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笔记·附录·中英古典诗歌格律比较

李灿

中英古典诗歌格律比较

  【摘 要】中英古典诗歌在很多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但由于受语言文字、文化背景、历史传统等方面的影响，二者的差异也很明显。本文只比较二者在格律上的异同。二者的格律，可以从节奏、押韵、诗行三个方面来比较。从节奏上看，中国诗歌以“顿”为单位进行停顿，而英国诗歌以“音步”为单位进行停顿；中国诗歌讲平仄律，而英国诗歌讲轻重音。从押韵上看，中国诗歌一般押在句子末尾，英国诗歌还可押内韵；中国诗歌通常逢双押韵，首句可押可不押，英国诗歌韵式通常有连续韵、交叉韵、首尾韵三类。从诗行上看，中国诗歌通常一句一行，英国诗歌却存在很多跨行句。

【关键词】中国古典诗歌；英国古典诗歌；比较；格律

中国和英国同为诗的国度，在漫长的相对独立的发展过程中，中英古典诗歌在很多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但同时，我们也必须看到，受语言文字、文化背景、历史传统等因素的影响，中英古典诗歌也存在着明显的不同之处。本文就从格律这个方面来比较中英古典诗歌的异同。

1、节奏

诗歌的节奏一方面体现在停顿上。汉字属单音节，构成了中国古典诗歌以“顿”为停顿的特点，如四言两顿（二二），五言三顿（二一二或二二一），七言四顿（二二一二或二二二一）。以具体诗句为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蒹葭》）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李白《夜宿山寺》）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维《使至塞上》）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杜甫《绝句》）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泊船瓜洲》）

英语单词多复辅音、闭音节、多音节，有时几个字母发一个音，有的字母不发音，所以英文诗歌写出来不可能像中国的四言、五言、七言诗那样整齐。但其实，英文古典诗歌也讲停顿，它以音步（foot）为单位来划分。诗行音步数量有以下几种：一音步（monometer）、二音步（dimeter）、三音步（trimeter）、四音步（tetrameter）、五音步（pentameter）、六音步（hexameter）、七音步（heptameter）、八音步（octameter）。超过八音步的诗行在英文诗歌中比较少见。以雪莱的《西风颂》中的名句为例：

    The trum︱pet of︱ a Pro︱Phecy! ︱O wind,

    If win︱ter com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

                    ----P.B.Shelley“Ode to the West Wind”

这首诗采用的是五音步。

中英古典诗歌的停顿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语音的停顿和语义的停顿并不完全重合。这里所说的停顿更多的是就语音而言，较少考虑实际含义。例如：《诗经·关雎》开头两句，我们很习惯地读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而按实际含义，应该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上面雪莱的诗句中，trumpet、winter都是完整的单词，却被划到了前后相邻的两个音步中。

诗歌节奏的另一个方面是它的抑扬顿挫感。汉语有声调，古典诗歌中的近体诗、词、曲都要讲平仄律，平仄交替就构成了这种抑扬顿挫感。以杜甫的《绝句》为例：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英语没有声调，却有轻音和重音。每一音步中重音（扬）和轻音（抑）按规律排列，可以把音步分成抑扬格（iambic foot）、扬抑格（trochaic foot）、扬抑抑格（dactylic foot）、抑抑扬格（anapaestic foot）等几种。英文古典诗歌就是靠轻重音形成抑扬顿挫感。以拜伦的《他走在美的光彩中》的两句为例：

      ˇ  ˉ     ˇ  ˉ   ˇ  ˉ   ˇ  ˉ

She walks︱ in beau︱ty,like︱ the night

     ˇ  ˉ    ˇ  ˉ         ˇ  ˉ   ˇ  ˉ

         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

                        ----G.Byron“She Walks in Beauty”

(注: ˇ表示轻音, ˉ表示重音,下同.)

