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跌落人间的羽毛 于 2020-10-9 13:35 编辑
编按:无论在任何领域,那些经典的作品都是该领域里闪亮的星星,我们不应该让它被践踏或者埋没。昨天,深海拾遗,拾到老师上一篇经典文章,今天特意来老师空间,看到老师这一篇文章依然非常经典。很自然,拾到了宝!文中,经典语句非常多,有部分甚至可以称为伟大,比如“ 在这个充满难解的符号般的世界,我来到这里,决不只是来看风景的,我是来寻找对于人生的信仰,从而确定我们生命的尊严。”作者是带着使命而来的,而能懂其使命者,必然也是带着使命之人。建议精华!(跌落人间的羽毛)
悲情转折与诗意永恒(代序) ● 蓝宇
到凤凰旅游的人,大都为着一个人。这个人活着,把凤凰的山水人情介绍给世人;这个人逝去,给凤凰留下了巨大的旅游资源。 这个人,他的名字叫沈从文。 那流经凤凰的沱江,那临河的吊脚楼,以及小城中青石铺就的街道,充满了磁性。多年来,除了我无法抗拒那强大的引力外,还有一直萦绕在我心中二十余年的的责任和义务—要把先生当年悲情出走芷江的真相告知世人,更为籍慰那已经香消玉陨百年的天堂少女。 我是选择了一个有雨的天气去的。 雨中的凤凰是透明的,雨中的凤凰更是诗意的。那透明和诗意的感觉是慢慢到来的,它经过你,而到达你生命的每一个角落,把一身的风尘洗得干干净净的。也只有在此时,才契合我来凤凰的心境,也才可以走在先生曾经踩出来的的脚印上,走进那些使你眼珠子发亮的情节中去。 “好美啊,这就是凤凰呀!” 随同我一起来凤凰的阿洁,抑制不住心情的感动,由衷的发出了赞叹。她那发亮的眸子和激情的笑脸,在唤醒我沉思的时候,也深深的感染了我颇有些伤感的心情。 眼前的凤凰仿佛沉入了水底,氤润缱绻在一片乳白色的漫纱之中。那条先生孩提时候走过不只一次的河街,那一幢幢先生孩提时候临窗而视的吊脚楼,以及那五彩斑斓的鹅卵石,那漾在河面上若隐若现的小船,都湿碌碌的而又充满了灵气。 就仿佛是先生的文字,湿漉而闪亮,鲜活而神奇。 我想:如果没有先生的这些神奇而鲜活的文字,如果没有先生那深情而专注的注视,我们今天也许发现不了湘西这片土地的神奇而颇有些阴暗的美,也没有那么多的人会去兴趣知道这个偏地一隅的袖珍凤凰。 她和那只同名的神鸟一样,更接近于一种想象出来的东西,是先生用那只神奇的三寸小笔连同自己的灵魂把她变得真实,真实而生动,就好象我身边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子阿洁。 凤凰的诗意不只是雨中的美景,诗意永恒的还有那遗福千年的历史人文。 第一要去的地方自然就是先生的故居和先生的墓地。 先生的故居在中营街24号。这是一所木质结构的院落,分前后两庭,成“器”字形。走进门去,一股雅致之气迎面扑来。前后两庭均为平房,矮小紧凑,清静典雅,或许就是“室雅何须大”的那一类房屋。室内陈设着先生用过的家具,有木床、书柜、书桌和竹椅等,墙上挂着先生各个时期的照片。在众多陈列物中,最引人关注的,一是悬挂在过厅里的题词。题词为费孝通和钱伟长撰写。费孝通的题词是:“旧雨写边城,风行几十春。湘西今比昔,可以慰故人。”钱伟长的题词是:“人生朝露,文学千秋。”两幅题词都对先生的文学成就和人生价值给予了崇高的评价,过目难忘。二是陈列在后庭正室的石雕和画像。石雕是木刻家刘焕章所作,为白玉石半身像,塑造出先生和蔼的面容、慈祥的笑态,给人一种亲近感和信赖感。画像是黄永玉所作,为钢笔素描头像,准确而又生动地传达出了先生的神情,仿佛能让人看到先生那丰富柔韧的内心世界。这一雕一画,把先生的形象永远留在了人间。 