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提朋友小莲（散文）

六月草 · 发表于 2019-8-1 11:3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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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孩提朋友小莲（散文）

　　铁素

　　我和小莲是孩提朋友。我的父亲死得早，而她的父亲1967年正在红日中天，听说他的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文革期间，土黄军大衣挂着盒子枪，皮带皮靴，一副军人的凛冽。后来才知道人家是红总造反派的头。

　　那年我9岁，她8岁，她用头抵着父亲的肚子非要买个玩具手枪，他父亲呵斥：女娃家要枪干什么？她顶嘴，你们男娃有枪，我怎不能有枪？

　　我在一旁羡死了，我怎就没个父亲，顶着父亲的肚子撒骄？没多久她和我一样，也没了父亲。我们俩全是“烈士”爸爸，不同的是我的父亲在太原电机厂主动替人出差因公伤亡。她的父亲朝鲜战场生还，却死于武斗乱枪之中。

九岁的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她父亲那独特的葬礼，那风光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请了乐团，好多“战士”致哀；墓碑比我父亲的又高又厚，醒目的“烈士”二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下葬入土之时，两大排的威风凛凛的战士朝天鸣枪，鲜花一地，旌旗林立。百姓或佩戴或手举小白花随着哀乐抹泪。我的父亲远在太原，他的葬礼从太原运回柳林不知有没有这般隆重，我当时只有一岁，不知道。

　　可是没多久，他父亲的墓碑竟然被西山兵团的“革命战士”砸碎，据说红总是“反革命”。

　　两派激战一次又一次，机枪都安在我家屋顶上朝对面的山上打，院外有人中了流弹，肠子都流出来，卸门板抬走，一只公鸡带一伙母鸡追着那流到地面上的肠子吃，我们这些小屁孩跟着会编快板的人后面唱：“肠子流了一尺长，公鸡母鸡撵着尝。”后来的后来，不知为何红总兵团的守不住阵地，退守到陕西吴堡宋家川。

　　最终，西山兵团的革命派回来掌了大权。我们这片村庄可谓是“解放了”。到处响着“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谁掌权我们这些小屁孩都无所谓，让我始终不能释怀有几件事：两派都喊对方是“反革命”为什么都表演“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在西山兵团掌权的那天夜里，我知道了一个秘密：红总的打了离石看守所，并且打死了几个看守人员。

　　当时，我朋友小莲的父亲被一个看守人员打死了，其他同伙则为给他报仇——又打死几个看守者。这些人死后，大家脱袜的脱袜，脱鞋的脱鞋，有的还扒了人家大衣。这是干什么？

看守人员，为什么的要参战打这场无聊的战斗？我朋友的父亲本来给我的印象很伟大，抗美援朝没负伤回来，人高马大，魁梧英俊，怎能被别人击毙？大伙却又为了报仇，杀害了看守的？真不懂事啊，虽然那年代，衣物匮乏，也不至于为了一己之利扒衣脱鞋拽袜子啊。总之，他的父亲由崇高跌入地狱。

　　小莲的父亲死后，她的妈妈心里苦啊，家徒四壁，还有六个孩子，小莲最大才八岁，刚生的还不过百天，关键是家里一切花销断供。二分钱的醋一毛钱的盐都要过婆婆的关。

　　婆婆六七十岁，是当地公认的厉害婆，动辄说媳妇不节俭，说三道四，一来二去小莲的妈妈就更加想念自己的那体己的丈夫。据说小莲的妈妈极端迷信，丈夫能从朝鲜战场回来，她认为是她烧香磕头神仙保佑才回来的。武斗开始，小莲大伯成了红总司令，小莲爸爸跟着当司令的哥，又操起枪杆子，何况自己又是朝鲜战场上的英雄归来，小莲妈妈没再烧香，认为自己的男人跟着司令哥有着诸多的卫兵护着，总定万无一失，没成想他死了。

　　虽然成了万人景仰的烈士，但却把自己和孩子们置身于婆婆的把控之下，所以每天哭天抹泪，思念无尽。她相信梦中能见到小莲的爸爸，有一回真的梦到了，小莲爸爸埋怨自己的婆姨说，你在院墙上安了圪针，叫我怎么回去？醒来，小莲的妈妈把梦当真，一口气把院墙的圪针全拔掉。从此以后，看见蜜蜂了，以为是丈夫回去了，先舀一些饭供敬；回来个苍蝇也一样对待，念念叨叨和苍蝇蜜蜂蚊子对话不休。

　　小莲爸爸丈夫死后仅仅一年，有一天，一只好大的蜜蜂真的回了家，在小莲的妈妈胸口上蛰了一口，全身青紫，医院就在她家百里地远，可是，连来不及抬过去就死了。好多人都说，是小莲爸爸带走了妈妈。

　　小莲弟妹六个，一个还在百天里，不得不找奶妈，并且说好只要奶妈想要，就给了。剩下五个，小莲最大才8岁。最小的刚会走，不得已，到奶奶家蹭饭，大概小莲爸爸把复原费自作主修了窑洞的缘故吧，小莲的奶奶对小莲爸爸冷淡，死了对她的妻子儿女仍然冷淡，感情上不去，所以小莲姐妹们都遭了秧。

　　刚刚过了年，9岁的小莲毅然决然的带着弟妹开始讨饭。讨了两年，寒冷的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不够锹把子高的小莲，决定跟着队里挣工分养活弟妹。她11岁，又廋又小，在队里干活只挣4分，后来涨了，挣6分，没想到秋里分粮还分到了。

