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莫道不销魂 于 2020-3-24 14:14 编辑
【编者按】在过去的年月,在校学习不是主要任务,学工、学农才是学生们应该完成的任务。在学工的过程中,“两把刷子”成了同学们天天都要接触的工具。他们所从事的是一种特殊的工作,是加工制作垫子用的纸壳。作者详细回忆了一位爱笑的女同学,大家在教室里边劳动边唱歌、谈生活的画面十分和谐愉快。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上学没有太重的学业负担,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呀!【编辑:莫道不销魂】
风轻柔地吹着,天蓝如洗,不时有成群的鸽子打空中掠过,悠长的鸽哨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正是放暑假的时候,涪江路小学的校园里显得很冷清,麻雀聚集成群一蹦一跳地在教室前的空地上觅食,见人走过,“轰”地飞起,或飞到屋顶上,或停到树叶间,叽叽喳喳吵个不休。操场周边和教室后面高大的树木上,夏蝉高声啼着,似乎在宣告着,此刻校园是属于我们的。 要是能倒回去几年,我们肯定会对蝉鸣产生很大的兴趣,说不一定也会寻来硕大的蜘蛛网,将它和着唾液捶打成粘性十足的黄豆般大小的一团,安在根细长的竹梢上,再插进长竹竿中。然后爬上树去,瞄准蝉翼轻轻一点,就能把它们从高处请下来,变成我们手中玩物。可现在不行了,都是读初中的人了,不会再去玩小学生的把戏。况且,此刻我们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这就是去学校的“垫子加工厂”制作纸壳。 作为学校的一项“学工”活动,垫子加工厂被我们戏谑地称为“电子加工厂”,尽管这个所谓的工厂只存在了一个学期,准确的说是一个暑假,因为暑假以后,加工厂只生产几次就关门了,且所加工生产的东西与电子沾不上一点儿边,我们仍然这样称呼它。毕竟“电子”与“垫子”相比,前者要先进得多。 为了干好这项工作,在学校放假前,我们就利用休息时间进行了必要的准备,先是去采购旧报纸。我们几个被指定了要“进厂工作”的同学从教务主任手里接过一大把零钱,带上两条麻袋,拿了一杆可以称二十公斤的称,就开始了回收旧报纸之旅。先是从学校的老师手里,再就是到周边的各个宿舍中。一定是我们所进行的学工活动打动了人们,再加上我们给出的价格比那些收破烂的小贩要高,且从不耍称,真正的童叟无欺,人们都愿意将存下来的旧报纸卖给我们。也就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手里的钱就换成了一大堆旧报纸,堆在了“电子加工厂”的一个角落里。 其实,这就是一间普通的教室,学校临时划给我们在假期使用的。此刻,教室已经清理好了,桌子板凳大都清理了出去,放在另外的教室里,只留下十多张品相好的。其中,有八张是用来打垫子的,它们两张一对,前后错开半张的距离挨着放置,组成了四个工作台。用于打纸壳的那张,表面光滑,没有多刻痕。而另一张则用来放浸湿了的报纸和摊放制作用的浆糊。工作台之间相隔很远,这是为了避免相互干挠,也为了真正工作工作起来方便。打纸壳是两人一组,有一人要负责去取浸湿的报纸,要走动的。 教室的两个角落也分别放着两张桌子,组成了一个方形的平台,一个用来放置成品,一个则堆着浸湿了的报纸,这里的湿报纸是供四张工作台公用的。而那些一时用不上的报纸,则整齐地放在教室边上,用塑料布蒙着。 那个时节,支农和学工是整个教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个学校无一例外都要进行。支农活动我们从小学三年级起就开始做了。学校会将小学生们按居住地编成多个学习小组,而每个学习小组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外,还得要完成一定量的积肥任务。所积的肥可以是在郊区田间扯青草,也可以是住户家里的千脚泥。那时,我们许多同学都住在商贸宿舍,外面就在郊区,出门就是一个蔬菜队的土地,再走远一点,农田就更多了,要寻点青草什么的,还真不是件难事。