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龙 于 2020-3-28 00:24 编辑
【编者按】本文所选的三件童年趣事犹如珍藏的老酒,愈久弥香,至今仍泛着七彩的光芒,读来回味无穷。忍饥挨饿的岁月里,能带着弟弟拿上五分钱到挂着红、白灯笼的地方买一两心肺,分享着这最美的美味,真是儿时最憧憬的乐事!如今的宠物狗却理都不理,在哑然失笑的同时令人心酸。有机器水喝虽然方便但总觉得少了些滋味,稍长大的“我”便为家中挑井水,一家的水全靠“我”辛苦劳动挑送。养鸭子最快乐,它们懂得回报主人,每天一个鸭蛋足以“我”感受到鸭子的美好。可是吃它们还是奢望,因为父亲、姐夫是家中最重要的人,“我”用劳动为家人换来美味也是乐事。全文散发着童年的生活气息,语言很有味道,符合儿童的心理。【编辑:莫道不销魂】
红灯笼、白灯笼 童年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随着岁月的流逝,许多往事都淹没在了记忆的最深处,但却总有几件不时来到梦中,将我牵引到过去那个时代里。一夜无眠,那些平常的过往总是在心里翻腾着,鼓动着我的笔尖,要我将它们书写出来……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们一家随着从部队转业的父亲,来到南方那座叫做果城的城市,住进了“商贸宿舍”的大院里。 果城不大,却是一个地级市,商贸宿舍就是地区商业局的职工宿舍之一。这里地处市郊,出了宿舍的大门,往西是农村,往东就是市中心。清楚地记得,往市中心得走过一大片种着蔬菜的农田,再沿着果城那所很有名气的高中边沿走上很远的一段距离。 一般来说,我和弟弟如果白天出门的话,大都是朝西走,到长着各种庄稼的农田里,捞浮萍,抓蚂蚱,回来就可以喂给几只鸭子吃;而晚上,则多半是往东去。这不光是往西没有路灯,更在于往东有我和弟弟都喜欢的红灯笼和白灯笼。 那两种颜色的灯笼是一种召唤,更是我们心心念念的向往。当走过那条有着些许灯光的土路来到大街上,看到那红白两色的灯笼时,两颗小小的心脏已经在迫不急待地欢跳了。 城市很小,从我们宿舍一路走过来,就是小城的那几栋标志性的建筑,招待所、百货大楼、电影院……在这些建筑之间,是那个被称为五星花园的地方。这是小城并不多见的街心花园,由于围绕着它有五条通往各处的街道,就有了“五星”的名字。 在孩子的眼中,花园是很大的,一条宽约两米的人行道环绕着周围,夏夜里,那条水泥砌成的环形围栏上,总是坐满了歇凉的人。 做生意的小贩们不会放过大好的时光,他们或背着背兜,或端着放满小食品的簸箕在这儿穿梭,各种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和着从电影院楼上传出的广播声,汇成了一种奇妙的交响曲。 手心里紧攥一个五分的钢崩儿,已经被汗水打湿了,牵着只有五岁的弟弟的手,在人行道上信心满满地走着,听着小贩那带着韵律的声音:“细娃儿,‘蚕拈儿’,一分钱,一调羹……” “蚕拈儿”是蚕蛹的土称,那可是绝对值得一品的美食,小城里有两家大型綶丝厂,要弄点“蚕拈儿”出来不是难事。但小贩说的“蚕拈儿”却是些小毛虾,将其洗净沥干,在大铁锅里炕熟,加上盐和海椒面,就成了让孩子垂涎三尺的美食。蚕拈儿不放油,就是放在手掌上摊着一个个地拈着吃,也不会弄得满手油渍。 我们的心思却不在这里,而是在电影院前的广场中那两盏红白灯笼上。没有吆喝,也没有喧哗,摊主的灯笼就是明晃晃的招牌。两个卤肉摊就用两种不同颜色的灯笼,继承着一个古老的传奇,一个延续了百年的故事。听大人们讲,那两个卤肉摊的主人是两兄弟,他们卤菜的手艺是袓上传下来的,传到他们手里,都已经是十多代人了。