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龙 于 2020-4-7 23:08 编辑
【编者按】这篇优美细腻的回忆性散文集中描述了那个炎热的夏天,自己在北方老家当警卫的一段往事。因“我”驻守的防区尽头有一片自然生长的白杨林,“我”便用白杨树枝搭建了一个绿色的天然窝棚,它既能防雨又防晒,当“我”值班累了时便可以躺在里面休息。这绿色窝棚成了“我”的一处秘密居所,“我”会为母亲重病的小余姐值班,也会好心地提醒来此挖野菜的百姓不要偷拿东西,并且善良的“我”还会帮助他们挖菜,不像其他警卫会放狗咬伤人。“我”的作法得到了场长的表扬和认可,也换取了刘大爷的信任,他亲自送给“我”一双布鞋,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就是这么简单。看似平静的叙述中蕴藏着不平静的情感,透过这些富有生命气息的文字,我们看到了作者那颗永远善良、纯真、火热的心!美文,推荐共赏!【编辑:莫道不销魂】
刚钻进位于防风林中的窝棚,雨就落了下来。风可着劲儿刮着,吹得窝棚上那些绿色的叶片晃个不停。雨也被风裹挟,从窝棚的入口飘了进来,变成了细密的水点,当它们扫过赤裸的腿胫时,就带来了一种清凉。 天很热,骤然而降的雨,还没有将气温降下来。北方的夏季与南方相比,酷热的程度也相差无几。 本来我是值夜班的,但上白班的小余姐家里有事,我是单身,又是班里最年轻的,班长就让我替她几天,于是我就得白天晚上连轴转。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天。 尽管每天至少有二十多个小时在果园里待着,睡眠严重不足,可当我行走在这段防风林中时,那疲惫就被驱散了。 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寂静。正午的时分是农工们歇息的时候,要到下午两点才会出工。如果这雨持续,下午就会歇雨班了。 雨又大又急,间或有雷声响起,沉闷的雷声。根据我的经验,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了。 我安静地半躺在窝棚里的麦秸上,这个窝棚还是我在上白班的时候搭建起来的。用的材料就是四处可见的白杨树杆。在我的防区尽头,有一块洼地,平时很少有人光顾,就是场里的农工也不会来到这里。可就是这个地方,却藏着不少秘密——许多的小白扬生长在这里,俨然是一个小苗埔,成了一片林中林。 这些小白杨全是随风飘落的种子萌生而长起来的。白杨的种籽很小,被人称为“杨毛毛”,成熟之后就如准备远行的游子,一阵风起,它们就会离开母体,飘向不可知处。也许是这里北边的原故,种籽吹到这里就失去了动力,许多都会在此降落,也许是这里适合它们的生长,白杨的种籽就纷纷扎下了根来,几年时间就长得亭亭玉立了。 寻一块高地,平整出来,用铁铣拍实,再把那片小树林里长得过密之处的白杨砍下几棵来。差不多有锄把粗细的那一种,截成适当的长度,一头削尖,用力插进泥土中。不需要太多,六根或者八根,两两相对,窝棚的主架就成了,横着再来上两根,把它们绑紧,再用更细地枝条编织成棚身,用和了短麦秸的稀泥糊好,在四周弄出个排水沟来,不出半天工夫,一个简易的窝棚就建成了。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几场雨后那些糊在泥里的白杨枝干竟然发出了芽来,开始时只有几星嫩绿顶破泥层,好奇地探出头来,过不几天居然长得枝繁叶茂,把这小小的窝棚全都铺满了。远远望去,就成了一个梯形的绿团。我开心极了,将被枝叶顶破的泥层细心补好,有事无事总爱站在近旁,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绿色窝棚”的称谓就顺理成章地叫了起来,并成了我负责的这个地段的代名词。 下雨前还在树上尖啼的蝉们此刻都噤声了,除了偶尔有几只没有抓紧而从树上落下的蝉,在掉下的那一刻拼命地尖叫外,耳朵里全是风打树梢发出的声响,这声音比几十只蝉一起聒噪还要瘆人。 风不光吹蝉,也吹着树,不时就有或粗或细的枝丫落下来。经不住风的驱赶,又不想掉下地被积水淹死、被野物吃掉的蝉儿,逃离了高大的杨树,许多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落在我的窝棚上,不用看,只凭着那降落时的声音我就知道,窝棚上的那些枝叶间此刻已经布满了蝉。它们会爬到宽阔的叶子背面,躲避着雨水。有几只就直接飞到了窝棚里,这让小豹不高兴了,冲着它们发出一阵威胁的叫声。