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笔记·散文笔记（四十一——五十）

李灿

　　四十一

　　刘海粟写过一篇《漫论郁达夫》，这篇散文饱含深情地回忆了郁达夫光辉的一生。刘海粟指出，郁达夫是爱国的，从他的诗词中可以看出来。但是爱国不等于白璧无瑕，可是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相比，郁达夫依然是崇高的。郁达夫的小说中也有不纯净的东西，有些情调不健康。作者对这一点并没有回避，但是也没有刻意放大。郁达夫的散文也流露出一些寂寞、哀愁，正是这种孤独激发着革命者去寻找光明。郁达夫是以实际行动爱我们这个国的，默默地做了很多事情。他和左联分道扬镳后，依然在暗地营救左翼作家。他本来是爱喝酒的，可是到了苏门答腊，害怕贪杯误事，专门戒酒自律。为了我们这个国家，他付出得太多。

　　总体上看，刘海粟对郁达夫的评价是公正的，他们毕竟是同龄人，又是知己。一个爱国者，牺牲了这么多年，盖棺论定，他对我们这个民族是有着巨大的贡献的。郁达夫虽然有一些缺点，但那不过是白璧微瑕，丝毫不影响他的伟大。

　　四十二

　　林斤澜曾经写过一篇散文《城墙》，作者提到北京城城墙的拆迁问题，流露出无限的惋惜之情。读了这篇文章，我的感受是一样的。

　　其实这样的现象不光在北京，在全国其他地方也普遍存在。“文革”时期受极左思潮影响，“破四旧”，要拆就拆个稀巴烂，似乎这样才能显示出彻底革命的气魄。改革开放后，很多地方依然是拆了建、建了拆的恶性循环。作者也提到，一方面破坏文物，另一方面又造假古董，实在荒唐至极。传统建筑是历史的见证，代表一个地方独有的历史文化。大肆拆迁，斩断了文化的根，得不偿失。人们却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悔之晚矣。

　　四十三

　　中国当代有一个写文化散文的作家余秋雨先生，他的散文写得很好，的确有文化内涵，我们读高中时就学过他的《道士塔》。这篇文章对国宝的流失感到痛心疾首，的确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可是这个人本身人品并不好。就像我前面在《诗歌笔记》中讲曹操一样，“文如其人”的说法有时候是不靠谱的。余秋雨不仅有很多污点，而且不肯认错，于是有人质问：“余秋雨，你为什么不忏悔？”

　　我读大学时，听好几个老师讲过余秋雨。我们的夏元明教授说：“余秋雨这个人确实有问题，可是有人质问余秋雨为何不忏悔，这就过头了。为什么呢？你又不是上帝，你怎么能要求别人忏悔呢？”至今想起夏老师这句话，总觉得很有道理。我们批判人和事要有个度，不能把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别人一棍子打死。

　　四十四

　　大学时，我们备考普通话，普通话测试教程里面有很多朗读作品，其中有一篇是郑莹的《家乡的桥》。这是一篇优美的散文。我尤其喜欢第二自然段：

　　每天，不管是鸡鸣晓月，日丽中天，还是月华泻地，小桥都印下串串足迹，洒落串串汗珠。那是乡亲为了追求多棱的希望，兑现美好的遐想。弯弯小桥，不时荡过轻吟低唱，不时露出舒心的笑容。

　　这几句话，抑扬顿挫，非常适合朗读。“鸡鸣晓月，日丽中天”就是平平仄仄对仄仄平平，“低唱”和“笑容”也是平仄对仄平，读起来很有节奏感。这一段其他的地方也同样抑扬顿挫。这是一篇白话文，但它借鉴了古文的优点，却化用无痕，总体上感觉它还是白话文，没有学生腔。

　　这篇文章结尾，当作者看到家乡的小桥变成现代化的大桥后，不禁发出感叹：“家乡的桥啊，我梦中的桥！”从平稳中感情自然而然得到升华，毫不造作。

　　可以说，读这样的散文就是一种美的享受。

　　四十五

　　我在２０１０年到２０１１年的时候，做过教辅编辑，那个时候看过很多地方的中考题。那里面的散文阅读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坦白地说，很多文章有明显的知识性错误，这让我很震惊。

　　２００９年湖州的中考题选了《炊烟》。作者说，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没有提到炊烟，因此他怀疑陶渊明没有真正体验过乡村生活。《桃花源记》是没有提到炊烟，而《归园田居》中不是有“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吗？更何况，表现乡村生活的意象并非只能是炊烟。如此以偏概全、信口开河的文章怎么能拿来作中考阅读文段呢？２０１０年苏州的中考题选了《寂寞的月亮》，文中说“月亮上永远都是冰天雪地的样子”。连作者都承认月亮上没有水，也没有降雨，又怎么会“冰天雪地”呢？２０１０年大庆的中考题选了一篇写初春的文章。里面居然引用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是写春天的诗句吗？文章写初春，却用了“春色阑珊”，作者居然连“阑珊”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中考这样决定学生命运的考试，出题竟然如此不严谨，这实在是不像话。我们的教育乱到这种程度，不可悲吗？