如果你只是一个好奇的看客,你可以走进凤凰边城感受到那诗意而透明的美景,但你也只是在老故事的边缘徘徊,却无法走进真正意义的凤凰和边城的。 出了故居,便是去看先生的墓地。 先生的墓地在听涛山。 我们来到码头,乘上小船,沿沱江漂流而下。河水清澈透明,茂密修长的水草顺着水流在船两边摇曳舞蹈,阿洁禁不住以手抚水,嬉戏赞叹。河边的吊脚楼依岸赋形,错落变化,密密地排列着。高高的吊脚,如亭亭玉立的荷杆,托举着楼上灿烂的生活世界。楼是一贯制的木质结构,有的一层,有的两层,如阳台一般伸进河面,有的挂着灯笼,有的装饰着彩灯,窗子开处, 依稀透露出闲雅舒适的生活情调。船在江上行,楼从岸边退,不一会儿,便到了听涛山码头。 上岸后,走过一段石板路,再顺着一条由石子和石阶组成的弯弯曲曲的小径爬不到百米,便是先生的墓了。 在墓下面的转弯处,立着一块石碑,上书:“一个士兵要不死在沙场,便是回到故乡。”笔法遒劲有力,潇洒大方。署名为“黄永玉、张梅溪”。我记得先生的作品里曾经有这样的话,但又想不起在哪里。即使是黄、张所撰,也是恰如先生之人生的。从石碑处再往上,转两道弯,就是我们要拜祭的先生墓了。 像所有人的感觉,来到这块天然五色石的墓前,阿洁竟脱口而出:“这么简单呀。”这墓,与其说是墓,不如说是碑;与其说是碑,不如说是石。因为它是五尺高、四尺宽的不规则的磐石。石头为青色,间以白点,光滑明亮。绕碑一圈,前后观而思之,那碑石,不能将其比拟成任何立体图形,明明有形,却无可言状;其有天地造化之神韵,只可意会,不能言传。五彩石代表了先生多彩的人生,上面的凹凸感表明先生坎坷的一生。那碑石如不规则的多棱镜,折射出五颜六色,从不同侧面反映出不同的内容,不同的人从不同角度去观察,去思索,去获得一份心得,而无论各自起初得到什么,都将被引导到人性回归自然的理念之中。 我一方面为如此奇特又质朴的碑石而称道叫绝,一方面对这么简炼且深刻的碑文寻味沉思。 正面刻着先生的亲笔碑文: 照我思索 能理解我 照我思索 可认识人 这本是先生写在《抽象的抒情·题记》中的话,原文是:“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能认识‘人’”,这里略有改动,把“能”改成了“可”。 背面刻着张充和的诔词: 不折不从 亦慈亦谦 星斗其文 赤子其人 诔词准确、全面地概括了先生的一生,从性格、为人到文章,再到人生,都作了恰如其分的评价,16个字,字字珠玑。诔词还是嵌字格。由每句话的末字嵌成“谦人从文”。“谦人”者,高人也。先生有灵,可知足矣。可先生的自题碑文,却透露出十分的不满足。是啊,先生生前,蒙受了许多的误解和冤屈。解放前他写了那么多文学作品,未必能得到人们的正确理解,提出的文学主张则常被批判,但是,其中的价值和意义人们认识了多少?因此先生强烈地盼望着被理解和认识。他带着未能得到理解和认识的遗憾离开了人世,而把得到理解和认识的希望嘱托给后人,并且指出理解和认识的方法与途径———他多么殷切的等待着啊。 磐石下面埋着先生的骨灰。先生静静地躺在这里,以听涛山一样历久的耐心等待着人们的理解和认识。 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得深邃。 从听涛山回来,雨是越下越大了。害怕把秀发淋湿了的阿洁仿佛长了力气,走的比刚才快了。走到宾馆的檐下,小心地理了理湿发,转过身来,见我痴痴地站在雨中,竟顾不了女人的矜持,大声的叫我。也许是见我没有动静,她于是跑入雨中,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中蛊了?”把那又圆又黑的眼睛睁得出奇地大。 其实,我站在雨中的时候,我在沉思。