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龙 于 2022-1-23 11:05 编辑
时令过了冬至,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些刺骨,水田里也时常结起一层薄冰,又到了一年里相对轻闲的时候。然而,在我们生产队这几天却出现了短暂的忙碌。七八个青壮劳力聚集在田间,神色专注地进行着一项工作,引擎的轰鸣在空旷的山谷里回响。 如果这时你走到近旁,就会看到一台小船般形状的机器在水田里来回穿梭,它的身后深犁过的泥土依次组成好看的图案,在浅浅的水上水下安伏着。秋收后残留下的稻茬和陡长的杂草全都被翻在了下面,成了孕育来年谷物上好的肥料。 难得的一个睛天,真可以用“风和日丽”来形容。只是气温仍然很低,手碰触到钢铁的东西,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 几只黑白相间小鸟儿在离机器稍远的地方快速移动着,啄食着被翻起来的虫子。一条大个的泥鳅被翻了起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几只小鸟儿都飞到近旁,想吃却无从下嘴,眼看着它又钻回到了稀泥里。 这台船型的机器是大队数不多的宝贝,属于一种适合于山区和丘陵地带水田翻耕作业的农业机械。它有一个正式的名称——机耕船。机器不大,比一般的手扶拖拉机还要小,只能坐下一个人,一根长长的钢丝绳被固定两根铁锚上,再深深地插进田坎边,机耕船就沿着这绷紧的钢丝绳运作。耕作的速度很快,不大工夫,一块田就耕完了。等机器回到田边,生产队里前来做辅助工作的青年社员就赶紧围上去,七手八脚地将它从田起抬起来,再放到另外一块田里。搬运机器的时间远比耕作的时间要长。 这种机耕船不光速度快,翻耕的深度也比牛拉犁要深得多,经过它的深耕,可以减少杂草的数量,增加田里的肥力,对来年水稻的增产有着莫大的好处。大队的田地很多,机耕船却只有一台,要请到机手来耕田,那是要排很久队的。 操作这台设备的一共有两人,一男一女,都是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但他们却不是我们生产队的。据说,那男的是一名复转军人,女的是回乡的高中毕业生。两人都分属两个不同的生产队。平日里,他们也得在自己队里出工,只有到耕水田的时候,才临时集中,到各生产队去翻耕水田。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机手来到队里耕田,一日两顿正餐就得由生产队解决。生产队可是没有集体食堂的,就是大队也没有。于是,每到一个生产队,就得由队长安排,指定队里条件较好的人家来接待机手。 其他生产队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就我们生产队来说,人们对这个任务大都是避之不及的。倒不是因为机手有好挑剔,难以接待,主要是队上对于接待所需的粮食等物品大都落实不了。负责接待的人家只要一提起这事,队长就说到时一起解决,但往往都落实不了。有了几次这样的经历之后,人们也就摸透的队长的脾气,都说他是“说得闹热,过得淡白”,不再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这不,今天都到这时候了,还没有听到队长说把机手的伙食安排在哪一家呢。 太阳移到了头顶,已是当地正午的时间。但于农村来说,此刻还属于上午出工的时候,每个生产队出工的时间都差不多,人们一直会干到下午两点以后,才收工回家的。 我们知青点的三人中,除了石头仔,我和大山都到场了,帮着干一些辅助性的工作,顺便也想见识一下这种新机械的威力。 刚刚将机耕船在新田块里布置就位,队长的大嗓门就朝着我们喊了起来:“我说老曾、大山……” 他一边喊一边朝我们招着手,示意我们两人到他那儿去。两个青年社员赶紧走了过来,代替我们两人,扶紧了用于固定钢丝绳的铁锚。 还不等我们二人走拢,队长又咋呼起来:“你们两个提前收工,回去煮饭去,这次大队的机手来队上耕田,就在你们知青家吃饭了!” 原来叫我们提前回家是这么回事呀。把机手安排在知青家就餐在当地还真有这个传统,这一来是知青大都爱干净,屋子里收拾得很整洁,有接待机手的条件;二来知青特别是男知青都不会像社员那样计较,就是队上不给任何东西,他们也会做好接待工作的。因为知青都丢不起那个人。只是这通知来得太突然了,让我们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队长,你这会儿才给我们说,让我们……”我还没有将自己的意见说出口,话就被大山给打断了:“在我们这儿呀?好呀,那我们就回去了哟!” “去吧去吧,现在离收工还有一个时辰,你们赶紧回去煮饭吧!哦,对了,队上还有几块栽得晚的红苕没有挖,你们要是想吃苕尖尖的话,就自己去掐,想吃好多掐好多……” “算了算了,我可不敢去。到时你的大喉咙又该说我们去揩公家的油了……”我头也不回地回敬了他一句,也不知他听到没有。 