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笔记·附录·《边城》里的爱情悲剧

李灿 · 发表于 2019-5-29 21:01:55

　　《边城》里的爱情悲剧

　　悲剧是什么？悲剧就是主人公遭受了不该遭受的苦难，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边城》中翠翠的命运不能说不是一场悲剧。她受当地淳朴的民风的熏陶，那样乖巧，那样伶俐，却没有一个好的爱情结局，读来确实让人感到遗憾。

　　翠翠的父母的悲剧其实就是翠翠的悲剧的引子。她的父母真心相爱，却因情和理的矛盾，最终不得不走向自我毁灭。他们一个是老船夫的独生女，一个是军人，很秘密地背着老船夫发生了暧昧的关系。当生下翠翠以后，军人想约翠翠的母亲一起逃走。然而，翠翠的母亲没有勇气逃走，她不愿意离开自己孤独的父亲；军人也不愿意毁掉自己作为军人的名誉。他们不得不选择了自杀，只留下老船夫和翠翠相依为命。

　　这场悲剧给老船夫的印象十分深刻，他不愿意这场悲剧在翠翠身上重演。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命运的捉弄，也许是巧合，翠翠在不知不觉中又经历了一场悲剧。天保先到翠翠家提亲，翠翠却喜欢傩送，但她不好意思直说。老船夫怕翠翠步她母亲的后尘，一心想让翠翠嫁个如意郎君，却因不知内情，好心帮了倒忙。结果，天保和傩送比唱歌决胜负，天保唱不过傩送，在出走的途中落水而亡；傩送觉得自己对不起哥哥，也出走了；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老船夫终于一病不起，只留下了孤零零的翠翠。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就这样发生了。文章结尾说：“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我想，傩送是不会回来了，因为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这虽说是一场悲剧，但我们很难说谁应该对此负责。这些人物太可爱了，我们不忍心责怪他们。

　　文中的老船夫从二十岁开始摆渡，五十年如一日，深得人们爱戴。他摆渡从不多收一文钱，反而还送茶水、烟叶给顾客。别人要喝他葫芦中的酒，他也毫不吝啬。酒少了，还要到铺子里去添。他到屠户那里买肉，屠户念他年老，不收他的钱。换了今天的人，这样的便宜哪有不占的道理？但他却宁愿到另一家去，他觉得白要别人的东西于良心上过不去。有一次，他让翠翠拦住一个小伙子，翠翠以为那人偷了东西。后来才知道，那人多给了祖父很多钱。祖父把钱退还给小伙子，还送了他很多烟叶。他是那样一个慈祥、忠厚、值得尊敬的老人，以至去世后还有很多人来祭奠。他和翠翠之间的情谊是那样令人感动，他身上也没有封建家长的专制、残暴。让这样一个老好人对这场悲剧负责，我们实在不忍心。

　　作为天保和傩送的家长，顺顺这个人同样很可爱。他在当船总时，明白出门人的甘苦，理解失意人的心情，故凡因船只失事破产的船家、过路的退伍兵士、游学文墨人，凡到了这个地方闻名求助的，莫不尽力帮助。他为人明事明理，正直平和，又不爱财。他当过兵，又是执事，难免有一点专制，但这种专制味又不是很浓。作为家长，他为自己儿子的婚事着想也是人之常情。尤其令我感动的是，老船夫死后，他去祭奠，还劝翠翠不要伤心。我想换了今天的人，一般不会这么做，没准还会幸灾乐祸：“你这个老头子到底不是个好东西，今天终于死了！为了你孙女，我一个儿子死了，一个跑了。”让顺顺对这场悲剧负责，似乎也不妥当。

　　天保和傩送的出走也许有点偏激，完全不顾后果。然而，他们的鲁莽中仍然透露着一种善念。天保之所以选择出走，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竞争不过傩送，也不愿意和弟弟闹翻。天保死后，傩送并没有选择心安理得地娶翠翠为妻，而是选择出走。他觉得自己如果娶了翠翠，虽然两情相悦，但这样对不起自己的哥哥。尽管他们是这场悲剧的直接导致者，但我们也不忍心责备他们。

　　也许有人说翠翠的悲剧是她自己造成的，她不敢表露自己的心声。对此，我也不敢苟同。这完全背离了当时的环境。对于那个时代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在男女感情的事上难免显得羞涩。即使今天有的年轻人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爱谁，何况翠翠呢？

　　《边城》写的是一场悲剧，但除了那点遗憾之外，我们读不出一点悲伤的味道。这也正是沈从文和鲁迅的不同之处。沈从文呼唤的是人性中美的一面，鲁迅则批判的是国民的劣根性。有人打了个比方：如果看到一个小孩掉到井里，沈从文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会马上把小孩救起来，因为他不忍心看到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生命就这样在眼前消失。鲁迅就不同了，他可能也会去救，但救的同时会想：我救这个小孩值不值呢？在这样一个黑暗的世道，人活着是很痛苦的。我把他救起来，岂不是要让他再经受几十年的痛苦？如果这个小孩以后是个坏人，我岂不是助纣为虐吗？正因为如此，从《边城》中淡淡的悲情里我们读到了淡淡的喜悦。与其说《边城》是一场爱情悲剧，不如说它是一首幽美的散文诗，它如一道彩虹出现在天际又立即消失。

　　２００７，５，１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