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亲情系列散文之三）

塘中水仙

父亲走了（亲情系列散文之三）


　　2009年农历八月十六的那天午饭过后，父亲看上去已经很好，一向身体硬朗的他，只要打上针就还是好好的样子了，下地吃饭都没事。弟弟担心我儿子上学吃饭要人照顾便撵我回家，依着父亲他是不肯的。哥哥也说：咱大大好啦，都在这里守着也没用。这时候，姐姐已经拿着套好的小褥子也于上午到了，我也就狠狠心离开了。
       在我回到自己小家的那几天，心里一直放不下父亲。
       就在八月二十六的那天早晨，当我起床后去卫生间的时候，刚一开卫生间的门，心在那一刻狠狠地“咚、咚”跳了两下，伴之而来的是强烈的要晕车的感觉。随后很快一切都归于平静。我立刻预示到不好。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父亲所在的和我这里隔了两座城市的医院。到了的时候，已是中午十一点半。静静的病房里只有父母两个人，母亲坐在床头的小凳子上，面朝外——也就是父亲躺着的方向；父亲则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面朝里——也正是面朝着母亲的方向。但是父亲没有了之前的呻吟，甚至大声的喊叫，安静到令人感到害怕。但在听到动静的时候，父亲竟知道是我来了，自然地将头歪过来，随睁开他的眼睛对我很有礼貌地招呼道：“你来了！”像招呼朋友一样，我应着父亲。同时我看见将眼光和全部神情都集中在父亲脸上的母亲，眼里已是满含着泪水，是万分焦躁的心情。
       现在写到这里我很锥心，为何这个关键的时刻，兄妹四个都不在近前，独独留下小小的母亲一个人来面对这样的场景？何其不孝啊！无论什么原因，无论平时怎样，最后的陪伴和分担必不可少！
       父亲跟我打完招呼，立刻又闭了眼转回过头去，继续朝向母亲。像一只鸵鸟，又像是一个调皮可怜而无助的小孩子，但父亲继续不忘对我说：“你去食堂买饭吃吧，快晌午了。
       我继续被那病房里的静给感染着。
       父亲知道我和他一样怕晕车，早上坐车之前是不吃早饭的，他是怕我饿着。我却回答父亲说：”吃饭不急。“
       但是接下来父亲又催了我两次：”去食堂买饭吃，快晌午了。“当他说到第三遍的时候，我急了：”吃饭就那么要急吗？“父亲这才不再说了。我继续静静地面对着那可怕的静。
       这时只听母亲突然声嘶力竭地对父亲喊道：“你再睁开眼睛看看我——”
       那一刻，父亲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猛地一下睁开了已是迷茫的双眼，迷乱地看向母亲。
       母亲带着焦躁的哭腔问他，显然是比刚才又低了许多分贝，带了万般柔情：”你能看得见我吗？“
       父亲似乎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又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困极了，也累极了，就想安安静静地睡觉，然后长眠不醒。没有任何语言留下，甚至再没有任何呻吟之类的声音，只是一个可怕的“静”字代替一切。在母亲心里她认为父亲在这诀别的时刻是应该表现得有些缠绵不舍，或者至少是留下一句话的，可是父亲没有，在春天的时候，父亲已经将所有的话都对母亲和我已经说完了。
       母亲立刻差我去喊医生，慌乱里，我和母亲竟然都忘了床头上是有按铃的。
       接着医生护士都齐刷刷地涌过来。父亲立刻被手脚麻利的医护人员抢救起来，而一位年龄稍长一点的女医生吩咐我将母亲送到另一个房间去，不让她在这里看着父亲被抢救时的情境。我便领母亲走向另一个房间。母亲刚刚被安顿下，她立刻撵我再回父亲的身边看着父亲。母亲早就说过的，我从小就是父亲心上的一个闺女。此刻的母亲已经泣不成声，她习惯性地将自己已是比常人高出许多的紧皱的眉头再次皱起。
       当我回到父亲病床前的时候，医生护士正忙乱着，电击父亲的胸膛，父亲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身子不停地被电得一跳一落一跳一落的。主治医生问我：”你是他……“我回话：”他闺女！“主治医生：”你当家吗？要不打电话问一问其他家人，这电击不管用，还有另一种抢救方式……但是比这个更厉害，花钱也多，也更痛苦……抢救还是不抢救？不是单位报销（医疗费）吗？“我急忙掏出手机，给弟弟打电话，弟弟也不知如何是好；给哥哥打电话，不通。又立刻告诉了姐姐，叫她赶紧来！而瞬间我在这边立刻决定并回复医生：”不抢救了！叫他安安静静地走吧，是时候了。“
       接下来在那个安安静静的病房里，只有我们父女二人。父亲仰面躺在那个刚刚施救过他的病床上，脸上是刚刚被折腾之后的一丝萎黄。他的耳朵、手和脚因为这肺气肿的病都已全部是紫色的了。
      我先是双手捧着父亲的一只右脚——那原本厚厚大大的白白软软的脚，如今是紫茄子一样的颜色了。可我分明还看得出，那是我的脚的来源，我的手脚，我的脸型鼻子耳朵都是父亲的样子，是我们兄妹四人中随父亲最多的人，我是父亲生命的延续……父亲的脚越来越凉。我想用我的手把父亲的脚搓热了，他就会活过来了。可是在我捂着、搓着的时候，父亲竟然微微地动了一下脚，同时脸上竟然又慢慢回复已安静点的以往中的红润，嘴里只发出一个字：”别……“我慢慢将父亲的脚放开。又双手捧着父亲的右手，手也在变凉。我想慢慢把父亲大而柔软的手搓热了，他就会好了。
       可是父亲的右手又在我的双手里微微动了那么一下，他继续闭着眼睛道：”别……“他是知道，我的想法和做法都已是于事无补的了。我只好停止了再为父亲搓手，只是两手捧着他的右手，静静地看着他。那一刻我心潮澎湃，泪水不时地涌到眼眶里，忽地一下子想到了那年六岁多的我，在那个下过一场雪之后，化了个半化，忽然又降低了温度的冰天雪地里，就在那个处处泛着霜花和到处是悬挂着冰溜的童话一样的世界里，我跟着从城里休班回来的他到柳林里去迎接母亲拾柴的情景，他教我唱的由领袖语录谱曲的”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他唱歌的样子，他朗诵的样子，他笑着的样子，他教我迈步走冰的样子，而我一直不敢迈步，老担心自己会滑倒，父亲一再鼓励我时的样子……
       一位女医生让我给父亲净面，问近前有衣服吗？让我赶紧嘱咐家人穿衣裳，要不等一会儿就会不好穿衣服了。我去另一间房里问了母亲。母亲告诉我她为父亲准备好的送老衣服，她都包好了放在高低橱里，可是弟弟说，怎么也找不到。我只有让他立刻赶过来，并告诉弟弟说母亲要回家去拿。
      医院护士值班室已有人要为我联系灵车，问要去哪个火化场。我说哪个地方离家近就去哪里。但是当我再给哥哥打电话问去哪里时。哥哥说你不懂……
      夕阳已经西下，六十里地的路程，八十岁的母亲往回挤公交车去家里为父亲拿衣服……姐姐此刻已到了城里，在城里找着店铺为父亲买外套。姐姐抱着衣服来了就哭。哥哥叫了本家里的兄弟和姑姑家在村委做事的二表姐夫还有我姐夫一行十人左右，有人手里还抱了大公鸡，都来到，大侄儿正正也来了，来了叫着爷爷哭。母亲也赶了回来。大家就开始七手八脚地将父亲折起身来为父亲穿衣服。此时此刻，在我用手去托父亲脖子的时候，感到父亲脖子后面的凹陷处还有一丝温热，而当他坐起来的时候，生前一样微红的脸膛上面竟然露出了一抹明显的微笑，那微笑是闭着眼睛、绷着嘴唇发出来的，像极了一个调皮而装睡的孩子……
      衣服很快穿好，出奇地好穿，大家惊奇地看着父亲的微笑，我不知他们都想了什么，但我看着父亲的微笑就想：这折起身来一穿衣服再把父亲给穿活过来吧！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只当是虚惊一场！可事实是，父亲被穿好衣服再被放到床上平躺下去的时候，脸上没有了一丝红润，而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了。
      中秋节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之后的晚上，有微微的风吹过，已是明显地有了凉意，我陪着母亲坐在驾驶室里。后面车厢里陪着父亲的人们中间，不时地有点了火的纸钱被扔到路旁。火苗朝着东北方向，很快连纸钱一块飘起来……
      回到家里，夜已晚，父亲的遗体被放在弟弟那边的当门里——这是老家，是父母早先就住的老宅子，这是要等明天做最后的遗体告别的。我和姐姐陪着母亲到了哥哥的房子上——哥哥一家都进城了，这是父母在这边暂时居住之处。打开大门，母亲走进院子，就已经放开嗓子哭了起来：“老头子哎——正正他爷爷哎——你舍下我一个人了？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了，你就剩下我一个了啊……”