刚下乡的时候,他就给我就过如果你没有菜吃的饭,可以去生产队的红苕地掐点红苕尖炒起吃。我还信以为真,但当我真地去地里掐红苕尖的时候,他又扯起个大喉咙在那儿吵,弄得一个生产队都知道才下来的曾知青偷了生产队的苕尖吃。这会儿又来了。 大山却说:“要得要得,队长,要是需要的话,我们自己就去掐。” 我白了他一眼,要是时间充足的话,我真想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给他讲一下。现在就算了,做正事儿要紧。 我们在一块还没有耕作的田角蹲了下去,撩起田水洗了手,将放在一旁的锄头荷上,就朝知青小屋的方向走去。 “你呀,答应得也太快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你就答应了。” “人家队长都安排了,我们总不能不给面子嘛。”大山憨厚地笑了笑,说道。 “任务倒是好接,就是要完成的话并不那么容易。我们自己成天都是泡咸菜下饭……总不能让机手也吃这种伙食吧,这要传出去不笑掉人家三十二颗大牙才怪!” “就是想到好久没有吃好的了,所以才答应得快呀。那就一起改善嘛……” “哦。搞了半天,是你自己馋了呀!” “嘿嘿!我是在想,我们自己不是发得有豆芽吗,你炒的豆芽可是山乡一绝哟!” “是还有点豆芽,但都要长成树根根了……” “哪个喊你发这么长嘛,发短点不就嫩了吗?” “就这样还跟不上趟呢。给你说,发长点就可以多吃点。早上我才淋了清水。我也看了,剩下的那些还可以炒上一大碗。但光这点菜就能招待人家机手了?” “我知道你板眼多……”大山说道,带着明显的讨好语气,“你就想下办法嘛。” 我只是白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抢先走上了水库的堤坝。 一路都在想着该做什么来款待那两名机手,不觉就来到分给我们三个知青的几小块自留地里,自留地的面积不算少,和分给社员的差不多。今年的雨水充足,地里的菜长得都不错。特别是萝卜,那樱子绿油油的,从露在外面的那段红来看,下面的萝卜个头不小。虽然种的是当地那种用来泡菜的胭脂萝卜,具有硬和脆的特点,是做泡菜的最佳选择,但如果用来炒着当菜吃的话,就有些苦涩。但我们知青不讲究那么多,也常换着花样来用它做菜吃。就拔了几个出来。 一小块洋芋地进入了眼帘,从藤蔓上看,长得也还行,就是不知下面洋芋结得怎么样。这洋芋也是当地的品种,就算是长到头,大个头的也不外乒乓球大小。小的,就如同玻璃球一样,不过味道倒是很好吃的。 我试着挖了一锄,见洋芋结得很密的。要是追一次肥,再让它们长上半月,准能收上几十斤,但这会儿也只能提前派用场了。就挖了两垅起来,打算用来箜干饭。今年小春的麦子,大春的稻谷收成都还可以,我也分到了属于我的那一份,而大山和石头仔还在吃国家的供应,吃饱饭还是没有问题的,可以用干饭来招待两位机手。 “怎么样,想好了吗?弄啥来吃呀?”大山问我。 我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想弄红烧大山肉来吃。就是不晓得怎么下手。” “嘿嘿,我就晓得你有办法。说一下嘛,这都迫在眉睫了哟。” “没啥,不就是弄点好吃的么?何况又不只是人家吃。”我说道,“小洋芋箜干饭,爆炒一个海带丝,凉拌萝卜丝,自己发的饭豆芽也算一个,爆炒凉拌都可以,这样就有三个菜了。再从泡菜坛子里捞一根泡青菜,烧上一钵酸汤。三菜一汤,不算差了。只是没有肉……” “有肉就叫过年了。”大山说道,又问我:“海带还能够炒着吃呀?” “怎么不能?海带丝炒来好吃得很哟。”我故作神秘地四下一看,圧低声音说:“你是不知道,我还有个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什么秘密武器?我怎么不晓得?” “你都晓得了,还能叫秘密武器?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人知道。”我走上了直通知青小屋的路,头也不回地说。 知青屋的大门关着,石头仔前天就去串队了,也不知今天回不回来,但多煮点饭却是必须的。按着人头煮,要是他突然回来就麻烦了。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不敢怠慢,马上动手做饭吧。 “你说吧,该怎么办?”大山问了一句,“我都听你的。” “先烧水煮饭,吃沥米饭。米汤给我留下,我要派用场的。” 看着大山将火生了起来,我也赶紧将小洋芋和两根长海带全洗了,放在一旁预备着。 说话间,大铁锅里已经开了,等米煮到七分熟就捞在筲箕里,赶紧把海带放在个瓦钵中,将滚烫的米汤倒了一些进去,其余的就倒在了另外一个瓦钵中。这海带就得要热米汤来发,经过米汤一烫,海带就不那么硬了,这样才便于进一步加工。 大山观察着我的动作,我知道他是要看我的“秘密武器”,也不说话,只顾闷头干活。海带烫得差不多了,捞起又用清水洗了一遍,这才切成细丝,装在一个大海碗中。待所有准备工作完成,门外传来了石头仔的声音,不大工夫,他就出现在了厨房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和我家住一个宿舍的张子林。