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朱冠华同学

李世荣

       事情就有这么巧。我每天都要进群很多次，看老师和同学发的文字或视频内容。今天在写一篇短文，一段时间没进群，就有同学急忙问我去哪里了？刚才收到曾少卿发来的信息。告诉我朱根深发了语音到群里,说冠华去世了，昨天上山安葬了。我没有惊讶。
       早在2007年8月2号，我从深圳回来去赛田看望他，中巴车车主问我去哪里？我说去赛田。她又问我去哪个家里？原来她就是赛田的。我说去看老同学朱冠华。她说：那你来得好，赶紧去看他，他的样子要回老家了。冠华才61岁啊，什么大病？我不禁紧了一下心。
       冠华告诉我，他患颈椎病很久了，可能活不得好久了。我知道颈椎，却不知道颈椎还会生病。他很瘦，只有80多斤了。我问他什么症状？他说吃了就呕吐。不过他精神状态还好。就他一个人在家里，和我一起做饭菜吃。天气非常热。夜晚同床睡觉，他嘱咐我他不能吹电风扇。真不可思议啊，这么热不能吹风，我一刻都不能停电风扇。只好各睡一头，把风对着我吹。
      我们俩说了许多。没有主题，说到哪里算哪里。我和他同时想起1968年他到我家看我，两个人共枕而眠，通宵没入睡。他回家后寄信给我，打开一看，是一首诗。
                                                                 