（字数：3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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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唐

父女亲情，真实记录，特能打动人心

梦回大唐

看后此文，不由得想起了我父亲，我父亲14年殁，才70岁，撕心裂肺的痛啊

梦回大唐

而当他坐起来的时候，生前一样微红的脸膛上面竟然露出了一抹明显的微笑，那微笑是闭着眼睛、绷着嘴唇发出来的……
——按佛家说法，人殁后，有感知……

塘中水仙

梦回大唐 发表于 2020-3-21 22:56
父女亲情，真实记录，特能打动人心

谢谢大唐总版沙发阅读！！！

塘中水仙

梦回大唐 发表于 2020-3-21 22:58
看后此文，不由得想起了我父亲，我父亲14年殁，才70岁，撕心裂肺的痛啊

是啊，父女连心，也忒年轻了些！

塘中水仙

梦回大唐 发表于 2020-3-21 23:03
而当他坐起来的时候，生前一样微红的脸膛上面竟然露出了一抹明显的微笑，那微笑是闭着眼睛、绷着嘴唇发出来 ...

很难解释的现象！他应该是知足的吧！一向爱热闹的他，看到那么多人来到他的近前，相信那一刻父亲的灵魂还没有走远……

一默先生

看到这标题，心就痛了，因为我父亲也才走三年

塘中水仙

一默先生 发表于 2020-3-23 23:01
看到这标题，心就痛了，因为我父亲也才走三年

哦，这样啊！亲情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