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往事之冬夜里的辛劳

秋语

           　　

【编者按】一篇描写知青生活的回忆性散文。“我”的二姐作为知青到乡下劳动，另外两个知青都调了回去，唯独二姐还留那里，“我”当时已经十七岁了，父母心疼二姐，就让“我”放假的时候去乡下给二姐帮忙。作为知青，干活用的工具并不齐全，推磨磨红苕还得用当地人家的。那时候大家都要用磨，所以只好等别人用过了，姐弟两个晚上熬夜推磨。在这个过程中，别说是姑娘，就是半大小子干活也累得够呛。“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二姐的不易。那家人的儿子刘俊泽一开始还帮助二姐干活，因为他喜欢上了二姐，当二姐拒绝他之后，他对二姐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虽然那段岁月也过去很多年，每当回想起来的时候，心中会有说不出的滋味。文章选材典型，注重细节描写，事例真实，人物刻画得生动，具有画面感。表达了作者对青春岁月的回味和怀念。值得细品，倾力推荐！【编辑：阿巧】


       冬天的夜晚，二教寺一遍静寂。没有钟表，不知道此刻的具体时间，但是从越来越浓的夜色上揣摸，应该快到十点了。就是在城里，这会儿也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刻。我却无法躺到二姐那间放满了杂物的屋子里的小床上，我得在这儿等着，等着主人家用完了石磨，轮到我们姐弟二人用的那个时刻，于是我只能睡眼朦胧地坐在回乡青年刘俊泽家堂屋的一角，耐心地等待着。
　　其实刚才我已经帮着他们推了好久的磨了，只是到他们开始过滤的时候，才闲下来的。用别人家的东西，总得要付出点什么，这点人情世故我还是懂。
　　这是和二姐隔得最近的两户社员中的一户，另一户虽然在隔壁，但他家的石磨却安在屋后那个狭小长的过道里。过道堆着各种农具杂物，挤得满满的，几乎就没有了插脚的地方，再加上去那个过道，还得要经过人家的堂屋和厨房，于是，从二姐她们才下乡那时起，要用到石磨的时候，就一直都在刘俊泽家里。
　　刘俊泽的年龄和二姐也差不多，是个很帅气小伙子。他家还有好几个兄弟，屋子也宽敞。在姐姐那个知青点还是三个人的时候，我只要到二姐这里来，就住在他们的家。
　　这些天来，我们姐弟二人和这里的社员一样，进行着一项被人们统称为“推红苕”的特别的劳作。白天，我和二姐忙了一天，在屯水田的一角清洗出了一百多斤红苕，又从位于二教寺下面的水井中挑来了两担井水进行了最后的清洗。如果不这样做，就不能保证红苕的干净，所推出的淀粉吃起来就会很牙碜，那淀粉的质量就要大打折扣了。
　　接下来的工作让我们姐弟二人的手都磨出了泡来。大块的红苕石磨是无法直接加工的，必须要把它们切碎剁细，最好弄成比苞谷籽还要小的碎粒。社员们每家都有一种长柄的剁刀，站着就能剁放在深沿的木盆中的红苕。知青家却没有这样的工具。在这个时候，家家都要用到剁刀，借也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就只能用菜刀来对付个头或大或小的红苕。其辛苦程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太清楚的。
　　待大木盆中的红苕全变成了细碎的颗粒，就得将它们一一舀出来，为新的红苕腾地方，就这样来回反复，一直到把所有清洗好的红苕全剁细为止。晚上的工作就是推磨了，等把这些红苕细碎和着清水全磨成稠浆，就进入了最后一道工序——过滤，这个时候，就要用到大量的清水。
　　水井隔得并不算远，但从水井到二教寺的院子里，却有着一百多级陡峭的石梯，要把一担水担上来，对于我这个还不满十七岁的少年来说，还是相当费力气的。
　　二教寺是当地的一个致高点，以前是一座佛道合一寺院。二姐住的那儿是以前的大雄宝殿，这从残存在屋子上的那块大匾上就能看出来。屋子净空很高，完全可以将它们隔成上下两层。柱子粗得我一人都合围不过来，二姐她们就在上面的缝隙里钉了好多的竹钉，用来挂各种物品。屋子的地面也很特别，比我们在城里的住处好多了。因为那地板是用厚实的木板架起来的，下面有着半人高的空间。加上屋子木制墙壁上，不时还有着道被称“腰门”的小门，打开后可以弯腰侧身钻到外面，就让这屋子显得更加别致了。只是日子久了，那些木板铺就的地板缝隙变得很大，有的地方还有不小的洞，常会有风从下面吹进来，这在夏天还很不错，凉快，但冬天就不妙了，整间屋子都会让寒冷的风弄得如同冰窖。
　　二姐落户的生产队大都是多山地，水稻很少，主要的农作物就是苞谷和红苕。难得今年风调雨顺，庄稼丰产，特别是红苕，长在地里时，就挤破了厢垅，分到每个人的头上居然有一千四、五。这些红苕就全堆在我住的那间小屋子里，只留下了狭小的一个通道。让人看着就发愁。
