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龙 于 2020-5-27 13:24 编辑
【编者按】“光阴就像是河滩上的细沙,越是想握紧就越是溜得快,转眼四十多年就过去了。”人的一生说漫长很漫长,说快很快,不知不觉离作者当知青的时日已非常遥远,可是年轻时的梦境时时浮现在脑海,那些经历,那些艰苦的知青岁月,值得用文字一一记录下来。由于有跟当知青的二姐生活的经历,“我”来到农村后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先寄宿在杨叔家里,住宿宽敞但总吃不饱,每天干着繁重的农活,后来另立灶自己做饭才好些。可善良的“我”在吃饭时总不忍面对一群孩子可怜的目光,总是将米饭分给他们吃,包一顿饺子也分给杨叔家的孩子吃。纯朴的村民不会让“我”挨饿,将他们家的麦粑拿来送“我”,这份情谊令“我”至今难忘。质朴的语言,纯真的感情,悯农的情怀,一个踏实肯干、善良纯朴的少年知青浮现在我们眼前。美文佳作,推荐共赏!【编辑:莫道不销魂】
越往里走,喧哗声就越小,越往里走,就越发人稀。当拐过了一个山坡,走上那条细长的石板小道时,周遭就安静了下来。 今天是一九七四年的五月四日,选择这样一个日子重新启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刚下车时看到了一眼母亲的身影,走的时候就说好了,不要她来送的,可她还是跟着来了。许是怕我埋怨,她跟得并不紧,在经过一个农家院时,被一名女知青劝到她那儿去了。那位女知青的家和我们家同住一个宿舍,是一名老知青了。怕我担心,这位姐姐又紧走几步赶上了我,告诉我今晚母亲就在她那儿住下,明天上午由她送我母亲回城去。他乡遇故知,她的热情让我非常感动,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早上的事还在眼前闪现,一长溜载重汽车全都在出城的公路上停着,一眼望不到头。汽车的前方挂着硕大的红花,而车箱上则贴着大幅的标语,显得很是喜庆;锣鼓不停地敲着,高音喇叭里播放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很有必要”等语录歌曲。 简短的欢送仪式后,汽车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徐徐启动,朝着城外驶去。活动组织得很热烈,每经过一个场镇,都有夹道欢迎的人们。不时也有知青伙伴在中途下车,在当地社员的热情迎接下,走上通往自己插队地方的小路,走上一种新的生活。 早上集中后,知青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已经告诉了我,我去的地方是个知青点,一共三人,我是第一个。其余两人要到秋天以后,高中毕业了才会到来。这就是说,我要一人在那个点里先待上三个多月的时间。 知青生活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因为我二姐就是名老知青,在她下乡的那几年里,我多次去过她那儿,每次都要在她那儿待上很长的时间,最长的一次,待了好几个月。以致她所在的生活队,不少社员都认为我也是知青了。这种准知青的生活让我在正式下乡前就大体明白了知青在生产队是如何过的,思想上早就做好了准备。 天气很好,五月的太阳照在人身上已经很热了。山道边的农田里,麦子呈现出金黄的色泽,一些绿色杂陈其间,分外显眼。过不了多久,紧张的麦收就要开始。一下乡就遇上麦收,这应该也是一种缘分吧。 今天是一早就乘车出发的,眼下已过正午。麦收还没有开始,周边的坡地上有三三两两的社员正在忙碌着,从他们劳作的动作上看,应该是在收葫豆和豌豆等农作物。农村上午收工很晚,一般都要干到下午两点左右,在最热的时候才回到家里。 一路上听着队长的介绍,对我插队的生产队有了一个大体的了解。我要去的生产队是四大队一队,山不高,属于丘陵地带,有两条山沟穿队而过。大的那条沟在靠下面与邻队交界的地方修建了一个水库。虽然解决了农田灌溉用水问题,但也占了队上五十多亩好田。