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江湖（首发）

来日方长 · 发表于 2020-5-8 12:26:04

本帖最后由来日方长于 2020-5-8 12:49 编辑

在几大国粹中，除了京剧、中医、书法和太极拳而外，恐怕就要算搓麻将最为普及了。京剧玩票娱乐，中医悬壶济世，书法陶冶情操，太极拳强身健体，而搓麻将就像一场小规模的战争。说来奇怪，我们炎黄子孙本不是好战民族，却对搓麻情有独钟，不仅国内男女老少皆玩，而且国外凡有华人处，亦可听到搓麻的“噼拍噼拍”声。这或许可以归结于具有大陆文化特点的性格保守，人们畏惧战争成本过高，只能在方台之上小打小闹，你争我抢，过一过战斗的瘾。凡是战斗总是有输赢的，而搓麻将输赢的不只是钱，有时候还有人品与格局。
　　过去搓手洗麻将，一般在自家的八仙桌上，麻将正面材质为象牙，上面雕刻上花色，背面是竹片。象牙的背面刻有凹槽，将竹片一面削成一条榫，对准榫、槽，将竹片与象牙相合，一只麻将牌就制成了。因为象牙珍贵，所以过去的麻将牌比现在的要小得多。上了年纪的人，为了看清麻将的花色，搓麻时还得戴上老花眼镜。将一副牌码好，起牌毕，用拇指、食指与中指从牌堆里取出牌，将牌夹在拇指与中指间，翻转手腕，看清来牌，然后根据牌势作出综合判断，舍去不需要的张子，再取牌、出牌，直至一局牌结束。就听得有人兴奋地喊出一声：“胡了！”其他三人先审视其牌型，然后按照约定的规则与之结算筹码。接着推倒残牌，大家一起在桌上将麻将牌来回推旋，再依次一一码好。只见庄家将骰子握在手里抖动几下，猛然往长条形的牌壁上一撞，等旋转的骰子停下来，看清点数才开始起牌。新的一局就这样又开始了。

　　现如今科技发达了，人们都玩自动麻将。麻将牌一般都是用酚醛树脂制作的，正面均为白色，上面刻着字或者“筒”“条”“万”的图案，背面的材料中混合了黄、蓝、绿等不同色的颜料，很容易甄别。在麻将牌里植入磁性材料，利用电磁原理，洗牌就完全由机器承包，再由传送带一一把牌自动码好。现在城市里满大街的茶馆，店名起得很有情趣，比如“风敲竹韵”“梅兰竹菊”“柳浪闻莺”什么的，其实都是麻将馆，因为国家法律禁赌，经营者起这些店名是为了欲盖弥彰，稍微上一点档次的麻将馆都设有小包厢，这样更加隐蔽。有的麻将馆装潢还很考究，茶几、靠背椅、筒灯一应俱全；房间里有空调，地上铺设了地板，墙上还挂着水墨画，看上去还有点书卷气。每一只包厢只安放一台麻将机，想搓麻将，牌友电话相约，按时到场。四个人在自动麻将机前环形而坐，清茶一杯在手，接通电源就可以开战了。一副牌胡了，牌友相互结帐完毕，将散牌推入牌槽，合上槽盖，另一副由机器码好的牌便又自动推了上来。几乎没有什么耽搁，接着再搓另一局牌，这比搓手洗麻将方便多了。
　　人皆有好奇心，对悬念有强烈的探索欲望，这可能就是国人喜爱搓麻的原因之一。搓麻的悬念在后头，即使起始为一把烂牌，随着牌局的进行，牌势也可能越来越强，若是最后再来一个“杠头开花”，倒胡了一副大牌！有时，虽然你的牌势不强，但成就了牌友一把“屁胡”，这就破坏了别人的大牌，起到“少输即赢”的效果。对手只能干瞪眼，到哪里说理去？只好自认倒霉。搓麻有点像处对象，起初没啥感觉，对方的长相、气质很一般，然而处着处着，你发现她心地善良、温柔贤淑、聪慧过人，慢慢地倒觉得找到意中人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与打扑克有天壤之别。打扑克就像居家过日子，所有的牌都已经捏在手里，再没啥悬念了，只好按照规则出牌。你的牌技再高，如果起手就是一把烂牌，任你如何努力，最后还是得输，就如同你整日在外辛苦打拼，遇到一个不善持家的太太，家道也无法兴旺一样。