这些青草、千脚泥等由学生在上学时带到学校,统一堆放在一起进行发酵沤制,学校的操场边上,总是堆着一个或多个大土堆。 每过一段时间,学校都会组织我们将沤制好的肥料往附近的生产队里送。而高年级的同学,还要参加麦收等重一些的支农劳动。记得最长的一次支农,是帮着离学校很远的一个生产队剥收获的桐子,每天一早我们就在学校集合,排着队唱着歌朝目的地进发,那一次我们足足干了十天的时间。 学工的活动对我们也不陌生,初一的上学期,学校就组织附设初中班的学生到汽车运输公司第四十二队进行劳动。那时我们几十个同学被分到修理厂的各个车间和班组,直接参与到汽车的修理之中。说是参与,其实就是跟着师傅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记得那时我干得最多的一项工作,就是去一个氤氲着腾腾蒸汽的大水泥池边,清洗沾满了油污的汽车零部件。把用细铁丝穿好的齿轮、传动轴等物体放进翻滚着的碱水中,让滚烫的碱水将零件上的老油煮化,那些煮不化的厚油,则用小刷子沾着沸碱水一点点地洗去,刷子是我在学工活动中接触得最早的一种工具。 眼下我们所从事的工作,也离不开刷子。不同的是,所用的刷子是棕刷,比清洗零部件的毛刷要大得多,且一用就是两把,“两把刷子”成了那些日子参与到学工活动中的同学,天天都要接触的工具。 我们所从事的是一种特殊的工作,加工垫子。严格地说,是加工制作垫子用的纸壳。将报纸浸湿,按规定的张数打成厚薄不一的纸壳,薄的五六张,厚的十多张,将其在太阳下晒干,再放在平台上用重物压平。经过这些工序以后,废旧的报纸就完成了华丽的转身,成了汽车四十二队修理厂所需要的制作垫子的半成品了。修理厂的工人们会将它们冲压成各种形状,用在汽车里零件之间需要有垫子隔开且又不严格要求密封防水的地方。 这种活计初看并不难,那时物质供应紧张,就算是穿的布鞋,也大都是由家里的长辈手工做成的。手工缝制布鞋,就离不开一种用废旧的布头加浆糊制作的、有一定硬度和厚度的布壳。这种布壳的制作过程,四川话讲得很直接,就叫打布壳,而在我们的家乡话里,则叫着打“袼褙”。而那种布壳,也就被称为“袼褙”了。 袼褙和纸壳两种物品的加工工艺差不多,所不同的是,打袼褙用的是废旧的布,而打纸壳用的却是报纸。然而就质量要求来说,打纸壳就比打袼褙要严格得多了。报纸要在事先就浸湿,干了不行,干的报纸打不平整,也贴不牢实,还会在制作形状不一的垫子时起层。过湿也不行,过湿就贴不牢,同样打不出质量上乘的垫子。除此之外,浆糊也是特别熬制的,要求不能有一点颗粒。除了在熬的时候要掌握火候外,用的时候也要事先将浆糊放在桌子上,有刷子细心地捣绒,再兑上一些米汤。这种近似透明状的浆糊散发着一种粮食的香味,比在热水池边清洗零部件要舒服多了。 这项工作是学校费了好多事才争取来的,为此,教务主任专门去接受了一番培训,学习熬浆糊和打纸壳,回来后则把技术传给了由学校选出来的一帮同学。 打纸壳用的刷子有两种,虽然质地和形状都是一样的,但由于用途不同,呈现出干湿两重天。一把专门泡发过,湿而不滴,显得很潮很润,是用来刷浆糊的,一把是干的,棕毛上不能有杂物,这把干刷子则用于将报纸刷平整。两把刷子各司其责,缺一不可,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每天工作结束后,我们都要按规定把那把沾满浆糊的刷子清洗干净,放在窗台上门晾着。如果干刷子沾上了浆糊,就得要洗去,并尽量甩干,放置在一旁。 今天与我搭挡的是一位有着圆圆的苹果脸的女同学。她是初中时才来到这个小学的附设初中班学习的。这是个热爱舞蹈的少女,举手投足都带着种浓郁的文艺范儿,因为她跳的喜儿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成了班上的保留节目,在平时,就有不少人叫她喜儿。这是个爱笑的女生,一句简单的话语都能让她笑个不停。这就使整个教室都充满了银铃般的笑声。 谈笑是允许的,但工作却不能马虎。正式工作开始后,只见她伸出柔柔的手,从放在近旁的桌子上,轻轻取下一张湿得恰到好处的报纸,轻盈地移到工作台前,用舞蹈般的动作将报纸的前端放在桌子,我则用手里的那把干刷子斜向里一刷,呈现出好看的“之”字形,于时,那报纸就妥妥地贴在桌子。接着就是将报纸刷得更平整些,再涂上干稠适当的浆糊,铺第二张。