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绿袖子 于 2018-12-17 16:23 编辑
木凳上的温存 文/绿袖子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二个年头,潜意识里还是好像从未离开,只是出了远门好久好久没回来。原因是,母亲保存了父亲所有的物件,包括父亲的工具箱,至今仍完好地摆放在母亲床底下。 工具箱是父亲参考以前赤脚医生背的药箱自己做的,分列着大小不一的格块,小的放铁钉、螺丝螺帽,大的放铁锤、斧头、钳子,这些物件每一件都浸淫着父亲的气息,恍惚中,还飘来父亲身上那淡淡的烟草味,香醇的白酒味,和父亲躬着身子敲敲打打的勤劳背影。 父亲敲打的东西很杂,吃饭的简易饭桌,放菜的简易柜子,放锅碗的简易置物架,放煤球的简易木箱子,杂乱的厨房由于父亲这些简易品,显得格外利落整齐。
我们印象最深的就是父亲做的小木凳,小木凳,父亲做得最精致,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靠墙排一溜,同时还配置写字的小书桌,哥的,姐的,我的,弟弟的,吃好晚饭各坐各位,像开了个幼儿园。 冬天,父亲怕冰凉的木凳冻着我们小屁股,便在木凳上铺上旧棉絮,再绑上一层又一层布条,像只隆起的面包,坐上去软软的,暖暖的,后来的沙发估计就是受了我父亲启示吧。
我家老宅很大,房子周围被母亲种满树苗,一个季有一个季的,砍了高的有低的,锯了粗的有细的。父亲没事就爱叼着烟围着树木转悠,哪棵树该完成什么使命父亲只要看一眼就有数,粗壮挺拔的,父亲会留给手艺高超的木匠大师,打些像样的衣橱、床之类,长相有些猥琐的,父亲没有负担地自己享用。下雨天,父亲躬着身子,先是锯接着刨接着钉,一举一动俨然是大师风范,看妈妈的眼神都跟平时不一般。
父亲那个小作坊是不允许我们靠近的,他怕那些钉子、锯子、斧子弄伤我们,当小作坊里的敲打声寂静下来,当父亲刁着烟走出来,我们知道,新的凳子或桌子出世了。天一放晴,父亲开始给它们上油漆,那时候没有现在这般色彩斑斓,也不懂原木色最清高,只有一种叫铁锈红的油漆,也不知父亲在油漆里加了什么,愣是把贱命的它们刷成高贵的红木颜色。
在我们还小的时候,饭桌跟我们一般大,小小巧巧,不需费力就能稳稳当当坐着吃饭。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它们也一天天长大。我家的老物件特别多,光大大小小的桌子跟凳子就能坐几桌人,村里开个会什么都喜欢上我家,方便呀,甩手走来就是,上别家还得自带凳子。
如今搬进别墅坐上大圆台,这些物件还保存着,父亲一走母亲更舍不得丢,可喜的是如今物尽其用,哥哥全部把它搬到出租房当家具一起出租,别人家得化钱买新的,父亲帮哥哥又省了一笔钱。
只有几只小木凳仍放在母亲房里,夏天母亲搬到巷子里坐着乘凉,冬天则搬到阳台上坐着晒太阳。我理解母亲为何如此热爱这些不起眼的小木凳,就是我,每次回去也忍不住会在小木凳上坐上一会,碰撞的瞬间,撞击心灵深处的是柔情和温存,恍若坐在父亲的腿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印象是否在父亲腿上坐过,有一次坐在小木凳上忍不住就问母亲这个问题,母亲说她也忘了,我抱憾之极:“你怎么可以忘呢?”母亲说:“那时候干活累得停下来就想睡觉,哪记得这些。”“想想呀。”我要求。母亲真的侧着头认真想了一会儿,“你父亲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他对你们的喜欢表面上还真看不出来,不过他如果上街,哪怕不吃饭也会带些小物件给你们,他比我更了解你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什么小物件?” “小人书,小手枪,红丝带什么的。你和你哥喜欢小人书,你姐喜欢红丝带,你弟喜欢小手枪。” “我不喜欢红丝带吗?” “你又要小人书又要红丝带,最不讲理。” “有吗?我怎么觉得我最讲理。” “他们几个或许没坐过,你肯定是坐过的。”母亲肯定地说。
“真的吗?为什么?”
“你不讲理啊,动不动就哭,最烦人。”
我哭笑不得,一个撒娇的小女孩到了母亲嘴里怎就变成一个缠人的小麻烦?本来该捧在父母手心里的我们被繁重的农活埋葬了,耳边仿佛听见父母在不耐烦斥责我,“忙死了,一边玩去,再来缠揍你。”我只好含着委屈的泪水失望地躲到一边,远远望着忙得灰头土脸的父母,望着把爱压在心头的那个年代……
我轻轻触摸小木凳,像触摸父亲的膝盖,骨子里,我的确是一个爱缠人的人,常常臆想着被父母百般疼爱我又百般撒娇的情节,自我满足自我幸福自我陶醉。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遗憾的是,连跟父母一点点或亲昵或撒娇的回忆都没有。只记得有一次雨季,父母不用出去干活,母亲坐在一旁给我们做鞋,父亲给我们唱“珍珠塔”,我的父亲有一付好嗓子,曾在县锡剧团待过三年,由于是农村户口后来被精简回村。我们依次坐在适合自己的小木凳上,听得小嘴一张一合的,这时候风云突变,父亲在唱“跌雪”时,那一声清亮的唱腔,把正专心吃饼的弟弟吓倒,从凳子上滚到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晚上发起高烧,还花掉了一个月的家用,父亲清亮的嗓子从此在家里销声匿迹。还有一次我跟着父亲去书场听书,一路上怕我走丢父亲始终牵着我的手不放,而那时候的我又是多么希望挣脱父亲的桎梏去撒欢啊。童年,除了美丽的田园美丽的野花能柔软一下情怀点缀一下那个黑白年代,还真没有其他情感的美好。
我带了一只小木凳回家,取代了阳台上的滕椅,过去没能在父亲腿上尽情撒娇,以后就坐在木凳上尽情臆想父爱的温存,只要身边有它陪伴,就有父亲守望的眼神。我每天把小木凳擦试一遍,如同擦拭父亲粗糙的双手……我的父母亲由于艰辛的生活顾不上疼爱我们,从今往后就让我来疼爱他们吧。
一抬头,星空中掠过父亲沉默的脸和不言说的溺爱……我的眼睛湿了,好久没流的泪水又汹涌不止。
有一种爱永远都不会改变,无论经过多少桑田仍会在心里面萦绕,在空气中流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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