一说到这,年轻的队长就有些愤愤不平。 队长告诉我,我下来后暂时就在一户姓杨的社员家居住,吃饭也在他家搭伙。他家的房子宽,已经腾了一间出来。等其余两个知青下来了,修房的资金也到位后,就为我们盖几间新房。这种安排出乎我的预料之外。在我的想像中,应该有一种处单独的地方安置我的,偏一点,差一点都没有关系。不过既然是临时的,也无所谓了。连牲口棚都住过的人,还有什么地方不能住呢? 我应了一声,表示认同。 说话间就来到一个大院前,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连坝子里都铺着石板,从建筑的样式来看,带着明清的风格,和我二姐插队住的地方有着几分相似。院子边上翠竹掩映,长长的竹梢弯了下来,在灰色的瓦上轻拂着。几只白颊噪鹃在院子后面的竹林里啼着,发出一遍欢快的声响。白颊噪鹃又称为土画眉,只听这名字就知道它们是多么爱叫爱热闹了。 一个精明的汉子站在院前打量着,见我们来了,赶紧迎了过来,从队长手里接过我不多的行李,将我和队长让进了已经腾出来了一间屋里。 这是一间近二十平米的屋子,与城里人居住的狭窄的住房相比,一个人住应算是“豪宅”了。一大一小两张老式木床靠着墙边相对摆着,小的那张上已经铺上了稻草,来他们连没来的两个知青的住处都想到了。因为那张大床睡两个人都是不会挤的。就是那张小床,也比一般的单人床要宽出许多。 地面是泥土夯实的,这一点与二姐住的地方不同,二姐住在一座旧庙宇中,地面全是木板,很豪华的样子。而这里的地面却有些凹凸不平,上面鼓着不少蘑菇状的疙瘩。这是天长日久由人脚带进来的泥积攒而成的。一看到这叫着“千脚泥”的土疙瘩就想起儿时支农积肥的事,于是,一种苍桑感就涌上了心头。 屋子里有着股冲鼻的氨味,这是农村特有的味儿,下意识地掩了下鼻子。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被房东看到了眼里,他赶紧走到另外一扇门边,将靠门摆放着的两个已经盛满了的尿桶提了出去,桶一被振动,那氨味就更浓了。回来后,他又放了两只空的桶在原处,对我说道:“平时和晚上都可以在这里‘小解’。人尿是很好的肥料。等你的自留土划好了,栽点菜也是要用的。” “哦,好的,谢谢了!”我赶紧答了一句。 屋里的气味儿也让我想起在山东园林场时,我栖身的那个马厩。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又涌了上来。 屋子的采光还好,几缕阳光从窗户外射了进来,屋里有着明暗的光影。窗户是栏栅状的,上面自然没有玻璃,正好让风穿堂而过,不一会儿那气味就淡去了。 队长四下打量着,问我道:“能收拾屋子吧?如果不会收,等会儿我找几个女社员来帮你。” “不用不用,这点事我自己能干。”我赶紧说道,顺手就将卷成一卷的草席打开,铺在了那张小床厚实的稻草上。 “那好,你们就先忙着。我还得到坡上看一下。这也快到收工的时间了。”队长朝着一直陪我站在屋里杨叔点点头,匆匆走了。 行李不多,在杨叔的帮助下,床很快就铺好了,又将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归了位。在挂蚊帐的时候,杨叔问我:“你这蚊帐是旧的呀?但上面还是印着知青的字……” 我朝着蚊帐看了一眼,“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几个大字红灿灿的。 “哦,是的,我用的是我姐姐用过的。我的那顶新的留在家里了。这蚊帐也没有用好多年,洗干净了是一样的。” “哦,这样的呀,这么说,你家里已经有了一个知青了?” “就是,已经出了个知青了。我二姐,不过她现在顶替我老爸去五金公司上班了……” “哦……” 杨叔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想,可能是人不还熟的缘故吧,也不便过细地打听人家家里的事吧。 一个崭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本来就是干惯了重活的人,不愿意按队长安排的,跟着一帮妇女去收田边地旁的杂粮。