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

天马 · 发表于 2019-12-16 15:59:47

本帖最后由天龙于 2019-12-16 20:56 编辑

   小村的夜黑漆漆的，清冷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几只野狗从胡同里冷不丁地跑出来，惊得树上的猫头鹰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大黑一个人走在街上，心情无比的沉重。明天他就要率全家离开这个生他养他三十多年的小山村，去东北的黑土地上讨生活了。　　
   大黑并不是村里第一个去东北的人。这几年，顺子、来福、根生等都率领家人陆续去了东北，小小的村子几乎走了一半了。想起这些昔日的玩伴们，大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大黑哥，我们村的风水破了，你就和我们一起走，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吧！”顺子临去东北时，曾一个劲地劝大黑。“别听他们瞎咧咧，好好的一个村子怎么风水说破就破了呢？”大黑的头当时摇的像个拨浪鼓。“那我和来福他们几家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顺子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顺子他们走后不久，大黑的孩子也……想到这里，大黑用力打了几下自己的头，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黑生活的这个村子后面是山，坐落在一个小丘陵上，土地比较贫瘠，距离县城少说也得一百里地。平时村里大人、孩子有个头疼脑热，一般都去村东头找老中医沈老三。这沈老三年轻时曾在城里药店当学徒，跟着师傅学了一些本事。老了回到村里，开了个小药铺，虽不能称华佗再世，一般的小毛病倒也能对付。而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孩子不舒服了，往往就去村西找神婆王嫲嫲下神。说来也怪，孩子吓着了，惊着了，无精打采，找王嫲嫲跳跳大神，叫叫魂儿，孩子就立马活蹦乱跳的了。　　
   然而近几年村里孩子得了病，无论是找沈老三，还是找王嫲嫲，却都不管用了。眼睁睁地瞅着一个个孩子越来越没精神，到最后就没了气。顺子他们几家的孩子就是这样没的。眼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莫名其妙死亡，村里人心惶惶。正在这时，一个算命先生手擎一杆旗幡，上书“活神仙”三个大字，慢悠悠地进了村里。村民纷纷上前，请大师指点迷津。　　
   活神仙听完村民哭诉，手拈长髯慢条斯理说道：“看来你们村里的风水被破坏了啊！”“此话怎讲？”众村民焦急万分。“进村时我发现你们村前有个大口井，好想你们村后也有一个吧？”活神仙环视众人。“可不是咋地？这两个大口井是农业学大寨那会，我们村里打的，能浇好几百亩地呢！”心直口快的新良娘高声说道。“能浇地果然是好事，可好好的风水却被破坏了啊！这卦书可明明白白写着呢，‘村前村后塘连塘，村里损失少年郎’。”活神仙微闭双眼，慢条斯理说道。“那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吗？”新良娘焦急地追问。“有倒是有…...”活神仙边说边环视众人。新良娘会意掏出了身上仅有的一块零钱，又回家拿了十多斤豆子，其他村民见状也纷纷解囊。活神仙非常高兴，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拿着那把桃木宝剑舞了一会，接着说道：“我已使了法术，近期不会再有事儿。不过，要想永保平安，最好还是把那俩大坑填上为妙！” 　　