每当儿子们长大分家,老一辈都会将老卤汁郑重地分成若干份,不偏不倚,每人都分一份。那卤肉极佳的风味,就来自这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使用的老卤水里。 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还不知道这两种灯笼所代表的是一种饮食文化,我所知道的,只是那灯笼下有诱人的美味。 这不光是因为馋,还因为饿。每天三顿稀饭就泡菜,每一餐都顶不了两小时,没有油水滋润的童年成天都处在饥肠辘辘的景地中。那个时候,坊间有种夸张的俚语,说是一走到西桥河就听到了满城喝稀饭的声音。西桥河在远郊,那儿离我们小城还有一大段距离。在那么远都能听到城里喝稀饭的声音,可见城中居民生活的不易了。记得那时,晚上实在饿得受不住了,我会从泡菜坛里捞出一块泡萝卜,偷偷吃了,再喝下一大碗凉白开,让胃里好受一些。当然,如果白天买的菜没有吃完,在得到母亲允许后,煮上一碗菜汤,和年幼的弟弟分着吃,也是一件美事。 而这会儿呈现在我眼前的却是这样的情景:一个镶着玻璃的罩子里,放着散发着香味的烧腊,猪头、猪耳朵、猪尾巴以及那些内脏下水等,全在百年老卤水中完成了华丽的转身,变成了一道道美食。正经的卤肉和鸡、鸭等,我们不敢问津,手心里的钢崩儿让我把目光锁定在卤心肺上。虽说带了个心字,却并没有心,心肺是猪肺的别称。只要你说心肺人们就明白是什么了。那是里面最便宜的卤菜,五角钱就可以卖到一斤。你买一两摊主也卖,五分钱在那时也是不少的收入。其实,我还有一种选择,可以买两只鸭脚板,两分钱一只,买了两只后,还可以剩下一分钱。但,鸭脚板却没有多少肉。五分钱还可以买一个兔头,可那东西除去了骨头,并没有多少可吃的,还是买一两卤心肺划算。 于是,清清嗓子,鼓足勇气对摊主说:“来一两心肺!”话一出口,就感到自己是个大买家了,无比自豪地看着摊主从那一整块的心肺上切下一块来,放在盘称上,称得旺旺的,一手提着,一手离开,让你看称。这种童叟无欺的做法让这两个摊子永远不缺回头客。见你对称无异议,便很快将卤菜切了,用一张褐色的粗纸包住,一手交钱,一手将卤菜交到你的手里。 于是,那美味就沉甸甸地在我的心中了,赶紧牵着弟弟走到电影院的那些石级上,坐下了,将纸包打开,拿手指拈起一块放进弟弟的嘴里,自己再放进嘴里一块,美美地吃起来。接着,我和弟弟一起动手,风卷残云般将一两卤心肺全吃进肚里。弟弟意犹未尽:“哥哥,我还想吃点!” “嗯,我也想,下回,下回我们攒够一角钱,不,攒够两角钱再来!让你吃个够!” 我的承诺并没有实现,因为那时的我根本没有能力攒够两角钱。 时间一晃过去了数十年,一天从农贸市场经过,看到有卖猪心肺的,买了一整笼,回来和妻子一起洗净,用从商场中买来的“自家卤”香料卤制出来,切了一大碗,闻着还是很香,却怎么也吃不出童年的味道来。 妻子笑着说:“人家弄心肺都是来喂猫喂狗的,弄得不好,猫狗都不吃。” 我不信,丢了两块在宠物狗皮皮的碗里,果然,那斯闻了闻,十分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开了。
机器水、井水
那个时节,如果你在早、中、晚三个时段来到我们大院,就能看到一种奇特的现象,两行水桶一字摆开,一直延续到十多米乃到数十米之外,这是排队买机器水的情景。 机器水这个名称是那时的人们对自来水的别称。因为它是水管里流出来的,而那镀锌的水管往往就让人想起了机器,这就有了机器水的称谓。 虽然机器水是“自来”的,但它绝不会自己就流进你的水缸里,你得去水管处把它担回来。那时的生活设施很落后,一个百余户人家的商贸宿舍里居然只有两个水管。那两个水管是整个宿舍的水源供应处。一根长方形的石柱,高约一米,两边各伸出一节镀锌的铁管,分别安着一个水笼头。 