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莫道不销魂 于 2020-3-6 20:29 编辑
“孩子,你没有算错吧?” 母亲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那张从我的草稿本上撕下来的纸,不相信似地看着我。 我把算盘朝桌子里面推了推,回答道:“妈,我是用珠算和笔算两种方法算的,还都验算了好几遍。这个月和上个月是一样的,把国家供应的东西买回来后,每天只剩下八分钱的菜钱。不是人均哟,是全家每天只剩下八分钱。” 一声叹息,轻轻的...... 已是仲春的天气,阳光照射进屋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可我的心里却是沉甸甸的。父亲在医院住院已经小半年了,虽然不用自己交医药费和床铺费,但生活费却比他上班时要多花一些,再加上两个姐姐在学校的花费,家里的经济状况更加紧张。这不,刚刚才仔细算过,除去买回供应的物品,每天只余下八分钱,这八分钱中,还得要把每天一分五厘的水费算进去。看来,买几十斤谷草当引火柴的事情,又得要泡汤了。 母亲不再说话了,默默地将放在桌子上的钱和票证全收了起来,转身拿起了打了一半的鞋底。 看到母亲发愁的模样,我的心也变得郁闷起来,怏怏地来到外面,查看了一下放在灶边的那个用木条钉成的大箱子,里面的桉树叶已经见底了,用来引火最多还能应付两天。 在外面玩耍的弟弟见我又把背兜和穿树叶的铁钎拿了起来,赶紧跑了过来对我说:“哥,我陪你去捡树叶吧!” 我摇了摇头,对他说:“算了,你不去。我今天去的地方很远,还要经过好几户农村的院子,那里面的狗凶得很,要咬人,你会害怕的。” “哦,有狗呀!哥,那你不害怕吗?” “哥不怕,哥手里有铁钎子,它不敢拢来。” “好吧,那等我长大了再陪你去吧。” 我笑了,对他说:“等你长大了,我们就不用再捡树叶子了。” “真的呀?”弟弟的脸上露出了一些失望,又问了句:“那我们用什么来发火呢?” “我想呀,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烧不用天天生火的炉子了,生一次火烧上它半个月,你去给妈说一声,就说我去捡树叶子了。” 看着弟弟向屋里跑去,我把肩上的背兜绳紧了下,把穿树叶的铁钎握住,朝大院外面走去。 上午时分,天气真好,太阳暖暖地照着,带来饱含甜蜜的气息。 走出大院就面临着两个选择,如果走左边那条路,就可以到莲池去,沿着堤岸捡拾从那行道树下飘落下来的树叶,当然还可以走得更远,到财干校或者农科所去,那里也有不少的树。如果选择右边那条树的话,就只能去父亲所在的联合仓库了,路远还不说,如果里面没有树叶的话,这一天就得去掉一半的时间。 正犹豫着,见几个小伙伴手里拿着穿树叶的铁纤走了回来,我的目光径直就落在了那几根铁钎上,空的,还是空的,哦,这一个上面穿了十来张叶子。这并不是小伙伴们不努力,春天本来就是莺飞草长季时节,不少的树木也刚萌芽不久,就算桉树是长绿树种,不会在冬天掉去所有的树叶,但在这个季节里也没有多少枯叶可掉下来呀,除非是遇上了大风大雨。 小伙伴一见我的装束就笑出了声,“天,搞得这么阵仗,还背着个大垮垮背兜,给你说,把天下转遍也装不满你的背兜呀!” “哈哈哈,就是,少根筋!” 我的脸有些红了,生怕他们又把我的诨名给喊了出来,赶紧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是到我爸单位上背谷草的……”赶紧拐上了右边的那条道路,顺着那道长长的围墙往前走。 脚下走得很快,心里却直犯嘀咕。这一路走过去,少说也得要个把小时,如果那里也没有树叶可捡的话就太不合算了,但不去又怎么能知道捡不捡得到呢?还是去了再说吧。 路在脚下延伸着,一边走一边注视着那些高大的树木,法桐还光着个脑袋,它们要到四月里才会长出绿色的叶片,且它们的叶片太薄了,根本就不足以引燃散煤,即便是风箱灶也是如此。 街道两旁也种植着不少的桉树,却没有看到多少落叶。这情景不知会让多少和我一样急需捡拾落叶当引火柴的少年失望。 如果联合仓库没有那数十棵高大的桉树的话,也是不会引起我的兴趣的。那是留着我辛酸眼泪的地方,平常想都不愿意去想,可今天,我却奔着它去了。 大门洞开,看不到一个人。连一辆拉送货物的架架车都没有。高台上空荡荡的,负责安全,登记进出的人也不在。这和父亲上班时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父亲上班时, 总是守在那儿,对每一个进出的人都要进行询问和登记。就算是我进去也是如此。只不过会在进库事由那一栏中写下“捡树叶”几个字。我曾问过父亲,自己儿子进去捡个树叶,有必要也登记下来吗?他说:“这是仓库,是存放国家物质的地方。马虎不得的。” 我喜欢看他那一脸严肃的样子,那至少说明他的头脑是清醒的,疾病离他还有很远的距离。这会儿,他却在医院里待着…… 我走了进去,直接就来到库房之间的通道里。