　　四十六

　　我们读小学时学过一篇课文《苦柚》，文章讲一个老华侨回国，有一次看到一个小姑娘卖柚子。小姑娘很诚实，告诉他柚子是苦的。老华侨很感动，依然决定要买。文章就是赞美小姑娘高尚的灵魂，这种灵魂是金钱所买不到的。当时这篇文章对年幼的我们很有教育意义，让我们明白人应该树立正确的人生价值观，不能把金钱看得比诚信还重要。

　　可惜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当年美好的梦被一件事破坏了。原来，人民教育出版社在选这篇文章作课文时没有征得作者尹风庭的同意，也没有支付稿酬，双方打起了官司。这应该算是很大的遗憾，让我们非常想不通。人民教育出版社的编者用这篇文章教育小学生要诚信，诚信比金钱还要宝贵，你们自己却干出这样不诚信的事情，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四十七

　　有个老阿姨写过一篇散文，讲的是自己这一生中的大致经历，问我写得怎么样。我毫不客气地说：“您老这一篇文章到底是自传还是散文呢？如果是散文，这篇文章没有亮点。”我然后详细地解释了我的意思。她这篇文章只是机械地讲了自己从上学到结婚生子，再到孩子长大的过程，就像流水账一样，读不出感动人的地方。

　　散文一定要以情感人，尤其是写人记事的散文。一篇散文没有事例支撑，没有感动人的细节，那就不是一篇好散文。例如我们前面讲到的鲁迅等作家的散文，为什么写得好？因为这些文章都有打动人的细节，要么让人欢快，要么催人泪下。如鲁迅的《藤野先生》、藤野先生的《谨忆周树人君》、郑莹的《桥》、刘海粟的《漫论郁达夫》等等，这些文章都流露着真情实感。

　　我收到了大学教授夏元明先生的散文集《满架秋风》，老人家深切地回忆了自己当年的一些经历，很多细节让人印象深刻。例如，写岳父捡破烂卖钱，攒了几十元钱，就为了买收音机。作者非但没有觉得有失体面，反而赞扬了岳父勤劳淳朴的好品质，这个细节就很感人。作者就说，如果我们大家都能够像岳父一样自食其力，每个人养活自己起码没有问题。

　　我还是那句话，散文要以情感人，切不可平铺直叙，没有细节，平淡无味。

　　四十八

　　阿紫写过一篇散文诗《生如胡杨》，这篇文章被很多人朗诵过。它写出了胡杨树顽强的生命力，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朽。这篇文章充满正能量，催人奋进。可是，我后来听晓苏先生讲现代文学和传统文化的区别，晓苏提到，有人偏偏说“我们不要学习胡杨树”。你活着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都像你这样，后起之辈还有发展空间吗？

　　我讲这个例子就是要说明一个道理，文章也要推陈出新，不能总是局限于传统思维。我们不能否认《生如胡杨》这篇文章的价值，但我们也要懂得换一个角度看问题。

　　四十九

　　我们小学时学过一篇《伟大的友谊》，讲的是马克思和恩格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工作和生活上互相帮助，为了国际工人运动的伟大事业共同努力，他们的友谊堪称伟大的友谊。文中提到，他们经常讨论问题，有时还进行激烈的争论。可是，他们是为了学术问题、社会问题而争论，从来没有因为个人利益分配不均而争吵。这就是他们伟大的地方，值得我们学习。

　　今天，很多人恰恰颠倒了两者的关系。在学术问题、原则问题面前，他们不敢争论，不敢提反对意见。我尤其感到可悲的是，有些长者居然用这样的方法去考验年轻人。我们身边有很多怪现象。一个人问你问题时，你不要以为他真的不耻下问。他明明错了，问你是不是这样。你如果直接说不是，他马上说你较真，不懂得沟通技巧。本来，别人又不是主动去争论，你问什么别人答什么，这怎么是较真呢？这样的风气一开，表面上一团和气，其实真理往往就被打压了。问题出现了没人敢制止，连说个不是都成了较真。这样一来，还有纯真的友谊吗？人与人的交往不是太累了吗？和再亲的人有话都不能直接说，还要拐弯抹角，再好的思想怎么能得到交流呢？然而，这种一团和气终究是表面的。我们经常看到一些合伙人，对工作中的具体问题不争论，可是一涉及到自身利益，马上脸红脖子粗。这样的例子还少吗？有的最后扯皮扯到法院，还有的甚至直接上演全武行。我们这个时代的确需要马克思、恩格斯这样纯洁的友谊。一个缺乏纯真的友谊的时代是可悲的。

　　五十

　　小学时学过一篇课文《绿色的办公室》，讲的是列宁在十月革命前的一段经历。我非常喜欢里面的“屋顶是蔚蓝的天空，地板是碧绿的草地，一截树桩是列宁办公的椅子”这几句话。从这几句话可以看出革命条件的艰苦，但这几句话却写得像诗一样优美。字里行间，运用比喻的修辞，我们可以看出列宁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可是，就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列宁坚持斗争，最终取得了革命的胜利。我们不得不佩服列宁的伟大，他的精神深深影响了后人。

　　今天，我们很难再读到这样带有革命激情的美文了，我总觉得这是一种遗憾。

一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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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灿

一默先生 发表于 2019-5-22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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