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楚云婷 于 2018-12-9 14:29 编辑
(一) 我儿时是喜欢下雪天的,大地上银装素裹,纷纷飘洒的雪花洁白如絮,映在眼里令人兴味盎然,落在身上也并不让人感到特别地寒冷刺骨。 堆雪人、打雪仗,对这些小孩子们常喜欢玩的游戏,并不是很感兴趣,瞧在眼里既不羡慕,也不嫉妒。偶尔有人用雪球撩拨,我也只是一溜烟逃之夭夭。当然,也有自己的喜好,最爱干的是寻找那些还未被别人走过的积雪地兴奋地踩踏着,棉软的感觉、温吞而咕咕叫的雪声,真舒服!白天的皑皑积雪在日光的照射下亮得刺眼,行人呵气成雾,天地茫茫,所见所感之际,静谧之美油然而升。大地是那么圣洁,空气是那么沁爽。黄昏的时候,走在回家的雪地上,看晚霞满天,炊烟袅袅,倍感温馨。 稍长,喜欢上了滑雪。在校园的操场上争胜,在马路边的斜坡上驰骋,得意时快活似仙人,顾盼自雄,摔倒时狼狈如败犬,好在即使滚在雪地里,全身也不会太脏。夜晚全家人围着炉火,在窗外纷扬的雪花伴奏下,听父亲吟古诗,观母亲补衣衫,如今想起来仿佛还历历在目如昨日,只是岁月蹉跎,物是人非,那样的时光毕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但记忆里总是浮现出某一年的冬天的情景,刚满五岁的我走在雪地上跟着父母亲来到一辆货车前。我们在雪地里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汽车司机提着一炉炭火匆匆赶来。他开门进了驾驶室,把火炉放在了驾驶座位的边上,然后我们全家也挤进了进去,母亲抱着弟弟,而我则紧挨着炉火边坐着,后面的货厢里只有家里几件可怜的家具。 汽车启动了,离开了出生并生活了五年的那座矿山医院。司机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开着车,父母都缄默不语,弟弟也在母亲怀里睡着了,我一动也不敢动地挤在火炉旁呆坐着。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路况也越来越差,看见父亲的脸色变得很凝重,眼睛盯着前面一眨也不眨,而我旁边的炉火旺盛地烧着,灼热逼人。那时太小了,又不敢站起身来,所以看不到路上的情景,只见到窗外大雪铺天盖地而来,洒落在车上。我突然感到无比惶惑,这飞扬的大雪让人窒息。清楚地听到窗外寒风在呼啸,汽车在公路上颠沛震颤,感觉大自然是如此地恐怖,而身边熊熊燃烧的炉火则让人喘不过气来。 多年来,总是想起当时的这一幕,感到既恍如隔世又心情沉重。 碌碌无为的日子里也有幸运的时候,热恋中的我因舍不得在春节期间与女友分开,竟冲动地向单位请了一星期的病假,兴奋地跟着出差的女友登上了去泰安的列车。路途很单调,特意带上的那本萨特的《存在与虚无》怎么也看不进去,只是一想起那即将可以登上泰山的美事,倒也勉强按捺住了心里的烦躁。 火车在深夜才驶入泰安车站,下车后,一阵寒风刮来,让我猛然打了一个寒噤,原来是变天了。会议主办单位派了人来接车,顺利住进了一家宾馆,我则装着是女友单位来参加会议的成员也混了进去,住的房间里还有两位外省的干部,大家闲聊了几句就睡觉了。第二天一早醒来,感觉房间里亮得不正常,起床走到窗前一看,原来是外面下起了大雪,视线所及,一片素白。 一连两天,除了在会议上蹭吃骗喝,我都是整天呆在宾馆里,有时看看书,有时在楼道和大堂里晃来晃去,百无聊赖时也看看电视。三天的时间本来就是计划头两天开会,第三天游览泰山的,所以第二天晚上会议组就宣布翌日将组织游览泰山,但因为大雪封山,只能安排游览几个景点,不能上山顶。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兴致勃勃,跃跃欲试,其中包括了我同房间的两位干部和我的女友。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兴趣索然,在两位干部鄙视的目光下,在女友的不解中,以下大雪不能上山顶为由拒绝了第二天去登山。 那天上午睡了一个懒觉,醒来后发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另外两位想必已去登山了,自己的女友也肯定一起去了吧。看看窗外,发现大雪还在下。没心情吃早餐,看了几分钟《存在与虚无》也是毫无兴趣,丢开了书本。突然感觉心慌意乱,对没去爬山有些后悔了,想象着其他人正在登山眺望壮丽的雪景,饱览绝美的风光,如果此刻也能与女友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呀!可惜这次已没有机会了。 心里很烦闷,于是打开房门来到楼道上无精打采地彳亍,望着空荡荡的的楼道,空虚感迎面扑来,焦虑包裹着全身,我感到自己面对存在既轻得有如鸿毛又重得难以承受。想起儿时严厉得让我害怕的父亲,想起长期被病痛折磨的母亲,想起那些艰难的岁月,几年寄人篱下的日子,还有那荒唐的大学生活,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变得如此郁郁寡欢,对大自然的美景也失去了兴趣呢? 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一楼的大堂,巨大的厅堂前后两面墙都镶嵌着巨大的透明玻璃,窗外的雪景一览无遗。雪花打着疯狂的旋儿扑到窗前又消失无踪,天地混成一片苍茫的白色。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童年那次离开出生地奔赴远方的情景,那不是家的最后一次迁徙,实际上因为父母单位经常流动的缘故,童年和少年时代已搬了无数次家,也读了无数个学校,以至于家乡和母校的概念在心中非常模糊。我的根不在现实的时间和空间里,它们从来就没存在过。过去以为自己在精神上是有根的,多年来的理想一直在照耀着征途,但此时此刻却发现它们都破裂幻化成了虚无。 此时大堂内已空无一人,我伫立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望着户外纷纷飘洒的大雪,心头仿佛像泰山压顶般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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