                长 谈
        长谈彻夜忆当初，
        喜怒悲欢睡眠无。
        才闻沙场文笔展，
        又听书房语声殊。

       我说以后我用毛笔把这首诗书写一遍，然后装裱送给他。他的诗、我的字，很有意思的。他点头说：“挂到墙壁上面。看着是有意思。”后来我食言了，没书写他的诗装裱送给他。
       他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在教室里说他：“冠华，称冠于中华！”他不假思索回答我：“你叫世荣，荣耀于全世！”我非常钦佩他敏捷的文思。我是想好了对他说的，而他是随口回答我的。还有，我占了一间小寝室，只能摆一张床的。他说我“躲进小楼成一统”，我回答“管他春夏与秋冬”。我这个回答不算敏捷，是鲁迅先生的诗。
       在教室里三年，我和他的交往非同寻常。本来我和他性格差异很大，不能成为好友的。他性格内向，沉默寡言。他说他最尊敬《红岩》里面的李敬原，喜怒不形于色。我恰好相反，性格外向，话不少，时而哈哈大笑，还喜欢唱歌。我不但和同学争论，还敢和老师争。更加叫人匪夷所思的是，瘦小的他打起篮球来生龙活虎；高大、浪漫的我呢，除了做广播体操再不沾体育的边。读三年初中不知道篮球有多重。也没摸过别的体育用具。
       世界上很多奇怪事情。我和冠华成为55年如一日的同学加朋友就是一奇。其实也不奇怪，因为我们俩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文学。
       我们两个常常为难自己。两三天后语文老师要讲《岳阳楼记》、《曹刿论战》等文言文课文了，我们两个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把课文后面的注解挡住，认真钻研课文。实在不懂了，最后打开注解看。如果我们研讨的和刘老师讲的差距不大，我们四目相对会心一笑。那成就感仿佛得了张大红奖状！
       我们互相评论。我说他过于拘谨；他说我活泼得有些散漫。我们一直是互相佩服的。
       一天写作文，写到一半，我突发奇想，向他提出两个交换本子，接着对方的思路写完。看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写出来的文章的后半部分能不能比较好地衔接前面的内容？他只犹豫了两秒钟就答应了。看来他胸有成竹。
       后来我问刘老师，看出我和冠华的文章前后的字迹不同没有？看得出是两个人的思路么？刘老师说很明显，看得出。不过两篇文章都照顾了对方的思路。他对我说：肯定是你想出的名堂。
       ……
       冠华还告诉我，根深给他送过多次药，他很感激。
       我舍不得离开他，接连住了两晚。临到起身告辞了，我说没给他买水果和营养品，我也不知道他喜爱吃什么。我给他两百块钱，叫他自己去买。他好像要跟我打架，用全身的力气阻拦我给钱的手。我只好算了。我安抚他说：“你是老黄藤经得缠，活到80岁没问题。”
       我们一直联系没断的。我到深圳后去邮电局把被他拒绝的两百块钱寄给他。这样他不能拒绝了。那个时候我还没退休，单位早就没了，只有很少的零用钱。冠华打电话感谢我。后来他说他用两百块钱买了鹿茸片，吃了后整个冬天都不冷了。以前他很怕冷的。我很惊讶鹿茸的功效。我说：“那以后你每到冬天就吃点鹿茸吧。”
       记不得哪年哪月了，他打电话给我，说想麻烦我个事。我说同学之间说什么麻烦，只要我做得到。他说他大崽在中山办厂，厂名叫“力拓”，他崽想请我给他写“力拓”两个字，要写大点，想装裱挂办公室的。我答应了，说比菜碗还大可以了吧。他说好。接着说：“我崽要给你钱的。”我就生气了，我给同学的儿子写字要收钱么，那我们还是同学么！他受了我的批评没回话了。后来我在深圳打电话给他，说想去中山看他。他非常高兴，父子俩开车接我，招待我，十分客气。他儿子还开车陪我去孙中山先生家乡游玩。冠华对我说，他来中山后身体越来越好了，体重增加二十斤了！我恭贺他享儿子福了！他喜笑颜开的。说起儿子和媳妇，他赞赏有加。赞赏儿女的父母很多，赞赏媳妇的很少。冠华说起媳妇，有文化、有见识还很聪明贤惠。
       小朱对我说：“我爸有时候觉得不好玩。李叔你跟我爸感情好，你要是能够陪我爸玩，我租了四层楼，你要一张床我有，你要一间房也有。你会用电脑，我可以给你一台电脑。”
       我从网上下载了经中之经《心经》，叫冠华拿笔认真抄写，然后送给别人，观音菩萨会保佑他。他愉快地答应了。
       我向冠华告辞。他极力留我，不是客气，是真心挽留。他甚至不高兴了。我心里的想法不敢对他父子说。我喜欢和冠华夫妇一起吃饭，吃什么菜无所谓。可他们是在大厅里开两桌吃饭。冠华夫妇当然不必单独开伙了。如果我说出这个想法，冠华叫儿子改变方式，那我岂不是给他家添麻烦？这是万万不能说的。
       我打电话问他能不能背诵《心经》？他回答抄写到十几遍就能够背了，现在抄写快一百遍了。
       十来年前，我在深圳接到邓昭文同学的电话，说我们都老了，几个同学推举他牵头，召集我们班的同学搞一次夕阳聚会。能来多少算多少，尽量多几个。我说只要他告诉我日期，我一定准时赶到。他知道我联系、走访同学多，掌握多数同学的电话和家庭住址，哪些同学去世了我也知道，要我多提供一些给他。我立即照办。他要我负责联系八个同学，其中就有冠华。我在两三天内都联系好了，没有一个缺席的。我向邓同学汇报：我这个组的联系工作圆满完成！可是后来因为多种原因，那次聚会没能成功。再后来我听蔡美玉说冠华讲的：如果我们班有两三个李世荣这样的热心人，同学聚会早就搞成了。说明冠华心里是盼望同学聚会的。他的愿望没能实现，我是有责任的。以后如果搞成同学聚会了，冠华不能参与了，是我们低头默哀的对象了。哀哉！痛哉！
       两年前，蔡美玉94岁高寿的母亲去世。金锡春和我一起前往吊唁，送老人上山。我们两个在十三班朱魁吾家睡觉。于是彼此留下了电话号码。不久前我看到冠华好久没来群里了，打他的电话总是响很久没人接听。我打电话给朱魁吾，问冠华的近况。他说冠华得了癌症，医生说难得过今年的年了。我打电话给冠华儿子问情况。又告诉金锡春，做好去看望的准备。小朱说他和家人隐瞒着父亲得癌症的。只说是伤风感冒，不要我们去。我又打冠华的电话，想听他的精神状态。这次他接了，说感冒了，不要紧。我问他怎么我打电话给他他老不接？也不来群里？他竟然说打算以后不联系我们了！这句近乎绝情的话震撼了我。我反问他：“联系几十年了怎么不联系了？老了更应该多联系啊。”他重复说“不要联系了”，语气很平淡。我又打电话找朱根深。他竟然人模狗样大声斥责我们在城里吃了饭没事做，说冠华没什么事。我莫名其妙。今天才知道，根深接我电话的时候正好和冠华坐在一起。他怕冠华听见，故意堵我的话。
       冠华一辈子的艰辛我不多说。说起来心酸。身在农村，带大六个儿女，怎么个艰辛还要描述么！说真话，我有过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埋怨。可是只要想起冠华，我的埋怨就会淡化，因为要埋怨也应该他先埋怨，他更加怀才不遇啊。
       ……
       同学三年，交往五十几年，千言万语说不尽心里的惋惜，化作一句：冠华你一路走好，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们还做同学啊！
                                                                       李世荣叩首
                                                                        2019.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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赳赳皱菊

