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不开茶,亦如人离不开食物。 父亲的茶瘾并不大,他不是茶杯整日不离手的人,但他每天早上五点左右起床后,熬一罐黏茶的习惯却是雷打不动的。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个房木匠,走村串户给人建房造屋。房木匠在木匠行当里是最吃力的,过去农村人盖房子全靠胡基(土坯)垒墙。胡基是用黄土夯成的,每块最少有二三十斤重,丈五高的房背全靠胡基垒成,力气小的人根本无法将它撂到房上的。在那个没有咖啡、红牛提神之类的年代,茶,就成了父亲爆发力量的动力源。 我一直不看好父亲的黏茶,熬得黑乎乎黏稠的茶水比药还苦,父亲却眉头都不皱就一饮而尽了。其实父亲喝的不是那些花茶、绿茶、红茶、白茶、龙井、铁观音等高档茶叶,他用的茶叶廉价得甚至让现在的年轻人不屑于顾,父亲总说那些高档茶没劲,不解乏。 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父亲黏茶的力量,是在九十年代初的一个夏收时节。那时收割机还没有普及,割麦全凭镰刀和人的力气。当我疲惫不堪地瘫倒在麦捆上不得动弹的时候,父亲将一罐熬好的茶送到了地头。我嫌苦怎么也不肯喝,父亲劝我不要嫌苦,说这东西不好看却好用,喝了就能解乏。看着望不到边的麦田,我接过了父亲的黏茶。哇,那种不可言表的苦涩如中药直入肺腑,苦得我打了个哆嗦,口腔里久久地被这种苦涩味占据着,喝了几罐凉开水漱口也无济于事,可怜的胃被折磨得波涛荡漾。看着我皱着眉头的痛苦状,父亲却开心地笑了,“一会儿就好了。”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不知是黏茶征服了胃,还是胃适应了新的味道,刚才还躁动的胃逐渐平静了下来,而且还泛出一种淡淡的惬意,很舒服的感觉自心底升腾而起,浑身的筋骨好像从困乏的麻醉中渐渐地苏醒了过来,我瞬间满血复活,浑身又充满了征服的力量,一整天的高强度劳动,竟然再也没有感到一丝的困乏。我心中暗想,吃鸦片也不过如此吧? 第二天凌晨,在我的提议下,父亲用一根八号铁丝折的勾搭,挑起用一斤装的油漆罐罐改造成的熬茶罐罐,点燃麦草给我熬茶。熬茶罐罐被烟熏火燎早已失去了本来颜色,一团漆黑的罐罐熬制着一团漆黑的茶水。茶水开了,父亲却不着急倒出来,而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熬煮着,时不时地用一根筷子压一压溢起的茶水,直到黏稠得能扯线线才让我喝。那天凌晨四点,我和妻子一人拉一辆架子车到乔山半山腰,在那个离村子七八里地的山庄割了两亩麦子,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已经将割完的麦子运回了家。往年需要整整一天才能完成的工作量,我们只用了一个早上,这都是来自于父亲黏茶的力量。 不经意间,这些陈年往事过去快三十年了,父亲已经到了鲐背之年,他的熬茶工具早已从手工熬制换成了专用电磁炉,但他依然用一斤十几块钱的廉价茶叶,熬制着黏稠得扯线线的苦茶水。 有一次,我去集团公司外地一家分公司出差,在同事的办公室,他用熬好的茶水招待我们。看着杯中褐红色的茶水,飘逸出清香的味儿使人口鼻生香,呷一口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我赶忙问这是什么茶?同事惊讶地说,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的茯砖茶吧? 于是,同事如数家珍地对我讲起了茯砖茶的历史。距今已经有上千年历史的茯砖茶,以湖南大叶种茶为原料,经过二十九道自然发花工艺,生长繁殖出一种有益曲霉菌——“金花菌”,主要功效能够补充膳食营养,帮助消化,降血压、血糖,抗血凝、抗血栓,故而有“生命之茶”之说…… 我给父亲买回了茯砖茶,还买了专门熬制茯砖茶的玻璃器具。经过一段时间的熬制饮用,精神矍铄,童颜鹤发的父亲感慨地说:“熬了一辈子的茶,熬到老了,才知道世间还有这么好的茶,就是到了那边也不后悔啊。” 是啊,父亲用茶叶熬制了清苦的一生,到老终于熬来了太平盛世。祝愿他老人家和天下所有的老百姓,幸福的生活如茯砖茶,醇香绵长,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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