水管是有人看守的,每天都定时开放。当水管开放的时候,人们就挑着或大或小的水桶,在水管前面排起长队,手里拿着代表着水费的牌子等着买水。这个等待的时间也就是邻里之间相互交流的时候,那些家长里短、逸闻趣事也就从这里传播了开来。 根据水桶的大小,一担水从一分到两分不等。定价的不是卖水的人,而是几个居民代表。 打水时,一手将水牌递给看水的人,一手就顺势将桶放在刚空出来的水管下,清亮的机器水就翻着好看的水花流进桶里了。 看水是个艰苦的活,水厂是按着宿舍的总表来收费的,如果浪费了,或者对水桶的定价偏低,一月下来,不光得不到辛苦费,还要赔上水钱。再加上守水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成天都记挂着这事,因此,一般人家都不愿干。 我家就守过好几个月的水。从前任手里将那些小木牌和锁水龙头的木盒、铁锁接过来,并在几个代表的监督下把水表读数抄下来备案,就完成了工作的交接。 一般情况下,在守水的同时,也卖那些水牌子。大多数人家都一次性买下一个月的水牌子。也有给现钱来买水的,那往往是不常开伙的人家,一般都是挑着两个小号的铁皮水桶,一分钱一担水。把钱朝地上的小木盒中一丢,接水,担走,就完成了一次交易。 那时节,物资匮乏,所有的生活物品都是凭票供应,居民的口粮更是如此,米都是陈的,还有不少的黄色米和稗子,淘洗时得仔细地挑选。粮食有限,煮稀饭的时间居多。用机器水煮的稀饭不好吃,任你怎么熬,都还是水与饭分离,以小城里的方言来说,就是“不黏汤”。要想黏汤也容易,可以加碱,加了碱的稀饭就黏多了。但碱也不容易买到,就是有一点还得留着发馒头用。在儿时的记忆中,每天至少两顿都是吃那种汤是汤米是米的饭。 但用井水就不同了,井水煮出来的饭是“黏汤”的,还带着一种自然的清香,比起机器水来好了许多。 我从十四岁就开始去担井水了。宿舍地处郊区,出门三百多米处就有一个农民用的水井。水井很深,要把水打上来得用很长的绳子。 第一次打井水时,用的是附近农民放在那儿的一个小桶,可把桶放下去后,那桶就是不肯翻过去,折腾了半天,才打上了水来。一担水是挑不动的,那回就只挑了大半担水。跑了数次,才把家里的水缸装满。那天,家里的饭就呈现出了往日所没有的风味,一家人都说好吃。 打那起,除了连阴天,那条路泥泞得很难行走,我们家就再也没有担过机器水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打水的技术也日臻高明,十五岁的时候,就能用担水的水桶直接从井里打水上来了。不光节约了每个月的水费,还锻炼了体魄,为接下数年的打工和知青生涯打下了基础。 冬天,母亲每周都会买上十斤红薯来掺进饭里,一来节约些米,二来红苕可以当成干粮吃,洗红薯就成了每天的必修课。我会在挑井水时把那些红薯带到井边,用温暖的井水来清洗它们。井水常年都保持着四度左右的温度,洗时手不会感到太凉。但洗后被冷风一吹就不行了,手背很快就会皴,继而开满细小的口子,那种疼痛的滋味至今难忘。
家里养了只鸭
那年春天,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我缠着母亲买回了几只毛绒绒的小鸡仔。 小鸡买回来后,就寻个小木箱将它们装起来。鸡太小了,怕在屋里踩着它们,平时就让它们待在铺了稻草的木箱里,只在我放学回家了,要喂它们的时候才放出来让它们活动一下。 把碎米、剁细了的青菜叶撒在地上,看着它们一下下啄着,心中就有一种柔情在散开。空闲下来,或来到郊外的小树林,或走到长满庄稼的田地边,将那些卷叶虫、小蚂蚱逮住,全装在一个瓶子里,拿回去喂给它们吃,眼瞅着那小鸡一天一个样。 好景不长,待鸡长到一斤左右,公鸡刚会打鸣,母鸡的脸蛋才有点泛红的时候,无一例外地都得了瘟病。