　　有吃的啦！姐妹几个高兴的喜泪直流！小莲有两个姨姨，一个在四川，一个在薛村，四川的姨姨是南下干部家庭，为了援助无父无母的小莲姐妹，尽力往薛村捎寄包裹，可是在薛村的姨姨也有一大伙孩子，衣服回来先经她挑选，好的新的时髦的全捡走了，给小莲姐妹的不多，但有穿的就行。他们在乎的是肚皮饱不饱。

　　大队成立水保队，都是一伙年轻人，唯有她小，仅仅14岁，但也是铁姑娘一个（当时农业学大寨，郭凤莲带的水保队就叫铁姑娘队），后来我和她分开了，我读了初中高中师范，并且成了一名教师。几经碾转又回到了薛村中学教学，有了闲工夫去打听儿时朋友的一些近况或者在她们身上发生一些故事。可众多的朋友里面唯有小莲可怜，她的故事听来比小时还惨，惨到我在为她流泪不止。

　　她越来越成青年，人大了身壮了，大队的活越干越有劲，她的家不再是缺粮户。而是余粮户。可能从小缺少爱，她早恋了，有名小后生对她有意，她也觉那后生可以托付终身。可是她遭遇了最凶悍的婆婆和公公。他们恋爱三年，苦等男的在部队服役三年回来准备结婚。

　　结婚的前一晚，小莲为尊重祖母和伯父叔父，挨家告知她明天的婚事，她奶奶本应带着全家去贺喜，可是，她带着弟妹窜村讨吃，独立生存，毁了祖母的声誉。小莲的奶奶一肚子的气早想爆发了，于是毒口大骂：“明日是你出殡的日子，我们不和死人打交道！”听了奶奶的诅咒，小莲只能哭着回家，自己给自己准备上轿的用品。

　　没想到他奶奶的毒口应验。第二天结婚，男家用马匹接新媳妇。两匹马，一匹新娘子骑，一匹带着马车拉嫁妆（一个放鞋小木箱），不知为什么疯狂的场面出现了。拉车的马儿什么缘故受惊了，拽着拉马的人狂奔，从前街奔到后街，拉马的是她婆家大姑子的女婿，他想拉住不听话的马，结果连人拽倒，在街上还不想放松手里的缰绳，结果石子儿马路垫背，被马儿拉的血肉模糊，另一匹马也疯了。拉着粗重的轱辘车狂奔，把箱子里面的嫁妆鞋袜，梳子镜子都颠簸出来还不算，箱子，鞋袜镜子之类也被践踏的四分五裂，直到马儿狂奔到后街的照壁上，一头撞上去撞晕了才倒下。

　　惊动了村里所有的人。所有人惊呼不止，而不敢制止两匹疯了的马，直至马被撞晕或者是撞死了，人才开始把血肉模糊的伤者送进医院，急诊，找大夫，那个乱啊，比日本人扔了两颗炸弹都惊慌失措。

　　谁也不管站在街上孤零零的新娘子，新娘子自己抹着眼泪回洞房，婚宴的酒菜没半个人垂睐，洞房无人闹腾，新娘子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无人搭理。瞧瞧，世界上还有比这凄惨的结婚吗？

　　收拾完烂摊子接下来的岁月就是，她成了婆婆眼里的“扫帚星”。婆婆小姑子三番五次请神看了这新媳妇是不是破月子丧门星，虽然请神神说她不是扫帚星，但是，婆婆公公小姑子都一致认为不该娶乞丐媳妇回门进家的，这些人无缘无故在家摔东西，或者指鸡骂狗，小莲没人撑腰都忍了，好在她的丈夫还比较对她好。第一个孩子出生，不凑巧的是姑娘，这下，连月子都不能安心坐下来，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十冬腊月，媳妇还有在襁褓里的孩子都怕冷风吹，偏偏公公专门撩起门帘；婆婆有意在家和公公对嘴仗，吵架的架势，能震破窑洞。不满月的孩子居然受了惊吓，头发都直立起来。奶都不好好吃。

　　吵吵吵，天天吵，原因很可笑，不为别的就为公公婆婆那一辈生了双儿双女，自己的大儿子生了一对女儿，巴望小莲老二家生个男孩，结果又是个女的。气得公公婆婆感觉什么都不顺眼，骂天骂地，摔东西骂猪狗，实在吵闹的受不了，大儿子跟着媳妇到了娘家村里住了。小莲家是老二，也只能求队长把队里的库房腾了一间搬出去住，走的那天，婆婆和公公像送行死人，在路上点燃火堆，用扫把扫了又扫，这种做法简直能激起公愤。

　　到了生产队的库房一年后，小莲生了儿子，算是给婆家长了脸，但小莲是乞丐出生，公公婆婆自认为她不是扫帚星，肯定是丧门神，所以始终压制看不起。小莲呢，只要丈夫对她好就行。对于公公婆婆的无理，远隔三院听见就像听不见，忍住不理他们。

谁知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年，丈夫有了外遇，真是雨打霜雪风扫路，火上加油又添柴。小莲选择苦干奋斗，为家为儿女拼命搏斗的这几年，他娘家的弟弟妹妹都在她的搏斗中娶了媳妇嫁了郎，公公婆婆入土厚葬，儿女考了学校.......诸事做得恰如其分，连村里人的大男人对她都竖起大拇指，自叹不如这个小个子媳妇，终于，她的忍辱负重感动了丈夫，心归于家。

　　改革开放，社会的变革，她的生活开始好转，苦尽甘来！

　　前几年，夫妻种了大棚菜，开了饭店，儿子买了车，女儿有了工作，一切向好的方向发展。小莲辛苦一生，我作为她的儿时朋友，祝愿她以后的日子，越活越有钱，越活越幸福！夫妻和睦儿女孝敬。三十年河东流河西，我的孩提朋友小莲苦了半辈子，实在该享受老来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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