　　其实，红苕还是很耐储存的，在地窖里，弄得好的话，放到第二年四五月份都行，但俗话说：十里不同俗，这里的山民历来就没有储存鲜红苕的习惯，除了留出掺稀饭和催肥猪所需的鲜苕外，大部分的红苕都要推成淀粉，这种红苕淀粉就成了这方山民特有的储备，不光可以用来做成各种美食，还可以拿到乡场上去卖，换回所需的油盐钱来。
　　于是从深秋开始地里的活路少了后，家家户户都得要投入到新的繁忙中。白天，屯水田角、池塘边、水井旁，到处都是清洗红苕的人们，下午人们就在一个个大木盆中放上块平整的木头，用一个长柄的剁刀将红苕弄成细碎的粒。夜里，每一家的石磨都很繁忙，要将白天洗净剁碎的红苕全磨好过滤出来。
　　知青家是没有石磨的，你得等着愿意让你用石磨的人家磨完自己的红苕后，才能借别人的磨来处理多得让人发愁的红苕。
　　当然，你如果愿意将红苕渣送给拥有石磨的人家的话，就能得到别人家一个或两个壮劳力的帮助，他们会帮着你推磨，帮着你去担水用于过滤。
　　看过二姐知青点推红苕。那时，还是她们下乡的第二年。她们点三个知青都还在生产队的时候。母亲不放心二姐，我刚放寒假，她就将我撵下了乡，让我去帮一下她们。
　　也是这户山民，也是用的他们的石磨，只是有两个年轻人抢着帮忙。那个时候，来帮三个姐姐们做事情的我，也没有觉出推淀粉有多辛苦来。在房东家两个壮小伙儿的帮助下，每晚的推磨就成了一种友好的聚会。三个姐姐或唱着悠扬的歌曲，或讲着好听的故事，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完成了当天的工作。
       第二天，姐姐们只消将那些淀粉全掰成小块，摊在簸箕中，放在屋顶上晒就行了。当然，那些副产品——红苕渣，就成了房东两个小伙儿劳动的回报。他们会将红苕渣搓成一个个碗口般大小的球状，晒干，用于当成精饲料来喂猪。
　　可眼下不行了，与二姐在一个知青点的两个伙伴全都上调回了城，二姐却迟迟不见有上调回去的动静。
　　那时父母还不知道她已经以知青的身份与在部队的姐夫完了婚，只以为是她自己劳动不积极，得不到生产队的推荐。
　　我去她那儿的时间就更多了。文革期间，学校停课是常态。只要一停课，母亲就会将我撵下乡去，帮着二姐一点，这也成就了我的准知青生涯。
　　此刻，房东一家仍在忙碌着，他们住的地方以前应该是个偏殿，屋子没有那么高，但地面却是用青石铺成的，这正好可以让这间宽大的堂屋，兼备了磨房的功能。我见他们的活儿还多，自己也插不上手帮忙，就站了起来，走出了门外。
　　此刻，月亮从云隙里钻出来了，院子里有着如水的月华。四周的农户家里，都亮着摇曳的灯火，那是社员们正忙着加工自己的红苕。几只家养的土狗在院子里游荡着，院子里有着说不清是绿还是棕色的光亮在飘移。那是能在黑暗中看清东西的狗的眼睛，它们在尽着自己看家护院的本分。
　　红苕出来的季节，主人会慷慨地将煮红苕喂给它们，让它们都不再饥肠辘辘。作为回报，它们在夜里的巡查也就多了起来，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发出报警的声响，把大院里的狗全汇在一起。
　　我早就是这里的常住居民了，每一只狗都认得我，而且我天性喜欢这些小动物，时常将碗的红苕等物品给它们吃，算是讨好过它们。于是，这些狗们对我都十分友善。这会儿，见我在院子里出现，都朝我跑来，围着我撒欢儿。
　　今天傍晚，在我们把红苕碎粒担到刘俊泽家之前，我就问过二姐，为了早点完成今天晚上的推磨任务，何不请刘俊泽帮下我们的忙呢？反正我们也不喂猪，就把那些红苕渣给他算了。可是二姐只是摇头，并不说一句话。再三追问，她才说了句：“你以为还像以前，你给点红苕渣人家就愿意帮忙了？昨天昨天上我们推磨的时候，你还没有看出来呀？过去的情况不会再出现了……”
　　“昨天？是的，我见他们两兄弟推完了自己的就去睡了。”我喃喃地说了句。
　　“那不就是了？”二姐对我说，“人家想要的东西很大，我也给不了他们……”
　　“很大？什么东西这么大，你还给不了人家？”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想想我第一次从农村回家时的事就明白了。”二姐不正面回答我。
　　“哦，我好像是明白了。”
　　在姐姐回家过下乡后的第一个春节时，那个刘俊泽也脚跟脚地来到了城里，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老爹。我见二姐的脸都红了，躲在屋子里，根本不见他们。人家在院子里站了好久，才失望地离去。我就听大姐悄悄对我说：“那人是想和你二姐耍朋友……你看，连家里的老的都来了……那架势还想一下就把这事给定下来呢……”
　　那个时候我还小，对男女之事也是迷迷糊糊的。可现在，我算是闹明白了，原来，人家想要的是婚姻呀。婚姻这件“东西”的确很大，不光二姐给不了他们，就是二姐知青点上那两个知青，也无法给他们。这就是后来他们两兄弟终于冷淡下来的原因么？
