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雪后的冬至之初,即便从空中吹下轻轻的一缕寒风,就足已让人透心彻骨。而随即落地后的风更加飙狂,呼啸着鞭挞已经枯萎的草茎,冻落了挂在金秋里的最后一片红枫叶。那轮如血的残阳,此刻已失去了霸主的雄伟,畏惧着躲入在连绵的沉云里,快速的移动着向西倾斜,身后扯出一片黑账,覆盖了整个天空。
入夜的城边小河,梗塞了昔日欢快的潺潺流水声,在冰封里沉寂。一只灰雀抖瑟着身子,无助的张望着凄凉的无垠苍穹,它不知道自己该归宿何处。
在两排依稀的路灯下,他蜷缩着身子,双眼木讷,毫无意识的在雪融的泥洼里踩着冰冷。几片脱群的雪花,轻轻地飘落在他那苍白呆滞的脸上。群楼里射出的暗淡灯光,毫无表情的注视着行走在孤伤里的他,一条黑黢黢的长影在他的身后扭曲着拉长。
嗞嗞嗞的踏雪声,像似在述说着一只奋飞的雁被飓风折翅,在无奈和绝望里坠落的悲惨。又像似述说着一叶行驶涛海里的小舟,已被暗礁袭浸而倜然沉陷。更像似述说着刚刚出露头芽的一棵小苗,未曾灿烂就遭遇到雹雨的无情摧零。
他漫无目标的走着,初夜的歌声已经远去,只有余音还在泥浆里缭绕。街道两旁耀目的明星广告,在继续对着忽隐忽闪的幽灵们煽情。他仰起头,望望黑沉沉的天叹了口气,这口气合着泪与血。
一声凄厉的犬吠,突然间激活了他已麻木的心,飘向了不远的过去……
二
涂抹着喜庆的蓝天里,锣鼓鞭炮声正快乐着每一片白云,公司的门前排满两溜恭贺花篮,在艳丽的炫目着每一位嘉宾来客,告示着一个新生事物的诞生。
挂满着一脸喜悦的他,夜以继日的忙碌着,接待着各地的小微企业负责人,交流着合作意向,勾画着电商营销服务的一应蓝图。很快,一张适销的网络线路在他的勤奋下形成。接手并直接联合的第一单高膳食纤维食品销售业务被一家很有实力的代理商圈定。仅第一个季度的销量收益分成,他就收获了十八万,而且是已税,这对于一个初涉商战的他,是一针效力非常强大的兴奋剂。
他大张旗鼓的将这一战果加以宣扬推销,吸引来更多的企业加盟委托寻求产品的纵深市场,有的甚至愿委身他的麾下做直营厂。
紧紧地把握住机会,他将所有协议企业组合在一起,在他的设计、创意和直接参与下,一个专场订货会的举办,就唤醒了六个区域的代理商。这一战役,服务费就收取了三十余万。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连续两年,几个行之有效的活动走下来,公司存账资金就达到了二百余万。基本的温饱增强了体力,让他和他的公司快速发展了起来。
她,就是在协助他设计整个蓝图时进入到了他的法眼,而后的多项营销活动预案也都是她提出来并帮助实施的,她成了他成功的一个不可分割,成了他的主心骨。
他说有了她,他的生活就有了诗韵,人生就充满了诗情。
她应允了他,用诗韵和诗情去拓展一个美好的幸福远景。
至此,他俩诗情画意的语言就填满了每一天。
努力打拼的三年,收益的直线直线和公司这叶小舟的风顺航行,在他那毫不掩饰的桀骜不逊中节节取胜,就像越滚越大的雪球。
有一句不老的老话说“站在雨里会淋头,踩进水里会湿足”,最适于那些只顾今日有酒饮的人,他,就是其中一个。
有了鼓胀的腰包支撑,他开始尽享起成功的快乐和安逸,也随着上流社会渐渐地懂得了接受走来的惬意,满足走去的销魂。
这时候的她,他并没忘,很是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奖励,也随即耳边风了她的苦口,网闻了她的婆心,诗韵般的话语让他感觉烦躁。
她是用伤心包裹了行囊,被他泰然的送走的。
没了她的罗嗦的他,每天依然是夜以继日,只不过把战场移到了酒店和歌厅,用不屑的微笑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失望的企业老板,公司进入到李自成入皇宫天天过年的欢畅状态里。三年打下的江山,不足一年,落败就把湮灭塞进他的手中。
曲尽人散,一缕讥笑和一张等同于任命为“老赖”的催款书函,将他悄悄地锁进了不敢见人的苍凉屋内,昼夜品尝着泪水的酸涩。
三
一阵鹅毛般的大雪又开始降落下来,只一瞬间,整个街道就没了影子,成为白茫茫的雪域。
雪在路灯的闪烁里点燃万道微小的星光,替裹着凄楚暗然的他惆怅。这时的他,已经掩上了心底深处的那扇大门。
他躲在了街道拐弯处一个旮旯里,开始让自己的灵魂流血。不可原谅的失败阵痛,促动他放出了楚楚的痛哭。在一腔怨愤的捶胸中,哭声,如猿啼的那般孤箫残韵,在雪地上袅袅的回萦着绝望。
好一阵,他止住了哭,拂去头上的雪,恨恨地狂叫了几声,像冷月下的狼嚎。他颤抖着冻僵的嘴唇,断续的吟诵起“夜雪云纱织愁绪,婆娑糜影人将去”,这是他的绝命之作。
几个夜路行人闻之急忙躲身而过,并回头惊恐的望了他一眼。
他嘶哑地狂笑起来,想来个街舞,去震落一地长长的悲恸,将身融入不再哀怨的梦里。腾挪了几下,他没感觉到腿的神经,两只手臂也没了反应。他的心再说:这难道就是我的归属?
就这么直直的站立着,脸上的表情被冰雪凝固。
四
好安静,好清新,一股药的醇香。他尽情的享受着这番温馨,即便已是鬼魂。
朦胧里,一个声音传来,像天竺之音,有些遥远。
谁的人生都很短暂,但又不能不去选择。人的生命并不平淡,只能在颠簸里由始至终。生命里没有什么成功和失败,失败了,可以伴随篱笆影子去听狗的撒欢声,搅动辘轳拉起清凉一桶,就变为了成功。
他没睁开眼睛,因为还睁不开。他嘤嘤着,人生不是游艇,没有旧船票可以重新入登,在绝望的浩瀚里,根本听不到留恋的钟声。
天竺之音变成了百灵鸟的声(他过去就是这样的称呼她):要走的路永无止境,走与不走,由不得意志沉浮。站在悬崖边沿你只能去求取生存。你是能想明白的,何不潇洒地转过身来,让严冬把过往冰封,到浓郁的松林里安顿那颗轻浮狂躁的心,重新开始?
诗韵,他清醒了,是她的诗韵。
他咧咧嘴,有点苦涩的笑了,情深情浓都搅拌在溪水里,犹如舒展如春的笑靥:人虽依然,但旧事匆匆,那些积存的难以回首的憾事……
别忘了你曾说过,带我去摘一缕光明,让我不再有任何心理承负的话?
他动了动手指,很冷很痛。
温暖,是一种最熟悉的温暖,贴在了他的手上,把他的冷和痛化去……
五
这一夜,他和她紧紧拥抱在梦回里。
雪,一直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