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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山汉 于 2020-3-2 21:40 编辑
【编者按】独特的古老习俗,其所以能够历经千百年延续下来,恰好说明淳朴善良的陕北人民一代又一代地敬重传统文化,不忘祖先,崇尚信仰,积极向往和憧憬美好生活的人生态度。而灯场之灯,则是人们心中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灯,亦是人们祈盼能够过上美满幸福生活的永远永远长明的灯!铺垫有序,描写细腻,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唐音宋韵)
好端端的一个大年,谁也没想到会过得如此的窝火,闹心。从城里到乡下,全都死气沉沉的,人们哪儿都不能去。谁也不敢到谁家家里去走走、去串串,每天都不得不乖乖地呆在自己家里,不是泡那些没滋没味的电视剧,就是胡乱翻弄着手机,打发着那毫无生气而危机四伏的日子。
一连几天,老家的几位近邻和同学与我通了几次电话,打问形势怎样,城里怎样,路开了没。并顺带着都说,他们一正月哪也没去,村里没闹秧歌没“转灯”,大家整天窝在家里都快闷死了,不知这丧气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儿女们还要出去打工挣钱,养家糊口哩呀。我理解他们的苦衷,更知道武汉人民的不幸,和那些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日夜奋战在抗疫第一线的医护人员所面临的危险处境,但我不能对他们说这些啊。我只好很是耐心地同他们开着玩笑,分别劝说了他们好一阵,告诉他们再忍一忍,再等一等。
其实谁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也是每天宅家中闭门不出的啊。但我想,乡亲们在外受死受活一整年,本来在这新春佳节高高兴兴赶回来,就是为了和一家老小与村里的男女老少欢天喜地过个年,红红火火闹闹秧歌转转灯。再借转灯的机会,向各路神仙为自己在这新的一年里许个大愿,讨个吉利,可不成想遇上了这天杀的冠状病毒,把人们全都困在了家里。唉,真是谁也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个会先来。
今天是2月28日,中午下了点小雨,想起乡亲们提到的“转灯”,一时间,又把我烦闷不安的思绪,带回到了那一个个远去了的灯火节日……
“转灯”,也叫“转九曲”。这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流传在陕北春节时的一种古老的习俗。
一般而言,在陕北这地儿上的大多数村子庄镇,皆要在正月十五的元宵之夜“转灯”。当然,也有好些村庄会另择吉日进行。总之,不尽相同。而因此,时至今日,每到元宵节前后,甚至直至“二月二,龙抬头”之前,在整个陕北黄土高原上,这儿哪儿的,几乎昼夜都能够听到或者看到,那粗狂奔放的大秧歌,在雄浑的锣鼓家什和大小唢呐的助威之下,不是欢天喜地神采飞扬地尽情舞蹈在大街小巷或者农家小院,就是宛如游龙飞凤似的,带着一长串、一长串转灯的民众,在那人喊马叫,灯火璀璨的九曲十八弯的灯阵里威风闯关,人神共欢。
俗话有云:“转九曲,驱病灾,八十不老还自在”。又云:“转九曲,活九十”。这是多么令人神往的吉言福兆啊。真是美哉,快哉也!
因此,古往今来,转九曲便不分贫富贵贱,男女老幼,人人竞相参与,谁都不愿意耽误。
那么,这“转九曲”的古老习俗究竟又是怎么来的呢?