那个时候,我不知道鸡是得了一种叫“鸡新城疫”的病,也没有治这种病的药,只弄点人吃的消炎药给它们的灌下去,却无济于事,要不了多久就会一只只死去,连着两年都是如此。到后来,就再也不敢养鸡了。 日子依然清贫,腹内还是没有油水。后来,听说鸭子不会得瘟病,又动心了。不能养鸡,可以养鸭呀,养了鸭子,我还能带着它们去田野里放呢。 那年一开春,我和母亲就从农贸市场买来了四只小鸭子。小东西刚从蛋壳里孵出来,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养这种小鸭子用生米是不行的,必须要用那种煮得刚过心的“鸭儿米”,喂的时候还得在水里泡过,才能捞出来撒在它们面前。 活食也是少不了的,不吃活食的鸭子长得慢。拿着个土撮箕到河沟里捞小鱼小虾,或到池塘中去捞浮萍就成了一件经常的事情。小鱼小虾由于捞的人多,往往没有什么收获,浮萍却很多,那些池塘里有的是,拿一个竹编的旧笊篱绑上根长竹竿,就能从池塘上捞上好多或绿或红的浮萍来。浮萍里面有着许多小虫,有时还有小鱼小虾,鸭子们喜爱这种食物,每每见到我捞浮萍回来,就会叫着围上来,争着大口吞咽。这种荤素搭配的食物很对鸭子的胃口,长得快就不是奇事了。 开始的时候,这四只小鸭还能放在一个小木箱子里,后来就不行了,就用了些砖头在屋里的窗户下面垒了个活动的鸭圈。白天拆了,将砖放在外面的阶沿下,晚上再重新垒。鸭圈里铺上一层炭灰,鸭子卧着就十分舒服了。 白天里,鸭子吃了给它们准备的糠拌菜后,就会自己下到宿舍的那条排水沟中,一路打着食,顺沟来到外面的水田。它们跑得很远,有好几次我都在离家很远的稻田中把它们找回来。后来见它们自己知道回家,就由它们去了。那个时候,每到傍晚,它们都会在我放学的时候自己回来,因为会有一顿浮萍虫子美餐在等着它们。 秋天很快就到了,丑小鸭长成了大鸭子,全是当地的麻鸭,三只母的,一只公的。有一天下雨,院子里积了一洼水,那只公鸭就与母鸭在那洼水里亲热,母亲说,鸭子快要下蛋了。 当气温低得要穿上秋衣的时候,一天早上起来,在拆鸭圈的时候,突然看到里面有两枚白花花的鸭蛋,这可让我兴奋异常,赶紧把蛋捧起来,给母亲看。小弟也跑过来,将那还带着鸭子体温的蛋拿在手里。母亲怕小弟将蛋打坏,赶紧接了过去,小心地放在一土坛子里。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攒了近百只鸭蛋,周末,父亲从单位回来了,母亲就打了几个蛋,炒了一盘,那一餐饭丰富得就跟过年似的。满以为每周都可以改善生活了,可是母亲却说,鸭蛋炒着腥,要做成盐蛋。那天,母亲将家里一口闲置的陶坛拿了出来,熬了许多盐水,里面还放了把花椒。将蛋洗净,全泡了进去。我低头一看,百余枚蛋只占了陶坛三分之一的空间。 鸭子下蛋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停下的,依我们那儿的说法就是每天一个,不隔蛋。到春天到来的时候,不光那个大陶坛泡满了鸭蛋,另外一个泡菜的坛子也泡了一坛。算了下足有三百多枚。 然而这些蛋母亲只煮过一回,按家里的人头煮的。那蛋已经咸了,只是蛋黄还没有翻沙。 那个时候,在农村当知青的姐姐已经自作主张悄悄结了婚,要不多久,姐夫就会从部队回来探亲,整个探亲假都会在我们家过的。我们的家景不好,母亲要用那些鸭蛋来招待女婿。 尽管我们很想每天都能吃上一个咸鸭蛋,但听母亲这么一说,也就压下了心头的欲望,只是隔三岔五就会揭开坛子的盖子看上一看,并期望着我养的三只鸭子能不间断地把下蛋的大事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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