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些人也太爱说笑了,总是盯着我,像是要看到你内心里似的,而她们的。那些问话也让人害羞。只干了一个上午,就找到队长换了工作,和他们一起担粪上山。队长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我就担了满满一担粪跟着个社员就朝山上走。几个回合下来,他就再不说什么了。让我也加入了壮劳力的行列。我们忙碌着,或将粪肥转运于山坡的大粪池里,以备今后给庄稼施肥,或直接浇于新栽不久的红苕上。尽管担粪在农村属于重活,但与我曾经的抬工生涯相比,还是要轻不少,这让我更加增添了在农村好好干的信心。 休息时,坐在地边的石头上,一根竹管做成的旱烟杆在众人的手里传递。当递在我的手里时,没有好意思拒绝,接过来吸了口。那辛辣的味让我立即咳嗽了起来。于是,就赶紧还了回去。我们一起谈论着,我听社员讲哪种时节该干那种农活,他们则听我说在城里的事情,很快就和他们融在了一起。 吃饭是一件大事,知青下乡的第一年是粮食是由国家供应的,按照队上的安排,我在杨叔家搭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拿去的二十多斤白米为这个家庭解了燃眉之急。每天三顿稀饭对于农村来说是很好的饮食,就是对于我,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在家里时,除了有时有馒头等干粮外,也是以稀饭为主的。与在家里差不多的是,在这里也无法敞开吃。三碗清悠悠稀饭下肚,最多也就吃了七分饱,但是那装稀饭的瓦钵中就所剩无几了。看着杨叔那四个孩子都眼巴巴地盯着瓦钵,再没有吃饱也只能装着吃饱了的模样,赶紧放下碗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里。 那段时间,在半夜饿醒中是经常的事情。不光是这样,在别人家拱伙,他们是绝对不会让我去做比如烧饭、洗碗之类事情的。一想到几个月后,新伙伴就要到来,而我却连尽快熟悉独立生活的机会都没有,心里还是有几分着急。 于是,就找到了队长,告诉他我想自己开伙。要求是提出来了,但心里特怕队长和杨叔误解,说我是怕杨叔一家沾了我吃供应的光才要求自己开伙的,解释再三。 队长却很爽快,也认可了我为新知青到来作好准备的说词,当下就与我一起到了杨叔家,叫他给我找个地方,盘出一个灶来。一个月期满,我终于独立了出来,开始自己煮饭了。灶就建在杨叔厨房的一角。这是一间很大的厨房,除了有一个宽大的灶台外,还有三个石砌的猪圈。只是由于饲料难得,其中只有紧靠着他家灶台的那个圈里养了猪。而另外两个圈则空着,放着苞谷秆等燃料。 我煮饭的灶是在一个破旧的箩筐里打出来的,隔着两个装满了柴草的猪圈与杨叔家的灶台相对。灶边上的门直通到外面,进出都很方便。这个土灶不好看,却很好用,烧起那些秸杆来火能撩出灶门好远。 锅是现成的,刚下乡不久就从供销社领回来了。那是国家给下乡知青配发的物品。只要拿着那个下乡证明就直接去供销社领取。和这些东西一起领回来的,还有锄头、镰刀等全套农具。 煮饭的时候,我就坐在灶后面的一根矮凳上,燃料就是杨叔放在一旁的苞谷秆。在农村,燃料也是一种珍贵的物质。为了回应杨叔的慷慨,我则将供应给我的两个月的燃煤送给了他们。我没有风箱,也无法烧那些散煤。 每餐煮的还是稀饭,只是稠了些,量多了些。有时甚至还能剩下了一碗半碗的。 就这样,在下乡的第二个月,我终于完全独立了出来,不再是杨叔家里的一个客人了。 在麦收的季节里,队里的农活安排得满满的。每天天不亮,队长的大嗓门就把人从梦中唤醒,赶紧爬起来,脸都来不及洗就赶到劳作的地点,一直要干到半上午,才又累又饿地回家煮饭,吃了饭就接着出工,没有钟表,不知道时辰,估摸着一天至少要干十四、五个小时吧。繁忙的劳作让我的睡眠变得很好,每天都几乎是头一挨着枕头就香甜地睡去。 对于社员来说,伴随着麦收季节而来的,就是饮食上的变化。去年的谷物已经消耗怠尽,队里会在第一时间将新收的新麦分到每家每户。于是,吃麦粑的时候就到了。 这里是南方的农村,与北方不同的是,麦子在这里是配角,人们都不善于做面食。