蝉都聪明,在这窝棚上既没有脱离植物,又暂时躲开了摇晃起伏的枝丫,会让它们感到稍微安全一点的。 自从窝棚建起以后,在野地里值班时,我就有了一个可供歇息的小窝,钻进去,或坐在用砖搭起的凳子上,或躺在厚实的麦秸上,就能嗅到粮食的香味。不光能避雨,还能躲避正午的骄阳。在里面打个盹儿,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一声声炸雷震得耳朵发出嗡嗡的声响,雨下得更大了,四周传来流水的声响,窝棚建在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我又给它修了排水沟,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水淹的。 此刻我坐在窝棚中安静下来,眼皮就直朝一块儿粘,连续的工作让人感到非常的困乏,急需要睡上一觉。再次将四周打量了一番,目光所及全是雨雾,这个时候,是不可能有人钻进来园子里来的。何况我的身旁还有小豹,它会在我打盹儿时,看好这里。我拍了拍它的脑袋,示意它警醒着点,索性把眼睛合上,风声雨声很快就远去了,我进入了沉睡中。 身下的麦秸是那么地柔软,就像是身子下面就是马厩里我的铺板,麦秸柔软的体感又让我感到像是睡在南方家里舒适的小床上。这种温柔的情感在梦中滋润着我的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豹的一声轻吠将我从沉睡中拉了出来,一骨碌爬起,心跳如鼓。 雨不知何时停住了,太阳朝大地射下金色的光,防风林中又响起了各种鸟鸣和蝉的啼声,或狂野,若抒情。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赶紧钻出了窝棚,这个动作却惊起了在窝棚上的绿叶间避雨的蝉们,一时间,身旁响起各种蝉儿飞离时发出的惊啼,留在叶片上的雨点被搅起了,溅在我的脸上、身上,带来夏日的微凉。有不少的蝉贴着我头顶飞了过去。几只被称为“叽叽蝉”的小型蝉还停在了我衣服上,拿手一赶,惊叫着飞走了。 我下意识地观察着周围,没有发现异常,就把小豹的索引绳抓在手里,沿着防区巡查了起来。 没有钟表,从太阳照射的角度来看,大约已是下午四点多钟。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多小时,此刻所有的疲乏都离我而去,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我觉得有了这个好觉,就又能坚持几个连轴转了。 周遭很静,生产班组的农工们并没有出工。 疾雨没有让道路变得泥泞,相反它冲走了路上表层的浮土,露出坚硬的地基来。 沿着防区走了一遍,将几个在林子里打猪草的附近生产队的孩子劝说了出去,又帮着一个老大爷将他想要的奶浆草剜了一筐,扶着他走出了防风林。这个老大爷来过几次了,我也帮他剜过数回奶浆草,听人们叫他刘大爷。 林子大了,不光有鸟有蝉,奶浆草、马齿苋、蒲公英等野菜都很多。听班长讲过,人们之所以剜这种奶浆草,那是因为它可以做成农家人爱喝的土茶,那茶味道有些涩,但却带着一种植物特有的清香,很能解暑,在夏天喝有莫大的好处。而马齿苋和蒲公英等都可以做成菜吃,用来喂猪更是上好的饲料了。 经常会有人趁着警卫们巡查的间隙来到园子里,剜奶浆草、马齿苋和蒲公英。当然,也有人会顺手牵羊地摘上几个甚至半筐的果子。在平日里,我们防的就是这种小偷小摸的行为。 我不像其他警卫,一看到他们就大声喝斥,甚至还放狗来撵,面对那些老人和妇孺,我总是好言规观他们离去,有时还帮着他们把遍地都是的奶浆草和马齿苋剜上一筐。 大多数人都很配合,我轻言细语地劝说他们,他们也就不和我这个外地人过不去了,都友好地笑笑,然后就离开了。发现过有人将果子藏在草的下面,我就会说:“你是装错了吧?拿出来就行了。” 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懦弱,也不是怕得罪人,一看到他们,我的眼前总是晃动着年迈的奶奶和年幼的弟弟的身影。我会小心地在履行职责和同情别人之间找一个平衡点,力争把那些争端降到最低的程度。 我的这种做法也得到了场长的赞许。我不清楚他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在一次开全场职工大会的时候,他突然点到了我的名字。开始我着实吓了一跳,因为在这之前,我的思想开了小差,想家了,眼前浮现着亲人的身影,并没有认真地听场长的讲话。 “……那个小四川做得就很好,他耐心地劝说进到园子的人,甚至还扶着老人走过防风林,上那个高坎,看着他们走出去。咱们既要守好园子,也要搞好与周围老百姓的关系,咱们园林场是没有围墙的,不搞好与老百姓的关系,就是再加一倍的警卫,也守不住这么宽的林子。我看过小四川的工作,也听过他与那些老百姓的对话,他的做法我觉得很好。” 徐场长在作为主席台的食堂前那个台阶上站着,两眼炯炯有神,说:“我希望不要再发生放狗咬伤人的事了!” 我这才明白,人们议论的场里那条叫“小虎”的楞头青护卫犬咬伤了进场来寻野菜的小女孩的事是真的。 巡查中遇上了其他两个白班警卫,我和他们打了招呼,得知小鱼姐还没有回来。听说她的母亲病得挺重的,估计还得要过些天才能回来上班,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转回到绿色窝棚,将小豹留在那里,嘱它好好看着地里,我得赶紧去食堂打饭吃,顺便也把小豹的干粮领出来,等它饿了好喂它,然后再赶回来上夜班。 天黑尽了,月亮早早就升了起来,把清冷的光辉洒在地上。夜空深邃无比,只有稀疏的星在闪烁。 雨后的夜暑气尽褪,清风悠然,但蚊子却也多了起来,在耳朵边劝说着我当它们的食堂。我把小豹的干粮在窝棚中挂好,赶紧带着它顺着防风林边的小径巡视,走动起来,蚊子就少多了。 人间月半,天上月圆。据说满月的夜最能勾起相思。我又想起远在南方的家来。这个时候,家里的亲人们都在干什么呢?他们依然会和往常一样,将屋前的空地打扫出来,把乘凉用的凉板早早地安上,在驱蚊的艾草和苦蒿的烟雾中一边与邻居拉着家常,一边打发着这炎热的夏夜吧? 可我还得要在这远离亲人的老家待下去,等待着通知我去插队的那一天。 夜深了,巡视了几圈后,我和小豹又回到了窝棚旁,小豹的眼睛一直盯着挂在窝棚里的那些干粮,又到了给它开饭的时候。我在窝棚旁生起一堆篝火,把那三个窝窝头在火上烤着,真到烤出了焦黄的嘎巴,这才将那嘎巴剥下来,喂它,接着就又烤。燃起的篝火也让蚊子不至于太过猖狂。 这个时候小豹就像一个孩子似地耐心地等在那儿,吃着属于它的食物。水是早准备好了的,倒进一只破了边的碗里,它就伸出舌头来舔那些水,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喝完了水它心满意足地到林子里去了,这个时候它会自己去巡视一下的。 将白天晾干的青草放在火中,让它冒出带着苦涩味道的烟来,以此驱赶那些讨厌的蚊子。我则安心地钻进窝棚里,合眼假寐,听着外面夏虫多情的啼音,想那些永远也想不完的心事。小豹大约会在半个小时后返回,等着我牵着它前往运河边,与在那儿的班长会合,交流各自防区的情况。 黎明前,是多事的时候,很多失窃事件都发生在这时。只能一遍遍地巡查。晨曦初露,就是我们采摘黄花的时候了,等着我们的,又是一阵忙碌。 几天后小余姐终于上班了,她的左臂上戴着一个白色的袖标,那是为老人戴的孝。她八十多岁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只能安慰了她几句,陪她说了会儿话,就带着小豹离开了窝棚。 刚要朝回走,却听小豹的喉咙里发出了类似撒娇的叫声。抬头一看,防风林外的小道上,站着一位白发的老者,那不就是常来这里剜奶浆草的刘大爷么?看他那模样分明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站下了,问了句:“刘大爷,您老人家来剜奶浆草的呀?”心里还在想,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帮他把奶浆草剜上一筐,再把他送到回家的路上。 “不是,奶浆草够了,这个夏天都够喝的了。俺今个儿是来寻你的。” “哦,寻我的?您老找我有事?” “也没有啥大事,俺是想给你说,别成天价都穿着双胶鞋,那鞋不透气,湿脚。再说,你那鞋也坏了。” 我瞅了下破了两个洞的胶鞋,想把脚朝旁边的草棵里躲。刘大爷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双崭新的布鞋来,说道:“孩子,这是你大娘做的,我偷偷量过你踩出的脚印,也不知合适不,你要不嫌弃,就穿上吧……” 刘大爷将鞋塞进我的手里,也不等我答话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拿着那双新布鞋,呆呆地站在那儿,任两行热泪在脸上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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