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龙 于 2019-11-18 12:22 编辑
行走在古城丰惠的老街巷,就像走进了时间的隧道,空气中好像还飘溢着那股醇厚劲道的酒香味。 东街东首那个坐北朝南的台门是当年新建大队的大队部,谷雨前后里面被辟作蚕室,开始了给桑养蚕、采收鲜茧的蚕事儿。到了秋收时节它又成了工场和作坊,主要制作番薯粉丝,附带着酿造番薯烧酒。那番薯烧可不同于古越大地上所产的花雕、女儿红等低度黄酒,它是50度以上的高度白酒。每每出酒时,那浓郁的醇香四溢就会随风飘逸着,弥散了整个街坊。 我的街坊邻居郑大叔嗜酒如命,他与独生女儿相依为命,就住在十字街西街西头一个坐南朝北的台门里。他既不会舞剑耍刀,也不会舞文弄墨,他只是个在大街上摆地摊的小贩儿,他特别喜爱喝绍兴黄酒,每天都要喝上四次,雷打不动。一大早起床后先喝上三四两早酒,匆匆吃碗水泡饭后乘着朦朦的天色挑着一担日用杂货上街去卖,至九点多时收摊买上一些菜肴和两斤坛装酒回家,十一点时开喝中餐酒,下午四点喝下午酒,慢慢地喝它个六七两;晚间九点一过再喝夜酒,半斤落肚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去了。 郑家挨近台门的那两间小屋中时常弥漫着馥郁的芬芳,那种香气不时地外溢着。到了盛夏傍晚,郑大叔就会转场至台门外,在街边迎风处坐饮,当他把酒瓶塞一打开便有一股清纯的芳香溢了出来,引得人垂涎三尺。 从西街中间向北拐进去再转两个弯,便来到西南门河边的一个平屋小院。后院临河处可见两间漏顶破壁的泥墙屋,依稀可辨它曾经一间是猪舍,另一间是个简易的酿造小作坊,那里面空置着两只七石缸,并有一长溜偌大的空酒甏鱼贯而出,从那棵茂盛的白梅树下穿过一扇篱笆墙门,延伸进了一个备战备荒时期挖掘的防空洞里。现如今喝尽那一甏甏窖藏酒的平屋主人早已驾鹤西去,睹物思人,仿佛又回到了那逝去的岁月。 家父只是个荷锄耕种的农人,可他却“一壶浊酒慰风尘”,天天与酒作伴,中晚两餐都得喝。他不仅爱喝酒,还会土法酿酒,什么米酒、烧酒都能酿造。从晚秋到深冬再到开春,只要是农闲他要么在大队部酿番薯烧,要么就走村串户去帮着酿米酒或烧酒,他帮忙一整天也不图别的报酬,只要每餐酒管够,临走再带上一小坛酒就满足了。在当时粮食紧张的农村能雇请他酿酒的农户毕竟很少,所以单凭手艺换酒显然满足不了自己的需求。由于家境条件有限,他又买不起黄酒,就只好凭自己的力气去四处垦荒种番薯酿造番薯烧。 “捣香筛辣入瓶盆,盎盎春溪带雨浑。收拾小山藏社瓮,招呼明月到芳樽。”每到3月父亲就在后院竹篱边开地撒上辣蓼草籽,6月便叫我收割起来,由我母亲煎熬制成辣蓼水,然后拿大米磨粉,将两者混和揉捏成圆子,发酵并晒干便成了酒引白药。到了11月番薯收获时节,我挑选新鲜完好的番薯一篮篮去河埠清洗干净,再倒进酿酒坊地面摊着的竹簟中。母亲就坐于簟间,麻利地把番薯切成一块块,装入蒸桶内蒸,直到蒸汽升腾个把小时,取出熟番薯摊晾在竹簟里,使之降温与作坊的室温接近。父亲接过我已捣磨成细粉的酒引白药,按他心里有数的比例撒在番薯料坯上,边撒边搅拌均匀,随即倒入七石缸内。待拌药的料坯装满大缸后,父亲将它扒平覆盖上一层约1公分厚的稻谷壳,再用黄泥密封,让料坯发酵。两个月后,选个晴朗的冬日,父亲把火炉和酒蒸桶等蒸馏器具搬出小作坊架在后院中央,接着去南门外担来最清甜的山泉水。我和母亲一起在作坊内摊开竹簟擦拭干净,将已发酵的料坯倒上,父亲拿一定量的稻谷壳拌和进去,拌匀后把原料盛入酒蒸桶里,加上适量的山泉水,接着生火开始炊蒸。当蒸桶内原料沸腾时蒸汽经冷凝导流管化作液体慢慢流出,那便是原汁原味的番薯烧。父亲把一甏甏注满冷却了的烧酒加盖密封后,小心搬入那被竹林与梅树枝梢遮掩着的防空洞窖藏起来。 那窖藏后的陈年番薯烧之香,不像普通曲酒那样的浓香,而是一缕缕淡淡的绵延不绝的清香,其中分明带着番薯的甜香味。父亲在田间地头忙完农活收工回家后就立马舀一碗甏装酒来喝,喝了它父亲便会喜上眉梢。看他喝得津津有味,我也经不住那酒香的诱惑,也会嘴馋地去品尝。用筷头蘸着入嘴吮吸一小口,口感地道醇厚,味觉纯正柔和。有个元宵之夜,街坊东面一个晒谷场放映露天电影,我因之前好几次看过那影片便提前回家,只闻一股梅花清香和着陈年酒香随风飘来,原来是父亲坐在后院白梅树下借着明月自斟自酌,我便凑过去坐下对饮了。那润喉的陈年烧如清冽的甘泉,特别馋人,我和父亲喝了一杯接一杯。等我兄妹和母亲看完电影回来,发现我们父子俩酩酊大醉卧地而睡了。 时光如梭,一晃四十年过去了,父亲早已经在九泉之下了。一闻到酒味,我就不由地想起那番薯烧酒,想起了和父亲月下对饮的那个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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