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龙 于 2020-2-20 13:40 编辑
【编者按】很接地气的一篇美文,民以食为天,作者围绕家乡人爱吃的茨菇展开介绍,内容丰富有趣味。开头用金圣叹的对联引出茨菇,说明莲子、茨菇都是扬州老家味苦的食材。茨菇还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营养丰富,关于它的名字的由来与灶王爷有关。作者对它非常熟悉,详细介绍了它的生长情况、采摘时节、烹饪方法等。在过去贫穷的年月,吃不起肉汁茨菇,母亲常做茨菇炒咸菜、茨菇炒豆腐干。茨菇炖蚌肉也是母亲做的一道美味,这些美食至今深深地留在作者的记忆中。结尾提到著名作家同乡汪曾祺嫌茨菇味苦,与自己对茨菇的喜爱作对比,表明自己对苦味茨菇的喜爱之情。文章生活气息浓厚,语言精练,饱含着对母亲及童年生活的怀念之情。推荐共赏!【编辑:莫道不销魂】
据说金圣叹因为文字狱被清廷处以极刑,临刑前曾写下一副对联: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他用“莲子”谐音“怜子”;“梨儿”代替“离儿”,表达了一位父亲生死离别时的酸苦。除了莲子,茨菇是扬州老家另一种味苦的食材。过去大户人家常用莲子做银耳羹、百合粥吃,很有滋补效果,能养生。农家人则用茨菇炒咸菜、做咸菜汤、炒豆干,只在逢年过节或招待客人时才做茨菇炖肉、茨菇煨排骨等荤菜。 茨菇还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介绍过茨菇:“生浅水中,入亦种之。三月生苗,霜后叶掐,根乃练结,冬及春初,掘以为果,须灰汤煮熟,去皮食,乃不麻涩戟人咽也。嫩茎亦可食。”茨菇性寒味苦,具有解毒利尿、防癌抗癌、散热消结、强心润肺的功效。现代营养学表明,茨姑富含维生素B1、维生素B2,具有维护人体神经功能,增进食欲,促进新陈代谢的作用。 相传茨菇得名是因为灶王爷一次无意的善行。民以食为天,生火做饭乃首要家常之事,上天派灶王爷到凡间来每天就蹲在人家的灶头上监视火烛。为了让他到了天庭多说些好话,每年腊月廿三晚上在他升天之前,人们就煮鱼烧肉请他。好酒好菜摆上桌,其中就有茨菇,所谓“柏子冬青插遍檐,灶神酒果送朝天;胶牙买得糖元宝,更荐茨菇免奏衍”。有一次灶王爷到了凌霄殿上,玉帝问他:“你监视的这家人还好吗?”灶王爷之前喝了不少酒,有点头晕,误听成了“你在这家吃得还好吗”。他想起刚吃过的茨菇,就回答说:“茨菇!”因“茨菇”与方言“是咯”发音相近,玉帝听成了“是咯”,当然很满意,从此茨菇之名就流传开来了。 茨菇是一种水生草本植物,因一株能长出十多只新生球茎,如同哺育众多儿女的女人又被称作慈姑。谷雨过后,将茨菇植入浅水的沼泽地里,过不了几天球茎上的顶芽鳞片便张开了,先抽出翠绿色呈带状的叶子,以减少水流的阻力,便于生根、固床,待叶片冒出水面,才长成箭头状。宽厚、箭头状的叶子可以更多地吸收阳光,为根茎发育提供更多的营养。盛夏时,随着光合作用日渐增强,它又抽出更多的新叶,每长出一对新叶,水底下的短缩茎便生出一根匍匐茎,像八爪鱼似的向四周蔓延,此时的植株像一梱箭簇立在水里。立秋后,茨菇的花茎拔节而出,每个节上并排开出三朵白色的小花,很好看。到了寒露,随着气温下降,茨菇叶片光合作用形成的糖分逐渐向匍匐茎的末端转移,最后就形成了一个个卵形状的茨菇。农历大雪以后就可以掘采茨菇了。 在那“以粮为纲”的特殊年代,老家人不舍得用良田种植茨菇,只在灌溉的沟渠、清空了绿肥的草塘以及河道的浅滩上才能见到它们的身影。这些地方底肥不足,所产茨菇个头小,有的只有鹌鹑蛋大,一般用来做肉汁茨菇。