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龙 于 2020-4-6 22:46 编辑
【编者按】作者以诗情画意的笔法生动传神地描绘了自己在五十年前当警卫值夜班时的情形,满天的星星,后半夜升起的月亮,水渠旁种的忘忧草,牵着狗巡逻的少年,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第一次值夜班是特别难忘的,那晚遇到的人和事,至今历历在目。几只护卫犬齐心协力逮捕一只野狸的过程十分细腻,惊心动魂,人与犬分工合作、互惠互利的生活倒也给枯燥的生活平添了乐趣。结尾再次详细描写忘忧草,原来它就是人们常说的黄花菜,在“我们”的精心看护下,最后大家能品尝到了这独特的美食,令“我”的警卫生活尤其难忘。首尾照应,用忘忧草作题目吸引人,实则描述了自己的一段工作生活。真情美文,推荐共赏!【编辑:莫道不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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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经黑尽了,四周看不到一点儿光亮。天晴着,却只闪烁着满天的星斗,农历五月初三的夜,月亮要半夜后才会升起来。 |
沿着已经熟悉了的小径走着,能看到身旁水渠里微弱的闪光。场里白天才浇过地,水渠里还有不少的水。 水渠旁长着两行半多人高的忘忧草,在夜风的吹拂下,修长的叶片像是亲人关切的手,温柔地从身上掠过,一种热热的浪头就涌上了心里。 少年的手里还紧紧地抓着护卫犬小豹的牵引绳。一只装着三节电池的强光电筒,冲锋枪一样地挂在胸前。然而,也只有在实在看不到脚下的路时,才将电筒打开,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就将要走的这段路看上一遍,赶紧将电筒关了,再朝前走去。电池每月只能领一对,像这种三节电池的电筒,还无法一次就换完,得轮换着用才行。 过了水渠,少年又行走在高大的防风林中了。风大了,吹得两排白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那些枝丫全都摇晃着,黑暗中像有无数的精灵在舞蹈。一只猫头鹰不知躲在何处,发出了几声怪异的啼鸣,将一种毛骨悚然感觉迅速传递到全身。 今天是第一次值夜班的日子,这让少年既兴奋又紧张。白天里很平常的防风林此刻呈现出奇怪的景象,突兀于空中的枝丫也变得狰狞可怖,少年只能将一首歌大声地唱起,以此来驱赶着内心的恐惧。 这是五十多年前的一个场景。那位巡夜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巡夜,这是我来到北方老家后,从事的第三个工作。 那时,我还不太清楚,能来到警卫班,看护这一大片园林,是因为发生在三个月前的那件事情。直到昨天下午,班长来通知我,让我从今天起开始值夜班,才将我来警卫班的缘由讲给了我听。 那是刚进入初夏不久的一个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将在园子里劳作的人们全赶了回去,我却因跑得慢了一步,被越下越大的雨阻隔在了地里。 雷一个接着一个,风裹挟着骤雨在身旁肆虐着,衣服早就湿透了,凉凉地贴在身上。明知道雷雨天在外面跑动是危险的,但还是只能冒着雨朝回赶。沿着防风林旁的道路跑着,心中暗暗祈祷:“雷公呀,你可得要长眼呀,我可没有做冒犯你的事,也没有不孝,你千万不要把你劈了我……” 跑着跑着,一棵白杨的树梢就挡在了我的面前。树梢很大,而低洼处的防风林已经被雨水漫成了一条小河,只有经过这条处在坎上的通道才能回到我居住的马厩里。 我低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树梢枝丫间的空隙走了过去,正要加快脚步,却被那些枝丫给吸引住了。