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堆 文/仲维柯 漂亮的巧娘走了,听人说,走时把她穿过的一双皮鞋扔到了村南嬷嬷堆的草丛里。 嬷嬷堆,是村南路边的两个大土堆。鲁西南乡间,人们管女人乳房叫“嬷嬷”。 说起这嬷嬷堆,历史实在不久远。上世纪五十年代,在乡村大兴水利建设当口,大队计划在村南修建一个小水库,任务便交给了村南的两个生产队。开工了,队员们选在大路旁一块荒地上堆放挖出的土石。起初,两队本是一南一北堆放;由于挖出来的土石量实在太大,最后两土堆竟连在了一起,还挤占了一些路面。远远望去,两堆土石俨然丰满女人高挺的乳房。据说,“嬷嬷堆”这名号起初是一个性格诙谐的老光棍叫出来的,大家哄笑一阵后,也就跟着这么叫上了。 当六岁的我爬上嬷嬷堆时,已经是二十多年后的事儿了。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这里早已不见当年裸露的碎石和黄土。 最喜欢爬嬷嬷堆是在烈日的盛夏,因为这里的大圪针挂满了红彤彤、牛眼大小的果实。大圪针是家乡一种野生木本灌木,一米来高,椭圆形的叶子,果实呈荔枝状,果汁乳白色,甘甜无比。 站在高高的嬷嬷堆上,浴着南来的凉风,吸吮着大圪针果甘甜的果汁,——这幸福似乎还有点不够,倘若能在路上看到,狗子哥骑着那辆嘟嘟叫的嘉陵车,后座再驮着长发飘飘、胸脯高耸的媳妇巧娘……那就更带劲儿了。 巧娘是狗子哥新娶的媳妇。听大人们讲,巧娘命苦,三岁没了娘,五岁没了爹,是大伯将她抚养大的。在大伯家,巧娘打柴割草,洗衣做饭,家里家外不闲着,是乡亲们口中的“勤快妮子”。嫁给狗子哥的巧娘却是另外一个样子:总喜欢将长辫拆开,自由飘在肩上;原本白皙的脸庞在雪花膏粉饰下,愈加白嫩;乳白色紧身的确良衬衫,更显得胸部高挺;半高跟的皮鞋铮明瓦亮,能照出人影…… 狗子哥在镇上水泥厂上班,是村里唯一有摩托车的人。 狗子哥很喜欢开着嘉陵车驮巧娘兜风。每每下班回得早,狗子哥便叫上正在家忙碌的巧娘,俩人简单梳洗一下,嘟嘟离开了家门。 对他俩来说,兜风是享受;对乡民来说,看他们兜风也是一种享受。田间地头,岭上坡下,听到远处嘟嘟声,大家不约而同停住手中活计,观看这西洋景:一个墨镜港装,一个长发飘飘,伴着欢声笑语,风儿般疾驰而过。 “这妮子可真俊!” “看怀里的嬷嬷,奶对双胞胎都不兴喂饭的!” 那天,我和几个小伙伴在嬷嬷堆上摘大圪针果,忽然听到远处嘟嘟的车鸣声,忙爬到堆顶观看。看到远处的狗子哥,我们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近了,嘟嘟声愈来愈近。这时候,狗子哥也看到了土堆顶上的我们,便一手开车,一手向我们打招呼。忽然,只听嘭地一声,狗子哥两人竟然从车上摔在了堆底的斜坡上。 我们忙跑下土堆。原来,这段路面被土堆坡挤占了一小半,狗子哥光顾着跟我们这群孩子打招呼,一下子撞在了土堆坡上。 由于速度慢,狗子哥两人摔得并不重。我们上前拉起他们,帮着拍打身上的泥土。 黑中发亮的皮鞋,白色中型喇叭裤,花格子紧身小衬衫,乌黑发亮的长发,很好闻的雪花膏味……巧娘嫂子实在太美了!为感谢我们,巧娘嫂子每人发了一颗小白兔糖,还特意捧着我那脏乎乎的脸蛋,亲吻了我的额头。 一瞬间,那张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满含着微笑、白皙带有红润的脸牢牢印在我的心中。看着那张脸,我似乎感到有吸吮嬷嬷堆上大圪针果的甘甜味道。 那个夏天,我大部分时间是跟母亲在外婆家度过的。当回到小村庄时,一个晴天霹雳般噩耗传来:狗子哥下晚班,撞在嬷嬷堆上,死了!办完丧事,那新过门的巧娘被她大伯母叫了回娘家。 “那媳妇就是命硬,在娘家克死爹妈,这又克死了男人!” “那模样儿,一瞧就是个灾星,谁靠近谁倒霉!” “知道吗?她临走的时候,往嬷嬷堆上扔了一双皮鞋,碰着鞋的那片草立马就枯死了……” …… 大街小巷到处传播着有关“巧娘是灾星”的流言,末了,连那嬷嬷堆也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凶煞地”。 后来,嬷嬷堆上甘甜的大圪针果,结了一茬又一茬,可惜再也没人敢品尝;至于那被人们称作“灾星”的巧娘,也只在我梦中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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