内闲逛，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也是我们的生活，没有压力。人们进来游逛时我们就必须得行动起来，我们的衣食父母是黔灵山管我们的工作人员，但哪有人们带来的食品种类多，让我们眼馋。我们一天的运动量很大，一会儿溜到弘福寺，一会儿去黔灵湖边玩会，有时候也去动物园凑热闹。

  弘福寺是座古老的佛寺，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了，来黔灵山游玩的人们大都会来寺里烧香拜佛。拜佛到底是拜什么呢，主持大师时常说真正来拜佛的人少之又少，人们大都是来求yu望，不是来拜谒佛祖的。这些道理我们猴类不太懂。大师对我们很好，从不大声斥责我们，时常喂我们吃些水果点心。这比那个在山上捡矿泉水瓶的小子好多了。那小子长得人高马大，但从小生脑膜炎坏了脑子，念在他残疾的份上，园领导照顾他在我们的猴山上捡瓶子卖。一天捡下来，那瓶子应该卖不少钱。人们看见我们的时候超级兴奋，带着的水果、面包、糖、饼干一古脑儿拿出来，有的直接扔给我们，有胆大的竟拿在手里要我们自己来取，我从来没有主动去取过，我胆小，再说小头在的时候它早去取了。我们最爱吃水果，但面对人们投喂的热情，我们自然所有吃的东西全盘接受。吃了面包就会噎喉，这时候善解猴意的人们就会直接给我们扔一瓶矿泉水。聪明的猴会自己拧盖子，我就会。不聪明的就使劲咬瓶子，凭着尖利的牙齿硬是把瓶子咬破了，水滴滴达达地流出来，又喝不到多少。那个天杀的小子，捡瓶子就捡瓶子罗，他捡瓶子的时候如果我们去抢人们投喂的食物，他就挥舞着一根棍棒驱赶我们，还恶狠狠地说：“猴子，滚开，打死你们。”这不是吓我们，他那副凶相就连猴王看见他都要退避三舍。他的存在有点大煞风景，严重影响了整个黔灵山在游客们心中的形象吧。

  感谢人们，把我们猴当成人一样公平对待，使我们能吃到面包、饼干、沙琪玛等等这些食物。我胃口小，吃得少，但我见到一只好吃的大公猴吃了这些食品后肥得不成猴形，奔跑、爬树的速度连小猴都比不过了。历史上罕见胖胖的弥猴，但凡只吃水果的猴，加上平日的蹦跑跳跃，怎么可能会胖。人不同，来玩的人中就有好些胖子。我猜测是人们的食品中掺有许多能让身体突然长胖的物质，这些物质到底好还是不好，说不来，总之我不喜欢胖，那会影响我们的活动。

  弘福寺里还有许多猫，它们和我们一样，自然生长。我们在寺里的墙头屋檐攀爬的时候，它们也不定时地出现在那里。寺里那只桔猫经常站在大殿顶上抢镜，有人以为是猴，大呼小叫说是只小猴，真是眼瞎，猴猫不分。寺门前的塔林，收藏着历代高僧的灵骨舍利，最高的那座塔有七层，是黔灵山开山祖师赤松和尚的灵骨塔，在这里能感受到一种沉重而神秘的气息，我们不大在这里停留，但有的人居然在此处拍照留影。

  每只猴有每只猴的小心思，平时我喜欢蹲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枫树上俯瞰思考，小头沉不下心和我一样，它东跳一下西跳一下，每天也跳不出个所以然。我同情动物园中那些被关着的老虎、狮子等动物们，它们不象我们的祖先，充分发挥灵长类动物的聪明快捷，脱笼而出。固而，黔灵山即使有老虎和狮子，但在人类的默许下，我们猴族占有了黔灵山所有的地盘，自由来去，一句老话说“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被困顿的老虎和狮子是做不出什么大事的。可见任何时候，自由才是做大事的前提条件。人们对于困顿笼内的动物，觉得理所应当，不抱有任何同情。这也取决于笼内动物的强势程度，对人类生命造成威胁的就处在人类的对立面，将它们关起来只是让人类更好地认清它们，如果遇见就赶紧逃。可是来看动物的那些小孩子，他们能感受到猛兽们的凶残吗，他们稚嫩地望着躺平在地的老虎笑，他们的父母也笑，笑什么呢？

  夜幕降临，人们都散去了，我经常独自来打望，向着被囚禁的老虎和狮子示意呐喊，它们懒懒地睡在地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在狭小的空间学会适应环境，也是种生存方式。

  我再次为我们的祖先自豪。

  小头和我闹翻不为别的，为的是它发现我不是一只丑猴。一天晚上我俩在黔灵湖边蹦跳玩耍，黔灵湖象一汪波光鳞鳞的宝石，月亮镶嵌在这块宝石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多愁善感的我瞬间被这美景给震撼了，激动地触摸湖水时，一不小心滑下了湖。还好岸边水浅，我毫不费力就爬上了岸，跑到那棵老枫树上去吹干皮毛。小头起先看见我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可到第二天看见我本真的容颜，却立马翻脸。我们不再是两只共进退的闺蜜猴了。尽管我一再向它解释、道歉，仍就在泥地里左右打滚将自己装扮得更丑，它却朝我翻了翻两只丑陋的小眼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成了一只被闺蜜抛弃的猴。原本以为友谊结束，生活孤独就绪，慢慢适应就好，但让我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