为了诗歌的抑扬顿挫感,中文诗歌讲平仄律,英文诗歌讲轻重音。但无论是平仄律,还是轻重音,并非是金科玉律,完全不可触犯的。如上面杜甫的《绝句》中标注平仄的字里，平、仄表示平仄可以放宽的字。因为如果严格按照定式来，该平的地方不能仄，该仄的地方不能平，那是很不利于创作的。因此，在近体诗、词、曲的格律中，就规定有的地方平仄可以放宽。这样的诗句仍然算作律句，诗歌并不是完全排斥拗句，拗句相救也是一种变通的手段，例如：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本来标准的格律为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前句第五个字用了仄声，造成该句末尾三个仄声相连，破坏了音律的和谐。为了变通，第六个字本来应为仄声，就改用平声。

同样，在英文诗歌中，格律也有变通的地方。因为在英文诗歌中，如果一首诗，只用一种音步不便于创作，而且也很单调，因此个别地方用了不同的音步也是允许的，例如：

    ˉ  ˇ   ˉ  ˇ       ˉ    ˇ      ˉ

Men of ︱England, ︱ Wherefore ︱ plough

ˉ  ˇ   ˉ  ˇ       ˉ    ˇ      ˉ

    For the ︱ Lords who ︱ lay ye ︱llow?

                        ----P.B.Shelley“Song to the Men of England”

这两句诗属于扬抑格，尽管每行最后一个音步只有一个音节。

又如：

        ˉ  ˇ  ˇ   ˉ  ˇ   ˉ     ˇ   ˉ     ˇ   ˉ    ˇ   ˉ     ˇ

Crushed be︱ the so︱cial wants︱ that sin︱against ︱thestrength︱ of

ˉ

youth!

         ˉ  ˇ ˇ   ˉ  ˇ   ˉ     ˇ   ˉ   ˇ   ˉ  ˇ   ˉ ˇ   ˉ

    Crushed be ︱the so︱cial lies︱ that wrap︱ us from ︱the li︱ving truth!

                          ----Alfred Tennyson“Locksley Hall”

这两句诗属于抑扬格，尽管每句开头音步为扬抑格。

2、押韵

中文诗歌押韵，通常押在句子末尾。《诗经》中某些以虚词结尾的句子，韵押在倒数第二个字，例如：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诗经·关雎》）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诗经·子衿》）

当然，这种现象仅仅在《诗经》中存在，后来的诗歌中就再也找不到了。

和中文诗歌相反，英文诗歌除押尾韵（end rhyme）外，还可以押内韵（internal rhyme），例如：

    Spring,the sweet spring,is the years pleasant king,

    The bloom each thing,then maids dance in a ring,

                                ----T.Nash“Spring”

这里，spring和thing押内韵。

从韵式上看，中文诗歌通常是逢双句押韵，首句可押可不押。

首句押韵的，以孟浩然的《春晓》为例：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首句不押韵的，以王之涣的《登鹳鹊楼》为例：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和中文诗歌不同的是，英文诗歌的韵式主要有连续韵（每相连两句押韵，running rhyme，aabb式）、交叉韵（隔行押韵，alternating rhyme，abab式）、首尾韵（每四句中，一三押韵，二四押韵，enclosing rhyme，abba式）三类。

押连续韵的，例如：

In what distant deeps or skies                  a

Burnt the fire of thine eyes?                   a

On what wings dare he aspire?                   b

What the hand dare seize the fire?              b

                        ----William Blake“The Tiger”

押交叉韵的，例如：

With my heart is laden                         a

    For golden friends I had,                  b

For many a rose-lipt maiden                    a

    And many a lightfood lad.                  b

                       ----Alfred Housman“With Rue My Heart Is Laden”

押首尾韵的，例如：

When you are old and gray and full of sleep,   a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b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b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a

                               ----Yeats“When You Are Old”

英文诗歌的这几种韵式在中文诗歌中相当罕见,但也并非完全没有。连续韵和交叉韵的,在中文诗歌中也可以找到实例。

押连续韵的，以毛泽东的《菩萨蛮·大柏地》为例：

赤橙黄绿青蓝紫，      a

谁持彩练当空舞？      a

雨后复斜阳，          b

关山阵阵苍。          b

当年鏖战急，          c

弹洞前村壁。          c

装点此关山，          d

江山更好看。          d

需要说明的是，这种韵式是词谱本来的规定，并非词人有意创造。

押交叉韵的，以孟浩然的《宿建德江》和王维的《鹿柴》为例：

         宿建德江

   移舟泊烟渚，          a

   日暮客愁新。          b

   野旷天低树，          a

   江清月近人。          b

        鹿柴

   空山不见人，          a

   但闻人语响。          b

   反景入深林，          a

   复照青苔上。          b

需要说明的是，没有普遍性就没有规律性。上面这三首诗歌仅仅是巧合，我们不能据此就说，中文诗歌和英文诗歌一样，广泛存在着连续韵和交叉韵。如果那样，就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