这个石头仔,原来是到人家张子林那儿去串队了。 石头仔伸长脖子朝灶台上一看,见摆着这么多的半成品,夸张地来了一句:“看来,我的脚板是洗干净了的,遇上主人家煮好吃的了。” “你不是客人哈,”张子林嬉皮笑脸地说,“这话该我来说,看来,我的脚板是洗干净了的,正遇上主人家请客。哈哈!” 这“脚板洗干净了的”是当地的一句俏皮话,意思是农村多土路,一下雨就泥泞,洗干净了脚板才好进主人家的屋子。我们下乡不久就把这话给学会了。 “怎么弄得这么丰富?莫不是要欢迎我们两位?”石头仔又问了句。 大山说:“今天大队派机耕船来队上耕田,队长把机手安排在我们这儿吃饭。” “哦,不是欢迎我们呀,我就说嘛……” 是把我的秘密武器拿出来的时候了。我打开三个扁桶中的一个,从放着一些杂物的下面,拿出了一块塑料布包着的东西,对大山说:“先把这个固体酱油给我熬开了。” “固体酱油?你还真有秘密武器?”大山将那一斤装的固体酱油接过去,看了下说明,就把它放进了加了少许水的锅里。 “石头仔也别闲着了,你把那两个装酒的空瓶子洗一下,等会儿好装酱油。”我对石头仔说,又拿出了一瓶红油豆瓣和一包味精,这些都是不久前我在县知青办开会时,特意买回来的。当时就想要派个特殊用场,就一直藏在那个扁桶中。 这三种调料在我们家乡都是很平常的东西,但在我们落户的山乡,却是稀罕物。在区上,你最多能买到醋,却买不到这两种东西。 “怪不得你说有秘密武器,原来真还有呀!藏得真够深的!”大山说道。 我有些得意地说:“要是藏得不深,被你们吃了的话,这次拿什么东西来招待人家机手?” 张子林也来了一句:“就是,要不是老曾藏得深,我们这次能吃到这种美味呀?” 我只是看了他一眼,并不想理他。早就听说他是个赖皮,好吃懒做的,不想和他多说。 正忙碌着,两个机手在队长的带领下走进了我们的小屋。我迎了出去,对他们说:“你们二位先在堂屋坐着休息下,这菜一会儿就好。石头仔,这里你们也插不上手了,就去接待客人吧。” “好的,这个我拿手!”石头仔拉了张子林一下,就闪进了堂屋。 我们这边赶紧动手,将另外一口锅洗了,另起炉灶,箜开了洋芋干饭,这边就赶紧炒菜。大山一人烧两口锅,忙得不宜乐乎。 炒菜这点事对于从小就做家务的我根本不在话下,不大工夫,一种平时难得闻到的香味就在厨房迷漫了开来。加了红油豆瓣和味精的菜肴与平时只加盐的菜有着天壤之别,这香味不光让别人食欲大开,就是我自己也是直吞口水。 可以想象我们吃了一顿多么丰盛的午餐,几个炒菜很快就见了底,不得已,我和大山又临时去炒了一个泡青菜,那酸咸的味道很是下饭,不大工夫,所有的饭菜包括那一钵汤都一点也不剩,全吃得干干净净的。 下午出工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我和大山照例来到了田间。大概是中午谈论得很融洽的缘故吧,两个机手工作得十分认真。本来这种机耕船在耕作时四周总要剩下一些边角,但他们却反复调整,将耕不到的地方减少到了最低的限度。 晚饭照此办理,只是发的豆芽不多了,最多炒得了一小碗。大山想了下,对我说:“我去掐点红苕尖,队长红口白牙说了的,要我们自己去掐苕尖。现在这菜也没有了,不要白不要!”他说着就跑了出去,也就过了一支烟的工夫,就背着一大背兜苕尖回来了,哈哈,这么多的红苕尖,足可以将这次接待任务完成了。 当即将红苕尖理了一些出来,炒了一大盘。在乡下,红苕藤就是用来喂猪的,可对于我们知青来说,这却是一道佳肴。拍了几瓣大蒜在里面,又放了红油豆瓣和味精,那味儿比肉都好吃。值得一提的还有酸萝卜汤,只是用了几片泡萝卜来熬,又加了味精提味,就成了一道味道独特的靓汤。这一餐我们一行人边吃边聊,一直到夜深了,才提着明亮的马灯,将两个机手分别送到了他们所在生产队,这才慢慢走回来。 石头仔和张子林还半躺在那张大床上吞云吐雾,我对石头仔说:“明天区上交给你一个任务,你明天到场上去买点硬扎点的菜回来。机手还要在我们这里待一天,可我们这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来招待人家了。” “真的,你是叫我去赶场?” “怎么,你不乐意?” “乐意,当然乐意。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才叫‘硬扎点’的菜。” “比如说豆干,再比如说干葫豆什么的……” “那肉呢,算不算硬扎的?” 大山接过话头说:“肉当然算。只要你娃儿买得到,我们就煮肉来吃。” “但是我要告诉你,钱一共只有十二块,还要买两斤煤油。你要算着买。还有,一定要在十二点赶回来,因为下午两点要开饭。” “放心吧,我肯定会在中午十二点前赶回来的!”石头仔很认真地说,又扭头对张子林说:“子林,我们明天一起去哈。我们一早就去,争取早点赶回来!” “要得!要得!”张子林快活地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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