   “什么？要把那两口井填上？”当部分村民去大队部要求填井时，当时的村支书大黑他爹杨老栓顿时火冒三丈。“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我们正是响应了他老人家的号召，才打了这两口井。这两口井使我们多打了多少粮食啊！你们现在仅凭一个算命的瞎咧咧，就想填了它？”“打粮多有啥用？眼看着孩子们一个个的没了！”有几个婆娘嚎啕大哭起来。“那肯定另有原因，想填井，没门儿！”大黑他爹眼瞪的像个铜铃铛。说来也怪，就在大黑爹拒绝填井没多少日子，大黑的小儿子忽然病了。这孩子得病后无精打采，食欲不振，就像掉了魂一样。大黑娘带着孩子去找王嫲嫲叫了魂，可一点作用都没有。接着，大黑媳妇又领着孩子找了沈老三，几服汤药下去，也没有什么效果。眼见得那孩子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夜里竟然没了气儿。　　
   眼见得宝贝孙子没了，老支书肝肠寸断。在家人的一片埋怨声中，他把半瓶农药掺在烈酒中饮下，带着对家乡的无限眷恋，离开了这个世界。　　
   大黑彻底绝望了，他真的决定要走了，听顺子他们说，东北那边地片大，人口少，只要肯下力气开荒就饿不死。　　
   然而，当大黑收拾东西准备带一家老小出发时，老娘却说啥也不走。“我们都走了，二黑回来咋办？我还要给他娶上媳妇，成家立业呢！”想起在部队服役的小儿子，大黑娘痛哭失声。“那你一个人在家里，我又怎么放心呢？”大黑也抹起了眼泪。“放心吧，儿子。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结实，我要等着二黑回来呢。”母子俩抱头痛哭。哭够了，大黑终于打点行装，带着妻子和十岁的女儿，带着对故乡的依依不舍，远赴东北谋生去了。　　
   花开花落，冬去春来，转眼间，两年过去了，二黑从部队光荣复原。自从二黑爹走后，村里的领导班子基本瘫痪，公社安排二满叔代理支书，可他只是答应着，从未具体管过事儿，整个村子终日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之中。为此，公社王书记愁的夜不能寐，却又无可奈何。这么偏僻的一个小村子，总不至于派个村干部去吧？再说了，谁又愿意去那个怪村子呢？　　
   二黑复原那天去公社武装部办手续，当王书记知道他是老支书杨老栓的儿子时，不禁眼前一亮。何不让这小子挑起这个大梁呢？明天我就向县里汇报，王书记心里暗暗盘算着。　　
   二黑走马上任了。他把村子挨家挨户走了个遍，发现像娘这样的老年人占了绝大多数，心里十分沉重。难道这个村子真的有问题？难道真的是那两眼大井坏了风水？夜里，二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绝对不可能！这个世上那有什么风水？所谓的风水先生都是骗人的！对了！是不是村里的饮用水源出了问题？想到这里，二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二黑召集了村支部一干人召开紧急会议。当大伙听二黑怀疑水源有问题时，一个个头摇得像拨浪鼓。“水能有什么问题？都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我们祖祖辈辈都喝这个水也没事儿！”“是啊！我们喝了不也没啥事吗？”二黑使劲拍了下桌子，制止了众人，朗声说道：“也许孩子的抵抗力差呢？说什么我要取点样到城里化验化验。” 　　
   二黑通过战友赵卫国找了一个医院的熟人帮忙化验，可化验结果出来后，二黑颇有些失望，因为那个化验的医生告诉他们：“该样品富含钾、钙、镁、铁等矿物质及微量元素，无毒无害。”水源没有问题，村里人更怀疑是那两口大井破了风水，恰在这时，建国家的孩子又病了，弄得村里人心惶惶，又有几家嚷嚷着要去东北了。　　
   二黑来到建国家里，看见建国的儿子小宝正躺在床上，精神萎靡，似睡非睡。建国愁得唉声叹气，小宝他娘哭的像个泪人儿。忽然，迷迷瞪瞪的小宝猛烈地抽搐了几下，二黑见状浑身一个激灵。他猛然想起在部队时，军营伙房里老鼠泛滥，司务长买来鼠药毒杀老鼠，有一些被药了半死的老鼠就是这样一抽一抽的，当时他和战友们还逗那些可怜虫玩呢，莫不是……. “大哥大嫂，你们用鼠药药过老鼠吗？”二黑沉思片刻，忽然问道。“家里有养的猫，用什么鼠药啊？再说咱们这里也没有卖的，听说城里才有卖呢！”建国媳妇擤了一把鼻涕，哭着说道。“是这样啊。那小宝最近都吃过什么稀罕物呢？我看还是带着小宝去城里医院看看吧。”二黑对建国两口子说。“咱们山里人，能有啥稀罕的吃啊？咱们村沈老三说了，他治不好的病，去城里也白搭，再说了，城里又这么远！”建国愁容满面，一个劲地吸着旱烟。这个朴实的山里汉子，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城里呢。　　