说起押韵，还有一点应该看到。在古代，英国的音韵学比中国要发达。英国已经有元音和辅音这些概念，能够对音节进行很细致的切分。例如，英国人知道name和game押全韵（perfect rhyme），因为它们的重读元音都为ei，元音后的辅音都为m，元音前的辅音不同。他们还知道name和face押不完全韵（imperfect rhyme），也叫半韵（half rhyme），因为它们的重读元音都为ei，元音后的辅音不同。中国则不同于英国，中国给汉字注音，仅有直音法和反切法，而这两种方法都是有局限的。中国当时还不可能像英国那样，对音节进行那样细致的切分，韵书的编排也自然缺乏科学性。例如，在平水韵里，山和天在相邻的两个韵部，这两个字到底押韵吗？严格地扣韵书，它们不押韵；但有时邻韵通押，它们又可以押韵。这两个字为什么不押韵？有时为什么又押韵？古人并不能给出科学的解释，这颇有点“钦定”的味道。当然，这是语言文字和历史传统的差异所致，我们没有必要妄自菲薄。

3、诗行

中文句子以短句为主，所以一行诗可以表达一个相对完整的意思，可以做到一句一行。而英文句子多长句（如定语从句），如果某一句话十分长，而其他的句子很短，这一句话也只用一行来书写，就显得不够整齐美观，也使得诗歌缺少节奏感和音韵美。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有了跨行句。英文诗歌中跨行句十分普遍，例如：

A thousand hearts heat happily;and when

Music across with its voluptuous swell,

Soft eyes look’d love to eyes which spake again.

And all went merry as a marriage bell;

But hush!hark!a deep sound strikes like a rising knell!

                          ----Byron“Childe Harold’s Pilgrimage”

【参考文献】：

［1］胡亚敏：比较文学教程［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2］罗良功：英诗概论［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2.

［3］贾卫国：英语诗歌的语音象征［J］.济南：山东外语教学，1999(2).

［4］唐月凤：英诗韵律浅谈［J］.湖州：湖州师范学院学报，2001(23).

［5］孙叶红：英语诗歌的语言特点及欣赏［J］.淄博：淄博师专学报，1996(4).

［6］张斌：英语诗歌形式及欣赏［J］.连云港：连云港教育学院学报，1999(2).

一默先生

中英古典诗歌在很多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但由于受语言文字、文化背景、历史传统等方面的影响，二者的差异也很明显。本文只比较二者在格律上的异同。二者的格律，可以从节奏、押韵、诗行三个方面来比较。从节奏上看，中国诗歌以“顿”为单位进行停顿，而英国诗歌以“音步”为单位进行停顿；中国诗歌讲平仄律，而英国诗歌讲轻重音。从押韵上看，中国诗歌一般押在句子末尾，英国诗歌还可押内韵；中国诗歌通常逢双押韵，首句可押可不押，英国诗歌韵式通常有连续韵、交叉韵、首尾韵三类。从诗行上看，中国诗歌通常一句一行，英国诗歌却存在很多跨行句。

李灿

一默先生 发表于 2019-5-29 15:56
中英古典诗歌在很多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但由于受语言文字、文化背景、历史传统等方面的影响，二者的差 ...

做学问要求同辨异。

一默先生

李灿 发表于 2019-5-29 20:35
做学问要求同辨异。

在跟着老师学习

中秋明月

欣赏！学习！

梦回大唐

李灿好样的，非龙即凤，大有前途
将来定是逸飞文学网之干将
祝你永远翱翔在蓝天

楚云婷

楼主有学问，问好！

一默先生

继续提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