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挥手告别的瞬间,我心底里那份最纯洁最诚挚的也是最柔软的亲情奔涌而出。我哽咽着,最终也没有说出告别的话。火车鸣着号开走了,我的思绪也悠悠地随之而去,回到了那阔别已久的故乡.....
故乡很远,远在安徽六安西南一个三面环山的丘陵地带,需下车步行才能到达;故乡很近,近得一阖眼,就能看见村前村后那大片大片的庄稼地,一伸手就能触摸到村西边山脚下那清清的河水。每每想起,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
离开故乡二十多年了,可走进梦里的儿时小伙伴,却是那么的清晰生动。你看歪嘴的小七,留着龟尾毛的庆生,还有一哭就叫奶奶的喜凤和吵着嚷着要做我媳妇的玉梅……他们常在梦里向我招手朝我大喊着,那音容笑貌,那神态举止,如昨天刚刚别离......
春天的故乡,满眼都是繁华热烈。那村前村后、坡上坡下,仿佛天地之间一切万物,经过一个冬天的孕育,都攒足了力气迫不及待地向上生长着。就连池塘的浮萍,它们也相互挤兑,互不相让,抢占着有利的水面。走到茂密的山上一望,满山的杜鹃花吆!开得那个叫灿烂、那个叫尽情,艳薄的花瓣,粉柔的花蕊,一朵挨着一朵,一片连着一片,有深红色、浅红色、紫红色,总之都是那个红彤彤的样,走入其间就像走在画里一样。再看那屋前屋后的桃花粉嘟嘟的样,果园里的梨花白嫩嫩的样,还有那道路旁溪流边都长满各色各样的花,浅色的、深色的、甚至还有黑色的……
到处都是花,令人目不暇接、心情激荡。行走在花间的过客们如痴如醉,都会停下匆匆的脚步,欣赏这花的世界、花的海洋。有的情不自禁地俯身抚摸这一朵,亲亲那一朵,再闻闻另一朵,有的直接采一朵戴在鬓髻上。站在坡山之颠,一眼望去,坡的一面全都是油菜花,一望无际,像一张巨大的金黄色的地毯,铺向远方。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花香,蝴蝶、蜜蜂和不知名的虫儿们在花间畅游飞舞着。此时,微风吹起,荡起金色的浪花,一浪接着一浪,一浪拥着一浪,明明刚开始晃动,转眼就到了花毯的边际,分不清谁前谁后,不晓得谁领谁跑。此刻,你只会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惊所陶醉,自己也随着浪花的起伏飘忽着,消失在那远处的花海里,没有了自我,没有了一切,天地间只剩下花香香风悠悠……
故乡的春天,到处成景成像的。村西边一片水田,乡亲们正在牵牛犁田,他们赤膊露腿,穿着分不清色彩的短裤,黑油油的脊背溅满了泥水,斜着身子,一手扶犁,一手舞绳挥鞭,嘴里不停地吆喝着:“哦……哦……”声音粗犷而有力,在他们的身后不一会便翻圈起一道道波浪,一圈一圈地将他们围在水田的中央。低空中忙碌着的是家燕,来往穿梭,上下飞翔,它们正忙着衔泥筑巢。只有那牛犊宝宝,悠然无事,在田埂上,甩着尾巴,吃着嫩草,不时地抬头“哞!哞!”地叫上两声。
夏天的故乡,是繁忙火热的。大人们在田间地头忙碌着、收获着。孩子们则成了“草头王”,整天下河捉螃蟹、抓泥鳅、斗蛐蛐、玩蚂蚱,最有趣的是大伙在村口前,柳树下围成一个圈,把螳螂的大刀掰掉一个,再让它们打仗,然后,一齐喊:“加油!加油!”声音雷动,久久不息。直到现在,耳畔时时回荡着那充满童稚的加油声。夏日的午后,在村子周围的树林边,常有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在竹竿的梢处,捆着一个小圈,圈上缠着厚厚的蜘蛛网。顺着知了的叫声,只见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树底下,仰着脸向树上张望着,看准目标,慢慢地举起竹竿,缓缓地向知了贴去。这时快了不行,快了知了会有所察觉,极快地飞走,慢了也不行,慢了知了会从圈底下逃掉。只有在靠近的一刹那,猛地将圈扑在知了的背上,粘住它那透明的翅膀,这样才能成功。小男孩因为兴奋涨红了黑黝黝的脸,高兴地蹦起来,嘴里念叨着:“第三十六个!”