据说,在《封神榜》中的殷纣时期,截教精英弟子——云霄、碧霄、琼霄三姐妹,一同修炼在三仙岛上,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长,忽一日惊闻兄长赵公明被阐教剿杀,“三霄”自是肝肠寸断,万分悲痛。因此,为报杀兄之仇,她们狠下决心,即用母亲河布下“九曲黄河阵”,誓要缉杀阐教门徒。而随后,“三霄”凭借宝物混元金斗,先拿下了具有七十二般变化的杨戬,和金吒、木吒弟兄俩。后又将广成子、赤精子、玉鼎真人、太乙真人、黄龙真人、文殊广法天尊、普贤真人、慈航道人、灵宝大法师、惧留孙、道行天尊、清虚道德真君,这十二位号称为“十二金仙”的阐教高手悉数擒获,并在黄河阵里削去其顶上三花,胸中五气。元始天尊闻知此事大惊,遂邀太上老君一同下凡解救,合力破了“三霄”的黄河阵,致“三霄”阵破身亡。由此,为了纪念教祖的丰功伟绩,后世道教门徒就用灯盏链接出象征黄河阵的九曲图景,载歌载舞,欢腾其中,以示庆贺。
其实,“九曲黄河阵”是道教阴阳太极图的变阵形式,即一个大的太极图当中包括了9个小太极图。如此,灯场的布局纵横各设19排361根杆子(转高灯要栽杆子,转低灯只需在地上围一小土堆)作为灯位,再加4根(一些地方是6根)彩门柱,共装365(如设6根彩门柱的就装367)盏彩灯,组成9个方阵,一阵一曲,一曲一门,记有东方、西方、南方、北方、中方、太阳、太阴、罗睺、计都9道门;一曲一星宿神位,即金、木、水、火、土、日、月、罗睺、计都。其实说到底这是一种带有宗教迷信色彩的民间艺术活动,也是一种尊崇信仰老子的民间祭祀活动。人们为了在一年内求得神灵保佑,祛除邪魔,消灾免难,人畜平安,五谷丰登,安宁健康,幸福美满,所以历来十分重视这一活动。现在,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大部分地方已经纯粹将此演变成了一种大众化的群众性娱乐活动。
但是有趣的是,在我们这片极为重视自己传统文化的土地上,有些地方不但对祭祀道教活动的“转灯”历来多有讲究,而且更将对早已接纳信仰尊崇的佛教,融合于至今保留着的一些很远古、很复杂的礼仪程序之中,加以传颂。如子洲县三川口镇曹河村一带的乡村,在转灯当日的白天,至今还要举行隆重而盛大的“打蘸”祭祀活动。早前我在子洲县公安部门工作的时候,单位有一同事就是那里人,他曾详尽地对我讲述过“打蘸”的全部内容,即在白天要进行“跑马迎佛”、秧歌队“朝拜佛祖”、敬请法师诵经“超度众生”、“升佛塔”、“转幡”、“抬楼子”等复杂的祭祀礼仪议程。当然,如此复杂的祭祀活动,只是在极个别的地方才会有的。
不过说来那些稍有讲究的地方的转灯,其实也是很繁琐、很复杂的。首先,人们都要将灯场的进、出门装扮得精彩漂亮而宏威壮观有气势,即除了在整个门上挽上充满生机的松柏枝,插上一杆杆猎猎招展飘扬的五彩旗帜外,还要粘吊子、贴对联、挂红灯,并要在东、西、南、北、中贴出醒目的五方贴。其次,便要在灯场一侧,用席子围挡出房子般的一个神秘去处,里边则要放上桌子,桌子上又要放上一只盛满谷米的插香斗,然后便将各路诸神的神位写在纸牌上,插其中,两边再备放好香、黄裱、酒盅器皿、各类祭品等。这就是转灯时被拜请来的各路神仙就位的地方,俗称“神台”,也叫“神堂”。如用现代人的说法,这也就像那皇家剧院中只有那些身份极为显赫的贵族们才能够就坐享受的“包厢”。第三,在灯场的另一侧,则要安放一张四方高桌,高桌上放上炕桌,炕桌上扣上斗,斗上扣上升子,升子上再扣上半升,半升上再扣上各子。然后,再在每层的四个角上,都放上式样精美的面灯。这便是所谓的“灯山”,专供各路诸神仙家观赏。
每当转灯开始时,首先要去谒庙(祭庙)。谒庙,即由本村的庙会会长或一年老长者,提着灯笼,拿着黄香、黄裱及面卷、白面圪塔、捞饭等祭品在前引路,随后在锣鼓家什的伴奏下,便由伞头领着秧歌队到庙门前载歌载舞,虔诚祭拜。谒庙完毕,秧歌队来到灯场后,伞头便要用唱秧歌的形式,在神堂前安神,请先生念祭文,背灯山围风。然后,转灯随即开始。