这是一棵因虫害而半枯死了的白杨树,难怪它会在风雨天里断裂。要是还在家里,我怎么着也要将它弄回去,这个硕大的,带着一长段枯干树干的树梢能让家里烧好些天呢。 腿被眼着的情景给绊住了,场里食堂也在烧柴呀,尽管场里是有煤可烧的,但生火离不开柴,看到过人们将平时修剪下来的各种果树枝条朝这里搬,食堂在枝条多的时候,也就以烧这个为主了。这么好的柴,得利用起来才行。 雨不知何时停住了,只有雷还有低沉地响着,但已经失去了刚才的威严。我抬头看看天空,见云彩正朝着东方的天际快速地移动,知道这雨不会再下了,那就和眼前这棵树梢来叫劲吧。 我抓住一根结实的枝丫,将沉重的树梢朝前拉着,好在这里离食堂并不是太远,自信在体力耗尽前,能够将它拖回去。 “年轻人,这大雨天的,怎么一个人拖这树梢呀?”一个声音冷不丁儿地响起,让我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是一个中年的汉子,黑脸膛,个子高高的,像一座黑铁塔似的。但我却不认识他。 “哦,这树梢可以烧,我把它拖到食堂去。我看那里放着不少修剪下来的枝条的……” “哦,是这样呀。你说的不错,这个是可以烧的。”黑脸膛的汉子伸出手来,拉着另外一根枝丫,说了声:“走!咱爷儿俩一块儿拉!” 份量立即就轻了好多,走路的速度也明显快了起来。 “你就是那个不会用锄,不会推车的小四川吧?” “……哦,是的……他们都这样叫我……”我不好意思地嗫嚅着,“不过,我现在早就学会用锄了……只是小车,眼下还没有这种活儿,要有了我也能学会……” “不错,有股不服输的劲儿!我问你,要是让你守林子呢,你一定会很负责吧……” “守林子?父母和老师都教过我,不管干什么事情,都要干好……”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嗯,很好……” 说话间,我们将那树梢拉到了场里的食堂,和那些成捆的枝条放在了一起。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吃过饭刚要出工,就接到了让我去警卫班报到的通知。警卫其实就和现今的保安一样,只是那个时候还没有这种称谓,再加上场里复转军人很多,园林场也就沿袭了部队的传统,以连、排、班等为单位,守护园子的,自然就称为警卫班了。就这样,我来到了警卫班。 时值夜半,我已巡视了两圈,月亮升起来了,弯弯的一牙新月,却给大地带来了清冷的光,周遭的景色朦胧可见。小豹却变得不安分起来,先是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接着就拉着我朝前跑去,怕绷紧的牵引绳勒住它的脖子,就将绳子取了下来,任它朝前跑,我则不时摁亮电筒在后面跟随着。等我气喘吁吁地来到前面,才发现场里的几条狗都在一棵白杨树下站着,扬着头朝上狂吠,我将电筒朝上射去,看了好久才发现上面有一只野物。和家猫长得有几分相似。这时,班长和另一个叫贵子的同事也赶了过来。 几支电筒的光柱组成了交叉火力朝上扫视着,野物的眼睛反射着幽蓝的光。“哈哈,是只狸子!”班长兴奋地喊了一声,“今天你可跑不掉了!” 他将电筒关了,递到我的手里,就走到了树下,只见他往手上啐了一口,搓了搓,就使劲儿晃起那树来,一副倒拔杨柳的模样。树却只发出了轻微的晃动。贵子把电筒朝裤包里一塞,也走上前去帮忙,两人用手摇,用脚踹,树终于晃动了,且越晃越厉害。树上的野狸慌了,想朝更高处窜,一不留神就从上面摔了下来。几只护卫犬一拥而下,只听那野狸发出了一阵尖叫,却猛在抱住了场里几条年轻护卫犬的父亲“老男孩”的头,在它的耳朵上狠狠地啃咬起来。“老男孩”发出了一阵负痛的惨叫。小豹怒不可扼,一下就冲上去,叼住了野狸的一条腿,将它从“老男孩”头上拽了下来。身材较小的母犬“皇后”扑上去,一口就咬住了野狸的脖子。其余的犬也不甘示弱,都冲上去乱咬。等我们把那野狸从狗嘴里弄出来,它早就浑身淌血,死去了。 班长捏着野狸肥肥的身子,脸上露出了笑来。我们一起来到班长的防区,那是紧邻大运河的一段,在水泵房前的水沟边将野狸给剥了,拿根铁丝拴好,就浸在了水渠里。