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有幸在南方吃过荸荠,所以读此文倍感亲切,饶有兴趣。尝过它的人都知道它被称作水梨当之无愧,虽然它的外形较土不吸引人,但它是一种具有广谱疗效的药材,深受扬州人的喜爱。作者以诗一般的语言描绘了庄稼人种荸荠、收荸荠、吃荸荠的场面,比喻、拟人句形象地勾勒荸荠田中生机勃勃的景象,充满情趣。它既可以当水果又可以做菜,和肉一起炒最好。回忆自己小时候家贫买不起荸荠就找野荸荠吃,得出了”幸福往往不在巨大的成功后,而在一些小小的满足中。“语言精练优美,写作功底扎实,佳句如”剥一只荸荠轻嚼,一舌水乡清韵,满口的人间幸福!“有力地收束全文,对荸荠的喜爱之情溢满笔尖!【编辑:莫道不销魂】
荸荠,因其形被称为马蹄,还因其状被叫作地栗,又因其汁甜如梨被称作水梨,它与莲藕、菱角、芡实、茨菇、茭白、水芹、莼菜被誉为“水乡八鲜”。如同大自然嫁到水乡的姑娘,它们在这里成长,在这里成熟,在这里繁衍,都是扬州人喜爱的菜蔬。
荸荠不仅是水乡的美食,还是一种具有广谱疗效的药材。李时珍在《本草纲目》写过荸荠:“生浅水田中,其苗三四月出土,一茎直上,无枝叶,状如龙须……其根白蒻,秋后结颗,大如山楂、栗子,而脐有聚毛,累累下生入泥底。”荸荠具有清热解毒,止咳祛痰,消食除胀,利尿通便的功效。冬去春来,孩子伤风愈后咳嗽难好,母亲剥三五只荸荠,切成片加入冰糖用锅蒸,那浓甜的汁水颇有止咳效果。
每年清明过后,水乡到处是阳光,春风里把温暖吹入室内,驱除了顽固的湿冷。这时庄稼人先在地上铺一层稻草,将荸荠置于草上一一排列好,然后再覆盖一层草,每天浇适量的水,半个月后荸荠就长出了乳黄色的芽。再将发了芽的荸荠移植至水田,让芽头朝上,等距栽种。过不了几天,水面上便齐刷刷地冒出了纤细的圆管状的荸叶,它们像正在发育的女子直往上冒,很快便亭亭玉立摇曳风中了。
夏天的荸田处处孕育了生机。清晨浓雾还没有散尽,青蛙便开始觅食了。芊芊荸叶间结着一只白色的网兜,里面裹着害虫的蛹,只见青蛙腾空跃起,一口咬住网兜,落在水里发出“劈拍”的水响,然后吐出网丝,气宇轩昂地吞下,一扫涟漪便游走了。靠近田埂的水面上堆起了一团白色的泡沫,这是黄鳝产的卵,它们就像坐在云朵上惬意地晒着太阳。偶尔见到黄鳝从泡沫里探出尖尖的滑溜的头,正警惕地观察四周,一有风吹草动便“唆”的一声缩回洞里。几只苍鹭翩翩而落,静静立在田里,见小鱼小虾游过来,伸长脖子猛地向前一啄,然后仰头吞进肚里呼啦啦地飞走了。到了晚上,蛙鸣十里,此起彼伏,间或传来村上人乘凉吹奏的笛声,还有孩子们捉萤火虫的嬉闹声,这些声音汇在一起,如同演奏一首夜色奏鸣曲……
到了秋天,天空变得高远,荸叶长得更高了。蓝天下飞鸿列队向南飞去,发出“嘎嘎”的叫声,引得在荸田里觅食的鹅也跟着叫了起来。一阵风过,荸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似田间劳动的姑娘说着闺房的私语。一队蜻蜓飞来,时而腾空而起,时而悉数落下,有的立在荸叶尖上,随风晃动如做体操。隐约可见几只山羊在田埂上啃草,像一朵朵白云落在了地面。这时荸田处于“搁田”期,田里没有水,蓦地蹿出一只野兔,吓得行人一惊,立即弯身捡起泥块狠狠地砸过去,想顺手抓一只野味回去下酒,哪还能见到它的踪影?