晚上月亮升得老高老高,大人们三三两两摇着扑扇搬着凳子来到村头的谷场纳凉。小伙伴们又开始了捉谜藏、抓特务、打“野战”,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有时为了扮个英雄人物,还会发生“争吵”与“决斗”,最后总是在互换中得以解决。夜深了,大人们吆喝着各自的孩子回家睡觉,此时的孩子个个无精打采,有的揉着睡眼,有的打着哈欠,那些哼哼叽叽不肯挪步“耍懒”的孩儿们,只能被大人们拽着胳膊东一脚西一脚地领着回家了。喧嚣了一天的村庄渐渐地沉寂下来,不一会这里又迎来了蛙声、虫声、偶尔的犬吠声……汇集了众多的天籁之音,填补了午夜后的寂寞,也倍添了农庄的寂静。
秋天的故乡,处处彰显着满足和喜悦。万物经历了春夏的繁盛后,在秋风的亲抚下,没有了激情,没有了浮躁,像一位待嫁的新娘,透露出成熟和圆润的韵味。村后坡地里的黍子,带着满足的微笑,在秋风里摇曳着;村西边水田里的稻谷,带着羞涩低着头荡着秋千……
故乡的秋天,笑成了秋天的招牌。小青蛙笑了,不时地闹着、跳着、唱着,玉米笑破了嘴,露出了一排排金色的牙齿;向日葵笑了,笑得满脸都是深深的皱纹。最甜的还是乡亲们的笑脸,是那样的欢快、那样的满足,因为丰收的喜悦充斥着庄稼人的内心,他们脸上的笑容是最动人也是最完美的。我笑了,小伙伴们也笑了,那风铃般的欢笑声,撒满了村前村后,填满了山沟水洼。笑累了,笑倦了,就地一躺,枕着手臂,翘着腿,嚼着草根,眯着眼。秋天的天空很高很高、很蓝很蓝,秋天的云很白很白、很柔很柔,就连头边的野草也快乐地随着秋风的摆动,深一口、浅一口地亲吻着我的脸荚。慢慢地闭上眼,能感觉到大地的宽厚和深邃,能嗅到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泥土清香,噢!身与心是那般的舒畅与惬意,在满足、欢悦、幸福里会甜甜地小憩一会。朦胧中,一不小心就会笑出声来。清脆的童音,随着秋风的吹送,播洒在这片至亲的土地上,回荡在蓝天和白云之间。一阵阵清脆的笑声,也预示着我的故乡又迎来一个丰收吉祥年。
冬天的故乡最清闲了。村庄的一切一切都显得稀稀落落,毫无生气,天空灰暗恬淡,偶尔有晚飞的大雁飞过,叫声凄凉、孤独。有雪的时候很少,下雪也是那种随下随化的小雪。只有故乡的霜,下得特别重,早晨一开门,白蒙蒙的世界,晶莹莹的。霜覆盖在房屋上,贴在枯叶上,粘在树枝上……一切一切都显得粉装玉砌,琼枝玉花。当朝阳初升,万道金光斜照在毛毛绒绒白霜上,显得晶莹剔透,洁白无暇。有霜的日子,绝对是好天气,有了好天气,沉寂的乡村也有了生机和活力。
冬天的早晨,红彤彤的太阳升起丈高时,乡亲们都开始出了门,一个个端着饭菜一体的大海碗,找一个朝阳背风的地方和谐地围成一个圈,边吃边唠叨着家常。妇女们横着竖着抱着吃奶的娃,随手撩衣解襟,毫无顾及地顺出饱满的乳房,就势塞到孩子嘴里,摇晃中轻轻地拍打着露着屁股的孩子,嘴里含糊不清哼着小调。印象最深的要算结巴婶,她常常在喂奶时引逗她家的二丫,你看她把奶头放进二丫嘴里,又拔了出来,等到二丫咧嘴要哭,她又塞了进去,反反复复,逗得二丫又伸胳臂又蹬腿,张着小嘴啊啊地往上拱,连小舌头都嘬成一个卷了,最后还是在结巴婶那特有的语调声中,“吃!吃!吃!我的宝宝也要吃早!早!早饭噜!”二丫才安静地吃着奶。结婚后,每当妻子喂奶时,我总会想起结巴婶喂二丫时那些有趣的举动,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饭后小伙伴们又聚到一起,就像小鸟一样,忽一会村前忽一会村后,不畏寒冷,不知疲倦。只有那条瘸腿的小黄狗跟在屁股后跑来跑去上窜下跳,时不时地“汪”“汪”地叫上两声。就是在这叫声中,让人感觉到乡村的春天已经开始了。
……
我爱故乡,爱那村前村后的树木花草,爱那庄左庄右的坡地水田,爱那村落上空缓缓飘起的袅袅炊烟,爱那山脚下急急而来又急急而去的清清河水。我爱乡亲,爱村口刘老爹,爱村尾丁大妈,爱那群拐弯抹角串起来,有着七大姑八大姨的乡邻们,我爱她们的淳朴,爱她们的率真,更爱乡村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单而又自然。随着生活的磨练和年龄的增长,那沉甸甸的思乡情越来越浓,越来越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