在一天的时间里,我去了先生的旧居,先生出生的地方,又去了先生的墓地,先生长眠的地方,生于死,几乎是在转眼之间。 在这个充满难解的符号般的世界,我来到这里,决不只是来看风景的,我是来寻找对于人生的信仰,从而确定我们生命的尊严。我沿着先生字里行间欢乐和眼泪的脉络,走进那带天井的院落,我站在那张老旧的雕花大床边,隔着窗棂,看着檐外的雨水,仿佛听到了一百多年前先生从母腹中钻出来的哭声,看到了先生母亲那闪烁在眼角幸福的泪水。那哭声,那泪水和窗外的那雨水在眼前幻化成一个五彩的光环在我脑海升腾,令我遐思千里;当我沿着先生字里行间欢乐和眼泪的脉络,来到听涛山,围绕先生的墓碑漫步时,我感觉我头顶那从天而降的雨滴,是一件多么神秘而庄严的事情。一滴滴雨从天上落到听涛山先生的墓地,最终溅落成一朵水花,消隐入草丛,这一漫长的过程只是瞬间一闪而已,没有人看清楚,相信先生也没有看清楚过。 人在这个世界上是非常灵气的物类,一生长者百年,看上去很漫长,但对于单个生命来说,同这天地比较就只能是沧海一粟了。 然而,对于先生来说,时间和先生,先生和天地,却是另外的一种境界了。 先生1902年12月28日出生偏地一隅的湘西边城,1988年5月10日逝世于繁华的闹市北京,先生走完了他八十六年的光阴。 先生已经离开人间,关于他的功名已经汗牛充栋了。留下了什么,也不必要再赘叙一二。可以去问长绿的青山,可以去问恒流的陀江,还有那长年川流不息来到他生活的地方和他笔下的世界的人,一切就清楚和明白了。 在先生一生中经历了数次人生转折,而先生在青年时候芷江的那段时光,随着光阴的流逝,已经没有很多人知道了。搜索有关先生的传记、年谱以及凌宇先生的《沈从文传》等记载,无一例外的写着因“恋爱”被骗,无以脸面见人,而痛苦出走。而在看凌宇先生在《小客栈里的“红娘”》里又写有这样一段话: 同时传来消息,在沈从文离开芷江不久,那位唤起他心中恋情的女孩子,出发到外面读书时,在船上被土匪抢去作了押寨夫人。听到这消息,沈从文怅然若有所失。便仿照失意墨 客样子,在客栈墙壁上,题写了两句唐人传奇小说上的诗:“佳人已属沙叱利,义士今无古押衙”,抒发自己心中的感慨。后来,那女人被一位黔军团长花重金赎去。团长不久又被枪 毙。不如是出于看破了红尘,还是走投无路,这女人终于进芷江洋教堂作了一名修女,去伺奉冥冥中的天主了。 笔者20多年前曾经就读芷江师范,在看到这段话后,心中颇有疑问,便求教于德高望重的周子厚老师。周子厚老师时年已经60余岁,对那段历史比较清楚。对这件事情他谈了自己的看法:那场匪乱是造成分离的祸首,那一千块银圆有借而无法偿还的成分也有因爱情迷惑或消费或赠予的“莫须有”的成分,连当时青年的沈先生也无法回忆钱的去处,可见当时先生“迷恋”的程度,一味说因“爱情”被骗有些牵强。 而后,我又到芷江天主堂采访年已高龄的神父求证马泽惠小姐做休女一事,她只记得有一个身才苗条面容憔悴的,开始来整日忧郁含泪的女子,她读过书,有文化,做祈祷的时候特别的专注和虔诚。。。。。。后来生病死了,其他也就记不得了。 那段时光已经过去将近百年,这个定论也这样过去了百年。在事件过去百年之际,笔者又走访了研究沈从文青年时代生活的知名作家舒绍平先生,也走访了马家后代。经过笔者的整理和思考,当然也夹杂着本地人的私心,通过《遗恨百年---沈从文芷江初恋传奇》一书,来反映这段蒙尘的历史,一是还历史以真相并化解于胸二十余年的淤积,二是告慰马泽惠小姐的在天之灵。 非猎奇也非要打扰先生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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