“我想起来了，小宝说那天在大门口捡了两块糖吃了呢”小宝娘忽然喊道。 “原来这样，这次说什么也得去！我想办法。”二黑坚定地说道。二黑这回又托了战友的那个熟人，结果出来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孩子果真中了慢性鼠药的毒。据医生讲，这类鼠药有一定的潜伏周期，发病时表现为发热、呕吐、抽搐、食欲不振、呼吸困难等，如不及时进行催吐、洗胃等治疗，就会出现生命危险。　　
   小宝得救了，接下来二黑回到村里进行了仔细的走访调查，了解到原先村子里伤的那些孩子症状都和小宝一样，他的心情不禁沉重起来。既然村里都是养猫捉鼠，那么鼠药到底从何而来？他忽然感到村子里有一个可怕的幽灵，这个幽灵时刻都在村子阴暗的角落徘徊。二黑找到了村民兵连长王大海，给他布置了一个秘密任务，并一再叮嘱，沉住气，切勿打草惊蛇。　　两天后，王大海前来汇报。他率民兵晚上在村里巡逻，发现地主羔子刘成仁很晚才从城里回来，身上背着个口袋，不知装的什么？“好！继续监视他，下次我们定要抓他个现行！”听完汇报，二黑对大海说。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二黑率民兵连早早地埋伏在村子南头，估摸过了两个钟头，果然看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的进村了。“站住！”大海大喊一声，黑影猝不及防，“哎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二黑打开手电筒一照，果然是刘成仁。“快说，去哪里了？”“口袋里装的什么？”众人七嘴八舌。“我…我…..”刘成仁浑身筛糠，吞吞吐吐的。“我什么我？再不说打断你的狗腿，就像当年打你老子一样！”大海高高地举起了枪托，“我说，我说！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刘成仁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快说！”众人怒目而视。“我爹的那条伤腿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难受，我去城里给他抓药去了！”刘成仁哆嗦着双手打开了口袋，“不信你们看。”二黑、大海凑近口袋一看，果然是一盒盒的药。“那你为什么每次去城里要早出晚归，还鬼鬼祟祟的？”大海怒目圆睁。“我薅了些兔毛去城里卖了换钱，怕被你们看见了又说是资本主义尾巴，怕你们又要打我。再说了，城里有这么远。”刘成仁低着头解释，那声音小的像蚊子叫。“那你为什么不去沈老三那里抓药呢？”二黑正色问道。“二兄弟，你有所不知，咱们村有规定，不让沈老三卖药给我们这些地主。”刘成仁抬起头，看着二黑说。“你跟谁叫兄弟？”大海大怒，说着就给了刘成仁一枪托子。“不要打他！”二黑制止了大海，接着冲大海使了个眼色。“口袋留下，人关到大队部里去！” 　　
   夜越来越深了，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可二黑分明看见眼前有一道光，这光越来越亮，把他的心照得亮堂堂的。沈老三的中药铺里，灯光如昼。二黑、大海他们把刘成仁的口袋非常郑重地递到了沈老三的手上，眼巴巴地瞅着他，希望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沈老三摸出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打开口袋，神色凝重仔细检查着每一盒药。当看完最后一盒药时，他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说：“这些药就是些普通的消炎镇痛药，没有什么老鼠药。” “什么？没有老鼠药？你不会看错了吧？”大海一下子蹦了起来。其他的民兵也特别失望，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你肯定这些药没有鼠药吗？”二黑的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沈老三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据我所知，鼠药有药面，用纸包着；也有药水，用一个很小的瓶子装着，身上哪个地方还不藏他个十包八包或者十瓶九瓶的？” 　　