我们认真地干着,一丝不苟地对待着手里的工作,刷子在我们手里上下舞动着。 一张纸壳完成后,在要拿到外面晾晒时,这时就需要一人一头地牵着,走进灿烂的阳光里。太阳底下,凡是可以用来摆放制作好的纸壳的地方,都被我们的成品占据了。与此同时,校园的那个小操场上,还摆放着不少的桌子,它们全都斜立在那儿,用来粘放制作好的纸壳。那些厚度不一的纸壳将在阳光下静静地停留数小时,待干透后才会被我们揭下来,放回到教室专门用来压制成品的地方,用重物压平。 年轻人在一起,有着说不完的话题。谈理想,谈人生,也谈眼下的各种流行。唯独爱是不能谈的,特别是有女同学在场的时候。这也是那个时代的特色。 谈论得最多的还是毕业后的去向问题,因为已经有消息传来,我们这个初中班要提前毕业,加入到上山下乡的洪流中去,于是话题很自然地就会朝着知青这个方面转去。 参与打纸壳的同学家中要么没人当过知青,就算有,同学自己也没有这种体验。对于知青生活是怎么样的情形,感到既神秘又新鲜。 我家中已经有一名知青了,那就是我的二姐。她是老三届毕业的,我上初中时,她已经是一名老知青了。那时学校放假很多,且每次放假都要持续很长的时间,以便让老师有时间从事其他的事情。到农村去看我二姐,成了我生活中的重要内容。从小学五年级开始,每次学校一放假,我就会在母亲的催促下,带着冬菜、豆瓣酱等农村没有的东西,到她那儿,陪她渡过一段难忘的时光。这种准知青的生活,让我对农村有了较深的了解。而那些农活,也耳濡目染,明白是怎么回事。由于还要帮着二姐打理自留地,像挖土翻地、栽种蔬菜、施肥浇水等也大都做过,并不感到有多为难,这就让我有了一种过来人的感觉。 时间在不紧不慢地期前走着。不知是哼起了《小路》,开始只是小声地哼着,后来就越唱声音越大,再后来就成了男女声小合唱。一首被禁止的歌曲被我们演绎得得婉转动听。歌中的小路悠长安静,心中的小路却是充满了迷茫。 天气很热,头上全都沁出了亮晶晶的汗来。随着正午的临近,气温愈是升高。我们的工房里是没有风扇的,就算有也不能开,因为会扬起灰尘,影响纸壳的质量。偌大的教室就像是一个大烘箱。汗水一个劲儿流着,衣服全浸湿了,粘在身上。不时都有人跑到外面的水管处去洗头洗脸,冲洗赤裸着的脚。由于今天浸湿的报纸多,且必须要完成,我们都坚持着,手中的刷子始终没停。 突然,外面觅食的麻雀“轰”地一声飞走了,窗户上映出了几个小学生的好奇的笑脸来。他们是结伴来学校粘知了的。一定是听到了这教室里的笑声歌声,想来一探究竟,他们贪婪地看着,直到一位学工的同学做出一副要冲出去,收缴他们知了的举动,他们这才一轰而散,一蹦一跳地各回各家了。 下午打纸壳的工作继续,与正午的闷热相比,下午的天气似乎凉爽了些。从敞开的门外,不时涌进夏日的风来,尽管风仍然是热的,却能让人好受一点,况且还带来了外面的气息。 年轻就是好,干什么都不觉得太累。到外面响起麻雀的吵闹声,又见到它们聚集时,我们手里的报纸也全都用完了,于是大家一起走了出来,来到水笼头处,先是痛痛快快地灌了一肚子凉水,又将手脚洗了,凉快了一下,就认真的清洗起刷子来。刷子上沾满了浆糊,我们必须细心地将它们洗净,再放在窗台上晾着,预备第二天的使用。 查看了一下纸壳的情况,不少都已经晾干,可以收了,而后面贴上的却还要等不少的时间。看着贴在校园里的那些纸壳,我们的心中就有一种自豪涌出。一种奇怪的念头突然涌了出来,我想,也许我们这些人中,在这个地球上都走不了太远的距离,但我们所打的纸壳却会用到许多汽车上,它们会和汽车一起,走向遥远的地方。 歌声仍在继续,摆谈仍在继续,而未来也似乎在我们的歌声和谈论中变得清晰了许多。我手里的刷子忘情地挥舞着,直到我的搭挡笑着提醒,我才发现没有把刷子放回到窗台上晾晒。 时光荏苒,转眼就过去了四十多年,不少的细节已经淡忘,唯独那两把刷子依然在记忆深处挥舞着。它们会在不经意间来到我的梦里,让我一次次品味少年的时光...... 顺景时,它们提醒着我要认真工作,像加工那些纸壳一样对待每一项工作,而暂时处于逆景时,它们都会来鼓励着我:“打小你就是有我们‘两把刷子’的,只要肯努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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