那时生产队只在逢年过节时才杀猪,每户人家只分到两三斤肉。大家抢着要肥肉,大部分用来熬制猪油。平时做“肉汁茨菇”,里面并没有肉。在焖制茨菇时从瓦罐里挑出一坨猪油,置于热烫的铁锅里,瞬间融化,油沫打着旋儿,腾起的油烟有一股馋人肉香味儿,再加适量的水,倒入酱油,加葱和料酒,煮沸十分钟,一碗香喷喷的“肉汁茨菇”便做好了。 儿时扬州乡下每年冬天都要下几场大雪,盖得田野严严实实的,这时生产队不用出工,我们也不用上学。母亲在堂屋里纺线,把纺车摇得嗡嗡响,我们在一旁玩跳绳游戏,靠运动驱寒。到了中午母亲就做茨菇炒咸菜给我们吃。咸菜是母亲深秋时腌制的雪里蕻,贮藏到严冬已成墨绿色。这时放在堂屋旮旯里的茨菇风干了,需要处理一下才可做菜的。通常先将茨菇用温水泡一会儿,然后拿一根竹筷用其棱角刮去茨菇节上的须毛,再洗干净,切成片待炒。这是一种省事的处理方法,但炒熟的茨菇吃起来又苦又涩。为了去除茨菇的苦味,需要剥去外皮,但很麻烦,所以在烹饪时就得加糖。那时糖很稀罕,还凭票供应,炒茨菇只能用糖精代替。糖精没有营养,只是一种调味品,多吃对身体有害,母亲不敢多加。记忆里炒茨菇总有点苦味。 茨菇炒豆腐干是儿时最常吃的一道菜。先将茨菇切成片,白白的,摸在手里微微有潮湿感,另将豆腐干洗净切成条,再将大葱洗净切成段,待用。在铁锅里加入菜籽油,待其沸腾后,放入豆腐干,爆炒两到三分钟,加入茨菇片,不时翻动,以免茨菇粘锅,四到五分钟后放入葱段,加入酱油、食盐、糖精若干,再倒进适量的水,沸腾时能淹没茨菇即可。中火烧六分钟,一股清新的茨菇香味,便弥漫了整个厨房。揭开锅盖,腾起一股蒸汽,锅里的水分几乎全部蒸发。将菜肴置于盘中,留几根大葱于茨菇片上,起到“破色”效果。茨菇炒豆干淀粉含量高,不“下饭”,若是炒得偏咸些,搭白粥吃正好。 腊月底,送完灶王爷,母亲开始忙年了。她把茨菇洗净后置于竹筛子上,吩咐我们削茨菇皮。临近年关时,天空放晴了,天井的腊梅花染一树的金黄,空气中氤氲一股春的气息。我们坐在阳光下一边说笑,一边用铅笔刀削茨菇。把削好的茨菇盛在一只搪瓷盆里,用水养着,这样炖的肉才香。将茨菇一破为二,先在开水里焯一下,去除涩味后再放入肉锅里,用文火炖。茨菇吸进了油,吃起来香;肥肉吐出了油,吃着才不腻,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第二年开春,农村集市上的河蚌很便宜,母亲就买回来与茨菇一起炖了给我们吃。剖开蚌壳,抠出蚌肉,挤去河蚌肠子里的泥沙,用清水洗净待用。再将茨菇刮去外皮,切成小块,在开水锅中焯熟后捞出。烹饪时,先将蚌肉和葱、姜放入锅中,加适量开水和料酒烧沸,待蚌肉收紧后捞出,切成小块,然后在锅内放入猪油将蚌肉翻炒片刻,加适量水,盖上锅盖大火煮沸后转小火炖1小时,直至蚌肉熟烂,最后倒入焯熟的茨菇,盖锅再炖十分钟,加入盐,撒点蒜花或香菜末,一道“茨菇炖蚌肉”就制成了。虽然茨菇味道有点苦,但汤汁很鲜,我们都爱吃。 作家汪曾祺出生在我们这里的一大户人家,口刁,对茨菇一直没有好感,嫌它味苦。以前里下河地区常闹洪灾,造成粮食颗粒无收,独茨菇还能生长。茨菇虽然味苦,却救了无数的生灵。人的生存原则首先是活命,吃点苦又算得什么呢? 茨菇的苦涩,正是那个特殊年代生活的写照。现在生产发展、生活水平提高了,炒茨菇再不缺糖,肉制品几乎天天都吃,但由于水污染,茨菇里累积了重金属,吃得人心有余悸。每一个时代的美好都是相似的,尴尬则各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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