　　鸡叫头遍了，一直以来我都不明白鸡叫头遍是在什么时间，只知道鸡叫三遍后，这天就会渐渐亮起来的。
　　现在想来，这会儿应该在下半夜一点以后了吧。
　　二姐揉着惺忪的睡眼从知青屋里走出来，见刘俊泽他们终于完成了推磨的任务，正在过滤今天晚上的成果，对我说了一声：“该我们去了。”又返回家里，拿来一盏马灯，和我一起走到了人家的堂屋。
　　石磨已经冲洗干净了，我们赶紧将那些红苕碎舀了一些在他家的那个已经空出来的大瓦钵中。旁边水桶里还有一些水，也不知是不是特意给我们留的，就舀了些进去，赶紧推起了磨来。
　　一百多斤红苕碎，要推很长一段时间。刘俊泽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后，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我看着他，感觉他那模样怪怪的，似乎只要二姐一开口，他就会来帮忙。但二姐却沉默着，并没有央求他的意思。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抓起水桶替我们挑来了一担水，这才返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里，休息去了。
　　石磨很是沉重，那木头的拉杆随着人的推拉发出“吱呀呀”的叫声。好在我已经掌握了推磨的技巧，一推一拉之间，还可以借着惯性省点力。于是，我用只有自己才听得清的声音哼着随口创编出来的那些有些感伤的曲子，一来一往地推着石磨，眼看着那些红苕碎变成稀稠合适的流体，从上下磨盘之间流淌出来。
　　就在两只胳膊酸痛不已，头也晕乎乎的，感到再不休息就坚持不住了之时，那些红苕碎也全都磨完了。接下来的工作才是最辛苦的，一个挂在房子中央梁上的十字型滤架上，绑着根硕大的滤帕，先把磨成稠糊状的红苕舀进去，再把水一瓢瓢地倒在那些糊状物上，就能将淀粉过滤出来。用过的水在水缸中澄清后，还得要舀出来，倒在直通到屋子后的一道排水沟里。
　　刘俊泽帮我们担来的那担水很快就用完了，我抓过水桶，二姐则提起了马灯，和我一起朝寺下的水井走去。
　　清冷的冬夜已经放睛，中天挂着一弯半月，有云彩正在游移。离月亮较远的地方，星星正闪烁着。夜风很大，耳边全是着风断断续续的轻啸。有夜行的鸟儿，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我一直都在想，那些长相怪异的猫头鹰为什么连叫声都这么怪。为什么不能像白天出现的鸟儿那样，发出一遍悦耳的鸣声呢？
　　担着满满一担水往二教寺上走，那滋味并不好受。而要把这么多红苕粉全过滤出来，至少需要四、五担水。二姐要替我，被我拒绝了。我知道，要论担和挑，她还不如我呢。
　　在做制作红苕淀粉的事情上，我和二姐毕竟都是新手，总是显得笨手笨脚的。特别是摇动那个过滤架，更是这样。但我却仔细地回顾着刘俊泽他们的动作，认真地学习着。为了将淀粉全过滤出来，我还特地多担了一担水。待这些全都完成，将人家的石磨清洗干净，屋子收拾停当后，院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鸡叫声。我一直数着的，这是第三遍鸡叫了。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而天亮这个时候也就是生产队出早工的时间。
　　这个时刻，我似乎明白了，二姐在晚上悄悄哭泣的原因所在。
　　伴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晨雾，我们返回到了以前的大雄宝殿。也顾不上洗漱了，蹬掉鞋子，就倒在了床上。这才感到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瞌睡很快就涌了上来，在入睡前，我摁亮的放在枕头下的电筒，看着那堆少了一个角的红苕，明白像这样的冬夜，我们还要经历很多次……
　　一年之后，当我自己选择了走下乡这条道路，把顶替父亲进公司工作的机会让给二姐时，和她一起推磨的情景就在我眼前闪现着。那时我并不知道我今后会不会也要在半夜里挑水过滤淀粉，会不会也要过这种艰辛的日子，只想到这种生活的确不是一个女孩子能够承受得了的。
　　时光如抓在手里的细沙，无论你用多大的劲儿，都会在指缝中溜走，只留下星星点点的沙粒，作为你曾经握过的印迹。那些细碎的或暗淡或发光的残沙，就是你的收获。它似乎在提醒着你，生活原本艰辛，道路原本曲折，怎么走，全在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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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