“赶快去大队部搜刘成仁的身！”二黑恍然大悟，连忙下达命令。一行人马急匆匆赶到大队部，把刘成仁浑身上下翻了遍，后又把大队部里也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看见一丁点老鼠药。“真是出了鬼了！”大海急的直挠头皮，又给了刘成仁两枪托子。“也许他这次根本就没买老鼠药，去他家里搜查！”二黑忽然灵机一动。二黑、大海率民兵像一阵旋风直奔地主刘满仓的宅子而去。刘满仓听到院里有动静，以为是儿子回来了，他瘸着一条腿打开房门，猛然看见村里民兵连一干人马闯了进来，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连长，你们这是？”刘满仓浑身哆嗦。“你个狗地主，今晚可要老实交代！”王大海横了横手中的钢枪。“快说！你儿子买的毒鼠药藏到哪里去了？”“哪买过什么老鼠药啊？我们家养了只大狸猫，指望它逮老鼠呢！”刘满仓带着哭腔说道。“叫你不老实！”王大海狠狠打了他一枪托，打的刘满仓发出“哎吆”一声惨叫，一只大狸猫从桌子底下蹭的蹿了出去。　　
   “翻！”看刘满仓不老实交代，二黑果断下了命令。眼看着就到了下半夜，刘满仓家的柜子厨子，坛坛罐罐被民兵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看见什么鼠药的影子。“把他也押到大队部里去！”二黑心烦意乱，大海更有些气急败坏。眼看着刘满仓父子被关了两天多了，可他们打死也不承认老鼠药的事儿。为此，二黑茶饭不思，愁眉不展。难道这爷俩真的被冤枉了？投毒的另有其人？二黑忽然觉得眼前有一个巨大的黑洞，这个黑洞深不见底。从大队部回家的路上，二黑翻来覆去想着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奶奶的！我过不好，你们也别想过好！哈哈哈！”当二黑走到社员张金山的房后时，忽然听到一阵阵叫骂声。恰在这时，新良娘走了过来。二黑赶忙问道：“大婶，金山他这是咋了？”“还咋了？整天就这个熊样，喝上几两熊水就不知东西南北了！又想起伤心事了吧！”新良娘冲着张金山的房子吐了口吐沫，“酒疯子一个！”“那他有什么伤心事啊？大婶咱们边走边谈。”二黑颇为好奇。对于张金山他还是比较了解的，他记得小时候经常听爹说，张金山家三辈贫农，他的父亲解放前曾参加过农会，打土豪，搞土改，非常积极，解放后，还曾在村里问过事儿。金山由于根正苗红，去公社供销社里当了售货员。　　
   “二侄子，这些年你当兵在外不知道，王金山可倒霉了。在公社供销社本来干得好好的，可因为贪污被赶了回来，回来又不好好在生产队干活，工分挣得少，连老婆都不跟他，领着孩子跑了，他现在又成了老光棍了呢？”新良娘一番话把二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那他没有再找个老婆？”听二黑这样问，新良娘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就他这个熊样的，整天懒得要命，醉了不醒，还经常赌个钱，哪个女的会跟他？村里的大闺女小媳妇见了他，都躲的远远的呢！”听了新良娘的一番话，二黑心里忽然感到一丝沉重，问新良娘道：“那他不喝酒时是个什么样子？”“不喝酒到还像个人，见了人也笑呵呵的，还特别喜欢抱人家小孩子。可大人们都不让孩子粘他的边，那次他拿糖块给银行家小孩吃，被银行媳妇夺过来扔的远远的呢！”新良娘说起金山如数家珍。“什么？他还买糖块给小孩吃？”二黑听到这里，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夜里趁王金山又去李二歪家赌钱的空，二黑、大海悄悄地去了他家，果真搜出了一些用小塑料瓶装的药水，还有一包糖块。王金山被公安局带走了，二黑感到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一个美丽的早晨，他登上村后的那座小山，静静地俯瞰这个生他养他的小山村。此刻的村庄静悄悄的，宛若一个恬静的少女，而那两眼大口井恰似少女美丽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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