立冬过后,水乡人开始收荸荠了。男女老少有的手拿铁叉,有的肩挑箩筐,前拥后簇走进荸田。挖荸荠不能用铁锹,否则易铲破荸球。将铁叉插在土里,扳起叉柄向下一按,泥土被翻开了,露出一颗颗大如算盘珠状、紫红色的荸球。几个半大的孩子迫不及待上前拿起荸荠只粗粗地擦了擦泥,便连皮带肉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泥土粘在他们的脸上、嘴上,看上去活像一个个小鬼。收荸荠的日子里,水榻上到处是人,大家忙着洗荸荠,水波荡漾晃动着一张张快乐的笑脸......
荸荠易于储藏,生吃、熟吃均可,用作水果、蔬菜皆宜。当水果生吃就用指甲剥去外皮,露出雪白的肉,轻轻地咬上口,汁水随着上下颚的抿合便脆生生地从齿间流了出来,刺激味蕾甜津津的;当蔬菜用作熟吃时,要用刨子刨去皮,再切成片状或粒子。荸荠片一般用作炒肉,荸片因肉而香;肉因荸片去臊,吃起来清脆可口,鲜香怡人,再加入些许黑木耳、葱段起到“破色”的效果,可谓色香味俱全了。在清炖狮子头的肉糜里拌入荸荠粒儿,置于砂锅里炖熟上桌,用汤匙在肉丸上只轻轻一削,便可舀入口中,一抿即化,只剩几粒荸荠留在齿间,回味无穷......
童年时土地归集体所有,农民做不了主,“水乡八鲜”都供应城市了。我们每年只在老家庙会上才吃到荸荠。每年春暖花开时,附近镇上都举办庙会,离家最近的丁沟镇庙会日期是农历三月二十一日,稍远一点的宜陵镇是三月二十八日。每年春节过后,我们就扳着手指数着离庙会的日期,随着日历纸一张张被撕下,盘算大快朵颐的感觉便越发强烈。我读三年级的那一年,丁沟镇的庙会上人山人海。我好不易挤到卖熟荸荠的摊位前,伸手一摸裤兜,这才发现把干妈妈头天晚上给我的五角钱弄丢了。我急得要哭,想着那荸荠甜甜的味儿就是不肯离开,还痴痴地看着荸荠直咽口水。卖荸荠的老伯问明原委,连忙从篮子里抓了一大把给我。荸荠实在太多,我双手捧不住,“唆啰啰”滚落在地,很快被拥挤的人群踩烂了,我顿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那时我们买不起荸荠,就在地里捡野荸荠吃。野荸荠是一种杂草,与水稻共生,为了吸收更多阳光,它们蹿得比秧苗还高。野荸荠多的田,水稻的单产就低。每到盛夏,水乡人头戴草帽如蒸桑拿般地在田里拔草,但总有未除尽的野荸荠。秋收以后,稻田被翻耕,被犁过的田在破块之前,像土瓦倒伏在庄稼地里,光滑的泥面上有一个个褐色的比黄豆略大的小球,这便是野荸荠。虽然野荸荠没有家荸荠的汁水多,但更甜。我们放学途中,沿着犁印一边走一边捡起一粒粒野荸荠。积少成多,到家时秋裤两侧的插袋都装得满满的。回到家里,掏出野荸荠放在淘米箩里用井水洗净,放在井台上晒干。晚上在煤油灯下一边做作业一边吃着野荸荠,好不快意!生活就是这样,幸福往往不在巨大的成功后,而在一些小小的满足中。
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走进菜场老远便可看到那些头戴方巾、系着蓝布围裙的乡下女子在高声叫卖:“卖荸荠哟,新鲜的荸荠;清甜的荸荠,快来买呀!”走近摊位,随手拿起一只,只见荸荠闪亮,依稀反射出过去的时光,那曾经的美好顿时就如蜜一样在心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