库房之间隔着很宽的距离,靠着屋子的地方,就种植着高大的桉树。那里应该有不少落叶的。但我很快就失望了。干净的地面上铺着细碎的石子,一些小草就从石隙里探出了柔弱的身子,打量着外面这新奇的世界。没有落叶,连一片都没有。我又转到其他几栋库房,情况大都如此。当然,也不是全无收获,在靠墙边的那条水沟里,散落着一些黄色的叶片,水很浅,应该不会打湿我的解放鞋。我小心地下到里,把树叶全捡了起来。 树叶太少,只有七、八片,这点树叶连一次火都引不燃,我还得要想其他的办法。 一阵汽车的喇叭声传了过来,紧接着又传来了什么物体被撞到了的声音,我的心猛地跳动起来,被撞的莫不是一棵树吧?如果真是那样,就应该有不少树叶落下来的。 情况比我想像的要乐观得多,当我来到前面那个通道时,才发现是一辆运货的卡车在退车时不小心撞到了一棵树上,那树应该是生了虫的吧,长势明显要比其它树差一些。整个树梢都断裂了,直接落了下来,正好挡在了库房的门口。 这是一个百货库房,库管员是个年轻人,大约三十岁左右。他拉了一下挡在门前的树梢,没有拉动,生气地对货车驾驶员说:“这下安逸,把门堵起了。你动一下嘛,往前开一点,把路让出来,这个东西不拉走,那些货怎么进得来?” 驾驶员也不说话,进了驾驶室,发动了汽车,把车开到前面去了点。 没有心绪去看库管员那张阴沉的脸,我的心被那个树梢吸引着,那上面带着不少的树叶,全弄下来一背兜应该装不下,更重要的是,上面还有不少的枯枝,那可是不可多得的燃料。 库房管理员一眼就看到了我,他的脸上露出了笑来,问我道:“你是春生还是秋生?” “春生,秋生是我弟。” “哦,瞧我这记性。你是来捡柴的吧,这样,这么大个树尖尖,就给你了——只要你拉得动。” “真的?!”我喜出望外,原本是想捡那些树叶的,现在竟然有了这么个结果,我的心跳得厉害。 “不是蒸的还是煮的!我说给你就给你,但你要赶快把它拉走,拉到不挡事的地方去,我这儿要入库了,事情还多得很……”他说着,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弄完了我还要去看电影呢……” “好的!”我痛快地答应了一声。今天是星期天,他应该是得到通知前来加班的。 我赶紧走上前去,抓起树梢的那个大头,试着拉了一下。比我想像中要轻一些,刚才库管员拉不动,应该是被车挡住了的缘故。 我吃力地把树梢拉到了库房侧面的那个空地上,将能够拆断的枯枝全撅断了,放在一边。在撅枯树枝的时候,不少老叶就掉了下来,在地上铺了一层。 能够用手撅的树枝都弄下来了,但要把它们砍成我需要的长短还是一件难事。这个时候,我急需一把砍刀。而砍刀只有伙房才有,突然就想起以前在仓库的食堂外面好像看到过。于是,赶紧一路小跑着来到食堂边,果然在放着一些木柴杂物的地方,看到了那把砍刀。四下无人,也不用朝谁借了,拿在手里,又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真是一个丰收的日子。光那树枝就装满了我的背兜,并在背兜的上方捆了一大捆。余下的就是那个主干和那一堆树叶了。主干是无论如何也拿不走的,就把它拖到墙边,任它躺在草丛中。或许某一天,它上面会长出些菌子来,供一些小动物在它下面躲雨。剩下的树叶不能浪费,见库房的门边放着个装垃圾的竹筐,赶紧拿了过来,端到垃圾堆前,把垃圾倒了,再用那竹筐把树叶一筐筐地全搬到仓库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那里有条排水沟,一直通到外面,可喜的是,出口处盖着一块很大的水泥板,正好可以暂时存放这些树叶。 余下的树叶,就全穿在了我的铁钎上,让它们密实地挨着,就这一串都抵得上我平时好几天的收获。 手不知何时被磨破了,钻心地痛,汗水打湿了里面的衬衫,湿湿地贴在身上。我却高兴地笑着,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着装满树枝的背兜和堆在墙边的落叶。 那边库房里的收货已经结束,库管员也离开了,偌大的仓库重新深浸在静谧中。几只鸟儿在树上啼着,像是在歌颂这美好的春天。 我将砍刀悄悄地还了回去,把竹筐也放回到原位,这才蹲了下去,将背兜上的绳索套在肩上,使劲儿把它背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心里满是得意,背上的背兜怕有几十斤吧,感觉上比上次给父亲退供应时的那二十多斤粮食要重好多,套在肩上的绳索勒进了肉里。 回到家中,早就过了饭点。母亲见我背回了这么多的树枝,很是高兴,张罗着要给我炒个鸡蛋。我赶紧说:“用不着,我吃了还得要跑一趟呢。” “怎么还要去呀?” “那里还有好多树叶呢,要装好大一背兜,我可不能让那些宝贝在墙边过夜啊!”我得意地说,话语中满是夸耀的味道。 母亲笑了,看得出,那是发自内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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