         老师洋洋洒洒，将自己与同学“冠华”之间的往事诉诸笔端，字里行间饱含深厚的同窗情谊及

赳赳皱菊

       老师洋洋洒洒，将自己与同学“冠华”之间的往事诉诸笔端，字里行间饱含深厚的同窗情谊及对“冠华”深切的悼念之情。好文，大赞！

赳赳皱菊

赳赳皱菊 发表于 2019-7-27 09:45
老师洋洋洒洒，将自己与同学“冠华”之间的往事诉诸笔端，字里行间饱含深厚的同窗情谊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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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默先生

朋友一生一起走，让我想起了一首歌《朋友》，文章感人真挚，真实自然，人这一辈子不容易，朋友之间能够相知相惜50多年更不容易，我们晚辈们应该更加珍惜生命，珍惜友情。

梦回大唐

老师对同学朱冠华55年的感人肺腑的真情厚谊和沉痛悼念，让人不禁留下来眼泪。
“身在农村，带大六个儿女，怎么个艰辛还要描述么！”——看完这一句，感慨万分！南方农村的确太艰辛了！干农活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或肩挑手提，多么艰苦啊！而且那农产品都那么低贱。比如大米，20多年前是几毛钱一斤，今天，南方的大米大概也就二元一斤。而学费、医药费等等都张了100多甚至1000多倍了！南方的农村老人都活的艰辛、愁苦。加之20多年前南方官场特黑暗、贪官污吏特多，因怀才不遇，因遭受诬蔑迫害郁郁而死的也多……

李世荣

梦回大唐 发表于 2019-7-27 14:19
老师对同学朱冠华55年的感人肺腑的真情厚谊和沉痛悼念，让人不禁流下眼泪。
“身在农村，带大六个儿女， ...

真心感谢梦回大唐对我的《悼念朱冠华同学》做出这么细致这么深情的点评！老同学的儿子向我说明，他父亲去世没告诉我是因为天气太冷。怕我70岁的身体难以抵抗严寒。如果他当时告诉了我，我也不敢在老同学的灵前当众念诵这篇悼词。后来老同学的儿子告诉我，他们姐弟六个看过我发给他们的悼词，都失声痛哭。然后姐弟们的朋友圈都转发这篇悼词。他们不容易理解我和他们父亲的同学感情何以五十几年不褪色？因为我和冠华一直惺惺相惜；更重要的是共同经受了现在的年轻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

李世荣

赳赳皱菊 发表于 2019-7-27 09:47
老师洋洋洒洒，将自己与同学“冠华”之间的往事诉诸笔端，字里行间饱含深厚的同窗情谊及对“冠华” ...

谢谢赳赳版主深情夸赞！

李世荣

一默先生 发表于 2019-7-27 10:02
朋友一生一起走，让我想起了一首歌《朋友》，文章感人真挚，真实自然，人这一辈子不容易，朋友之间能够相知 ...

衷心感谢一默先生动情的评论！我们的同学感情五十几年如一日，不是别的原因，就因为我们一起经历过今天的年轻人难以想象的艰苦。

华夏

老师的笔耕让人敬佩，这么长的文里，没有一个错别字，这点上，我们大家都应该向你学习才是。同学情才是真情，这点我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