让从运河中抽上来的水帮着处理已经成了肉的野物。 本打算炖上一锅,犒劳一下缺少油水的肚子的,但几个警卫都是单身汉,没有这个条件。要拿到场里的食堂去做,也不合规矩。最后一致赞成把它分成几块,全让几条护卫犬吃了。场里的护卫犬除了“皇后”和“老男孩”是因受伤从边防部队的军犬中淘汰下来的,其余的都是它们的后代。平日里除了有烤窝窝头和烤馒头吃外,并无肉食,这次就算是给它们改善下生活了。 这以后,几条护卫犬还逮着过兔子、獾等野物,也全都照此办理,让犬们在那个困难的年代里,能更加尽心地跟着我们巡夜。 日子就这样打发着,也就个把星期,我就熟悉了这种黑白颠倒的生活。与现在的保安相似,那时警卫上班的时间也很长,夜班一般从下午六点半开始,一直要到第二天上午七点半,要等白班的人吃了饭后,才能来接班。但与在果树班相比,警卫的待遇要好一些,不分等级,人人都是一块钱一天,夜班工作时间更长,又是在晚上上班,每天还有二角钱的补贴,这让我因评定的工资太少而波动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盛夏很快就来到了,各种果树都已挂果,正忙着积蓄营养,将自己长得更大一些,颜色更好看一些。林间空地里套种的大豆也结出了密实的豆荚。地里的野物多了起来,每天晚上护卫犬们都要忙碌几次,试图抓到地里偷吃豆荚和水果的野物。偷吃豆荚和掉在地上水果的一般是獾和花面狸等,偶尔也能见到刺猬,而狸猫却是肉食类动物,长相也和家猫差不多。那天晚上被我们逮住的就是一只狸猫。但野物却并不是都那么好捉的,林地里豆子很密,几条狗毕竟不是猎犬,总是很兴奋,一有动静就大声吠叫,这就让野物们有了躲藏起来的时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和班长等老警卫们一样,不再总拴着护卫犬了,而是将细铁链从小豹的脖子上取下来,放进衣袋里。小豹很听话,除了要去合围野物时,会兴奋地与其它的狗一起去疯跑外,大多数时间,总是不离我左右,和我一起守卫着这一片林地。 盛夏的园林场是美丽的,除了那些果树都挂着待成熟的果实,其它的植物也相继开花。场里三横三纵的水渠边,种植着许多忘忧草,盛夏里总是开满金黄的花朵。于是,我们夜班警卫就多了一个任务,采摘那些还没有完全打开的花骨朵。 忘忧草又叫又叫金针菜、柠檬萱草,黄花菜,其花的干制品是有名的山珍。记得在四川家里时,只有到过节的时候,居民每人才能供应一两到二两的金针菜,它的珍贵由此可见一斑。 每天清晨,我们都会挎着一个大筐,沿着那些沟渠走上一趟,将适合于做金针菜的花骨朵采摘下来,再送到食堂去。大师傅们会将没有开放的花全蒸熟了,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再储存起来。 为了让忘忧草多开花,我们会细心地看护着它们,替它们除虫,并时常将它们周边长得很茂密的杂草除去。 每到月底的时候,场里总会供应大家一顿免费的午餐,一荤一素,肉不多,每人也就一两左右,但却足以让人一饱口福了。荤菜里总会有几根黄花作为配菜。对这餐免费的午餐,场里的人习惯地称为“吃节余”。 每当这个时候,每当看到大家吃着那难得的金针菜时,我的心里就升起了一种自豪感。在完成本职工作之余,我们精心地看护着忘忧草,并及时将花采摘回来,在大家的这餐免费的午餐中,也有我们夜班警卫的一份功劳。 想家之时,我会在中午休息时来到渠边,或沿着长长的通道走上一走,或在水渠旁坐上一会儿,想着远方的亲人,也期待着那个正式下乡当知青的日子。 看着那些被我们刻意留下来的金黄色的花朵,听着蝉鸣和蜜蜂“嗡嗡”的叫声,心底的乡愁更加浓郁了。 秋天,忘忧草会结出黑色的种籽,我细心地收集了一些,打算回到家里后再将它们亲手种下去。我还将它们带到插队的那里,种在临水的地方。那个时候,我会像怀念四川的家一样,怀念这里,怀念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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