面对着这些新麦,通常的做法就是将麦子磨成粉,用水和好,扯成块状,就丢进煮着一些四季豆等蔬菜的沸水里。最初的几餐连麸皮都不会除去。这种麦粑口感并不很好,不细腻不说,还有些粘牙。就是随着分到手的麦子逐渐增多,人们将麸皮除去再做麦粑,粘牙的感觉都还是存在。再加上除了能在麦粑里煮上点酸菜之外,并无其他调料,吃不几顿就会吃腻。大人还好说,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一吃饭就愁眉苦脸的,无一例外都是在大人的呵斥声中艰难的下咽的。这个时候,能喝上碗白米稀饭就成了这些小孩子的奢求。 知青第一年是吃供应的,在每月二十多斤的供应粮中,白米占了绝大多数。吃白米饭对于我来说并不在话下。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到吃饭的时节,就有一些四、五岁的孩童守在门边,眼馋地看着我吃饭。开始没有在意,很快就意识到了,他们守在这里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能吃上点白米饭。看着那些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那可怜巴巴的小花脸,一种不忍就涌上了心头。分明感到我的弟弟也在那些孩童中站着。于是,就对他们说:“都回去拿碗去,拿了碗再来。知青哥哥请你们吃白米饭!”孩子们听懂了我的话,一哄而散,不一会就拿着碗跑了回来。碗都不大,就是农村小孩子吃饭的那种土碗。于是你一碗他一碗地分了,看着他们先是小心地舔着碗边上的米粒,再小口小口地吸着稀饭里的汁水,心里有着不尽的感叹,眼睛也模糊了起来。 饭已经分完,再煮也来不及了。正打算饿着肚子去干活时,又有人上门了。这次来的,有孩子,也有大人。他们无一例外地端着比刚才的碗要大许多的大碗,里面的麦粑盛得垒起尖。大人们陪着笑脸,不迭声地道着谢,说道:“知青大哥,小娃娃不懂事,把你的饭都吃完了!来,这点麦粑,你就将就着吃!” 社员们送还的麦粑全倒在了锅里,比我送出去的白米饭多出了一倍还要多,够我吃好几顿的了。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努力地撑着,还是让它流了出来。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多次,后来,还发生过给孩子们分吃饺子的事,更是让我感受到了来自普通民众的那份情感。 麦收终于过去,新栽下的秧苗也大都返青。一天煮午饭时,我看着当月供应的粮食中,有着不少的白面,突发奇想要包一顿饺子。刚好手里有几个鸡蛋还有两根黄瓜可供做馅儿。 说干就干,赶紧将屋里的那张八仙桌擦净,打算就在桌上操作。将面和了,季子做好,才发现没有撵皮儿用的撵面杖。不过这也难不倒我,请杨叔帮忙,在将一根被风吹倒的竹子砍了,从中取下粗细长短都合适的一段,拿水一洗,就成了很好的撵面杖。 我细心地包着,眼看着我的美食就在桌子上排成了几排好看的队形。煮熟后还没有舀出来,就见门口被一帮小把戏们围了起来。于是,先给房东杨叔一家舀了一碗,又一人两个分了,只余下两个。这两个当然是不够我吃的,好在杨叔早就看到了这种情况,将一大碗麦粑给我端了过来,这才让我吃饱了肚子。 光阴就像是河滩上的细沙,越是想握紧就越是溜得快,转眼四十多年就过去了。尽管世事变迁,但给孩子们分稀饭和饺子的事,就像是在脑子里扎了根似的,始终占据着记忆中的一席之地,还不时会从梦中浮现出来,在漫漫长夜让我重温年轻时的梦。 昨天夜里,这个情节又回到了我的梦中,所不同的是,这次那些孩童的家长和杨叔端给我的,不再是发黑发粘的麦粑,而是上好的干饭,里面无一例外全埋着大块的瘦腊肉。想要问一声这是怎么回事,一发声却把自己给叫醒了。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再无睡意,于是干脆坐了起来,打开电脑,录入了上面的这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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