在整个灯场灯火璀璨,焰火通天,鞭炮齐鸣,烟花竞飞时,伞头带着龙飞凤舞的秧歌队,在锣鼓家什的助威下,唱一曲进门秧歌,以求来年消灾免难,四季平安。然后,男女老少,手拿黄香,拖儿带女,依次进城,同游共转九曲灯阵。转罢灯,出灯场后,伞头又要用唱秧歌的形式,来到神堂前,进行送神。随后,人们便开始偷灯。
我的故乡四旗里的转灯比较简单,除了必要的谒庙、请神、安神仪式外,再没有什么过多的讲究。转灯的日子也不在元宵节,就在正月初九,且一直转的是低灯。而灯场也按一般择其平整、宽敞、避风、离村子较近的场地选择原则,就将紧临沟岔上的园头子,定为转灯的地方。
早年间,每逢正月初九的前一天——初八,村里就有好多人家喜笑颜开,自觉自愿地抽空儿用黄萝卜去做那“灯碗儿”,即选择较粗的黄萝卜,切下根部一头2寸多长的一节,挖空其切面的中间部分便可。而一些没有黄萝卜的人家,为了表达一份虔诚的心意,就用洋芋取而代之,也要做出两个灯碗儿来。到得次日一大早,负责转灯事务的组织者,就会派出专人挎着筐子,挨门逐户,吆喝着满村子去收灯碗儿。然后,便将收集来的一个个灯碗儿,认真细心地安放在灯场中早已就围好的367个、将近1尺多高的小土堆上,再逐一倒入清油,布好棉花捻子。而后,单等夜幕降临,人们便可尽情观赏那“九曲黄河阵”中的一盏盏明灯交相辉映,同放异彩。
近二十年前,随着社会的逐步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村人们为了追求完美的视觉效果,又在灯碗上套上了用五色纸做成的灯罩,凭使那灯场增添了华美鲜艳,绚丽多彩的迷人景色。而近十来年,鸟枪换炮,更上层楼,那使用了不知有够多少辈子的黄萝卜灯碗儿,早已经被彻底淘汰,取而代之的则是,那耀人眼目的五彩电灯泡。
故乡也有偷灯的习惯。因民间有偷灯是偷福之说,而偷灯又是在默许的情况下进行的,所以,每在转灯快要结束的时候,人们就开始偷灯。特别是那些还没有孩子的小夫妻,偷得最勤、最欢。据说偷了绿灯可生女子,偷了红灯可生小子。如此,每人最多可偷一两只灯,回家后放在财神灶君前或者门楣上,一愿没能来转灯的家人共享快乐,四季平安;二愿自己的心愿成真,幸福美满……
但无论是老辈子手上,还是当代的年轻人,我故乡的村人们却总是觉得转低灯不怎好;总是认为低灯少气势,没派头,还是高灯大气、受看。因此,每年每在临近转灯的时候,大家聚一起,便要为此争吵不休,可就是谁也不敢站出来做主,将转低灯改为转高灯。
原来,据说好久以前,祖辈们手上为了灯场的宽敞,壮观,大气,就将灯场从沟岔上,移到了村前碑路上的大川道上。结果,当年的六七月间,一场雹灾便将满山满川茁壮成长的庄稼,全都打得七零八落地趴在了地皮上,吓得一庄子的老少欲哭无泪,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地于次年正月转灯的时候,又将灯场安排在了沟岔上。又,村人们都记得,二十多年前,因人们实在都想转高灯,所以到转灯的时候,经大家商议后,就欢天喜地,齐心协力地将低灯改转了高灯。结果,或许都是巧合,当年到的六七月间,又遇一场雹灾,将满山满川的庄稼全都打得铺了一地……
呜呼。经历了灯场这一前一后,一移(灯场)一改(高灯)的两次惨痛教训之后,从此,村人们说归说,吵归吵,却再也没谁敢轻易提出改变本村转灯的习惯了。
也许,任何习俗的形成,或多或少地都带有一定的宗教迷信色彩,但实实在在地说,彷佛又都具有人们一时无法破解的某些神秘而深刻的含义。因此,最好谁也不要轻易逆而行之。否则,一个偶然的巧合,绝对会让你欲哭无泪地悔恨不已。
而转灯,这一独特的古老习俗,其所以能够历经千百年延续下来,恰好说明淳朴善良的陕北人民一代又一代地敬重传统文化,不忘祖先,崇尚信仰,积极向往和憧憬美好生活的人生态度。而灯场之灯,则是人们心中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灯,亦是人们祈盼能够过上美满幸福生活的永远永远长明的灯!
2020年2月28日于塞上驼城
九曲黄河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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