  从那天开始，所有的丑猴都对我有所戒备，甚至在开大小会的时候还对我大打出手。上层和中层的猴们瞧不上我这个脏兮兮的猴，最底层的猴不待见我，没有猴会来帮我，被孤立的我有些生无可恋。我心情抑郁而焦虑，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思考人类的食品、动物的归宿和佛堂里的供果，这是我猴生中最低迷的时段。

在猴群里孤独难受的时候，我又把自己想象成了人，我不再惧怕人群，时常蹲在路边看着过路的人们，人们嘻嘻哈哈地笑着说这里有只好看的猴，只是皮毛脏了些。一个小孩子在父母的唆使下拿着一只香蕉塞到我手里，我熟练地剖开香蕉向人们展示吃香蕉的动作，这个很寻常不过的动作引得他们哄堂大笑。

  奇怪了，这些人，我在心里也笑他们一万遍。

  不远处一双丑陋的小眼睛偷偷地望向这边，我不再搭理它，生活是自己的，以后的路终将是自己走下去，不论前路如何，尽力即好。

  黔灵山这么大这么美，黔灵湖那般光洁清秀，八月十五那晚，我要以荷为舟在黔灵湖捞月亮。

  

插图由逸飞编辑2016年摄于黔灵山

编后语：随着《当我是黔灵山的一只猕猴》的最后一个字句落下，我们仿佛与作者一同在黔灵山的密林中漫步，与那些机智而自由的猕猴们共同体验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楚仪以其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感悟，将我们带入了一个既真实又富有想象力的世界。在这篇散文中，作者不仅仅是在描述猴子的生活，更是在借猴群的故事，反思人类社会的复杂性。通过对猴子行为的观察，作者揭示了人类社会中的相似之处，如对权力的追求、对美的认知以及对自由的渴望。作者对黔灵山的描绘，充满了诗意和深情。山中的古树、清泉、奇石，以及那些灵异的传说，都为这篇散文增添了神秘色彩。而猴子们的故事，则是这片神秘土地上最生动的注脚。在编后语中，我们想要对所有读者表达最深的感谢。是你们的关注和思考，让这篇散文的意义得以延伸和丰富。我们希望《当我是黔灵山的一只猕猴》能够触动你们的心弦，引发你们对自然、对生命、对自由的深刻反思。同时，我们也要感谢楚仪，感谢他用细腻的笔触和深邃的思考，为我们描绘了这样一个充满哲理和情感的世界。他的创作，不仅丰富了文学的宝库，也给我们提供了一种独特的审美体验。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期待与读者一起，继续探索更多自然和生命的奥秘，感受更多作家的心灵之声。愿《当我是黔灵山的一只猕猴》能够成为你们心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你们前行的道路，引领你们去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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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涛

“弥猴啊，和黔灵山的一样。”
“猕猴啊，和黔灵山的一样。”

黄皮人

拜读佳作。

李靓才

这篇文章用生动的笔触描绘了黔灵山的猴子，通过拟人化的视角探讨了自由、友谊与生存的主题，语言幽默，情感细腻，巧妙地反映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性思考。

黄皮人

李靓才 发表于 2024-8-30 08:23
这篇文章用生动的笔触描绘了黔灵山的猴子，通过拟人化的视角探讨了自由、友谊与生存的主题，语言幽默，情感 ...

非常赞同！

海尔罕

楚仪的散文《当我是黔灵山的一只猕猴》以其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内省，带领读者进入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黔灵山的猴群社会。

散文以一种轻松幽默的笔调开篇，通过作者与黔灵山猴群的互动，展现了猴子们机智、好奇、甚至有些“世故”的特质。作者巧妙地将猴子的行为与人类社会的行为相对照，揭示了生物界与人类社会在某些方面的相似性。

通过对黔灵山猴群的描述，作者不仅展示了猴子们的日常生活，还通过猴子们的行为，反映了人类社会中的各种现象。猴子们对游客的观察、对食物的追求，以及它们之间的互动，都充满了象征意义，让读者在欣赏故事的同时，也能思考更深层次的社会问题。

作者对黔灵山的描绘，不仅仅是对自然风光的赞美，更是对猴子们自由生活的羡慕。通过对猴子们自由生活的描写，作者表达了对自然和自由的向往，同时也反映了人类对动物权益的关注和尊重。

散文中的“我”在想象自己成为一只猕猴的过程中，体验了猴群社会的不同层面。从最初的被排斥到后来的自我认同，作者通过这一过程，探讨了身份、认同和归属感的主题。这种自我投射的写作手法，使得散文具有了更深的哲理意味。

在散文的结尾，作者通过对黔灵山夜晚的描绘，以及对猴子们与人类关系的反思，表达了对和谐共处的期望。作者以“以荷为舟在黔灵湖捞月亮”的意象，寓意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对自然和谐的向往。

整体而言，这篇散文以其丰富的想象力、深刻的思考和优美的语言，展现了一个充满生机和智慧的猴群世界。作者通过对猴子们的观察和内省，不仅提供了对自然和动物的深刻理解，也反映了人类社会的种种现象，引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