岁月悠悠，往事如左。作者用不紧不慢的口气道述了那个冬夜里的辛劳，推磨磨红苕面是个很辛苦很耗时的活儿，一圈又一圈，循环往复，没有足够耐心和耐力是完不成的。尽管辛劳里有汗水但也有收获，磨炼了自己的顽强的毅力，也是一笔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

秋语

天龙 发表于 2020-3-25 15:33
岁月悠悠，往事如左。作者用不紧不慢的口气道述了那个冬夜里的辛劳，推磨磨红苕面是个很辛苦很耗时的活儿， ...

谢谢天龙社长的赏读和点评。辛苦了，敬茶！

黄皮人

又一篇佳作！篇篇引人入胜，佩服！

风萧萧易水寒

老师的每一篇文章都如此耐读，底蕴如此厚重。通过品读文字，读者能够对曾经的艰苦岁月有了解有感触，那岁月让人难忘！给老师敬茶！期待您更多精彩文章！

秋语

黄皮人 发表于 2020-3-25 16:56
又一篇佳作！篇篇引人入胜，佩服！

谢谢老师的雅赏和点评，老师的游记也是我所喜欢的文体。

秋语

风萧萧易水寒 发表于 2020-3-25 17:40
老师的每一篇文章都如此耐读，底蕴如此厚重。通过品读文字，读者能够对曾经的艰苦岁月有了解有感触，那岁月 ...

谢谢您的雅赏和点评，我会继续努力的。

阿巧

【编者按】一篇描写知青生活的回忆性散文。“我”的二姐作为知青到乡下劳动，另外两个知青都调了回去，唯独二姐还留那里，“我”当时已经十七岁了，父母心疼二姐，就让“我”放假的时候去乡下给二姐帮忙。作为知青，干活用的工具并不齐全，推磨磨红苕还得用当地人家的。那时候大家都要用磨，所以只好等别人用过了，姐弟两个晚上熬夜推磨。在这个过程中，别说是姑娘，就是半大小子干活也累得够呛。“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二姐的不易。那家人的儿子刘俊泽一开始还帮助二姐干活，因为他喜欢上了二姐，当二姐拒绝他之后，他对二姐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虽然那段岁月也过去很多年，每当回想起来的时候，心中会有说不出的滋味。文章选材典型，注重细节描写，事例真实，人物刻画得生动，具有画面感。表达了作者对青春岁月的回味和怀念。值得细品，倾力推荐！【编辑：阿巧】

秋语

阿巧 发表于 2020-3-25 18:15
【编者按】一篇描写知青生活的回忆性散文。“我”的二姐作为知青到乡下劳动，另外两个知青都调了回去，唯独 ...

感谢巧巧老师辛苦的编辑和精彩的编按。辛苦了，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