　　国人把搓麻成牌说成“胡了”，可能借用了江湖的“湖”字谐音。搓麻如同在江湖上混，如果把上家当作上司，那么下家便是下属，对家则为与你同级的同事。搓麻时，之所以习惯哈着上家，是因为让上家舒服了，比如多碰几次牌，你就会有好处，那就是你可以多抓几张牌，以供选择，同时要提防下家，尽量不让他舒服地“碰”与”吃”，他若胡牌，与下属篡位又有何异？至于对家，你给他碰一搭牌，也只是你与他互换了抓牌的次序，并没有相互制约，再说你想制约他也制约不了，这就像你对同一级别的同事是无法制约的一样，你们只能相互配合。因此，“哈着上家，防着下家，盯住对家”，不仅是搓麻之法，而且是职场之道。
　　如果说搓麻看做混迹江湖，那么麻将台便是一个微型江湖。江湖上各式人等，心性有高低，格局有大小，脾气还不一，习惯有差别。有的人胡不了牌，不时站起来佯装接听手机，或者上厕所。他们抱着“赢怕歇，输不急”的理念，寄望通过牌局之外的“招数”能换一下“手气”。有的人一上来就胡了一把牌，马上喜形于色，洋洋得意，殊不知这只是“锅盖胡”罢了，接下来手气背，长时间不胡牌，便“怪三怪四”的，弄得牌友兴趣索然，这游戏还有什么意思？还有的人起始明明是一把好牌，还“兵不厌诈”不停嘀咕：“怎么是这么一把烂牌。这还怎么搓？”于是其他牌友便不把他当作主要对手，等到他胡了大牌，顿时傻眼了，原来是耍“瞒天过海”之计呀！职场上这样的人也大有人在，说一套做一套，你若是把他们的话当真，多半是要吃亏的。有的人一直胡牌，表现得很低调：“承让，承让，这一局又是我胡了。”就像有些人在职场一路顺风，不断获得升迁，平时也得表现谦虚，否则就会招人嫉恨。

　　任何一种博弈拼的都是运气，搓麻也不例外。所谓运气是指能给人带来好牌或烂牌的一种内因。牌运好坏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个人的判断和基于这种判断对牌的取舍。搓麻能否胡牌看似偶然，但偶然之中有其必然。偶然与运气并不是同一个概念。偶然是一种概率，一种小概率事件，就像你每天走出家门，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你可能遇到一位分别多年的朋友，也可能被一辆疾驰而过的的轿车溅了一身泥水。运气则完全不同。运气好坏取决于你对偶然做出的反应以及别人是否愿意助你实现目的。创造运气是一种技能，是你对待自己所掌控的牌局的一种能力。你在搓麻过程中不断作出调整，将点滴的好运不断积累，最终实现胡牌。人在江湖也是如此，好运和背运循环交替，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比如有些遗传疾病，但是很多事情是我们能够努力的，比如获得上司赏识、赢得某个姑娘的爱情。因此，人要努力，不断调整自己，尽量发挥自己的优势，这样才容易获得成功。据概率论，所有发生的事件，不管概率大小，都不是偶然。要提高成功的几率，就得审时度势，比如明知自己无法胡牌，就不能胡乱出牌，而应该“抓大放小”，最大限度减少损失。
　　论起搓麻输赢，算起来众人皆输。包赢不输的是麻将台子——麻将馆每次都收费的。朋友、同僚之间搓搓麻将，某一次你赢了钱，切莫花天酒地，因为“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即使你的牌技再高，搓麻也不能一直赢钱，最好输输赢赢，否则“狂风挽断最长条”。人生很短，而搓麻只是一种娱乐。所谓“金杯、银杯都不如在牌友中的口碑“，搓麻不能把输赢看得太重，抱着“输了钱，赢得快乐”的心理，往往玩得开心，毕竟人活得有意思比活得有意义重要。人一生可以无成，但不能无趣，同样搓麻可以不胡牌，但不能失去搓麻的乐趣。沉郁的搓麻风格，本质上是想赢怕输；洒脱地搓麻就是看淡输赢，如同面对苦难时幽默一般。借用王小波“活过，爱过，写过”的经历，作为牌友只要“搓过，玩过，胡过”便行了。

　　在电影《色戒》里，有几场耐人寻味的麻将戏，不仅通过几位太太的语言了解到时局，而且从搓麻招式可以看出人物的暧昧关系。那个老谋深算的易先生在牌桌上勾引王佳芝采取的手段就是想方设法不停地给她喂牌。台湾作家柏杨先生就善于在牌桌上观察人性，曾在一篇文章里分析道：“一个人个性和品格的观察，仅从表面上判断，不容易得到结论，但若请他打个小牌，便很容易看得明明白白。有些人一夜不和牌都不动声色，有些人两圈不和牌，就像‘光隆轮’一样，浑身冒起烟来，爆炸一次又一次。”
　　牌友格局有大小，搓麻风格存差异。有的人喜欢做大牌，不要别人“点炮”，非自摸不胡。他们并非好高骛远，而是具有超强的心理素质，根本就看不上“小鸡啄米，粒粒下肚”式的积小胜为大胜，而是期待“一战定乾坤”。即使他们胡了大牌也只微微一笑，这样的格局常常让其他牌友搓得汗毛直竖，又情不自禁地尊敬他。有些人牌还没摸到一半就已经构筑防线，立志不胡，既不“点炮”，也不“放牌”，完全一副“等死”的模样。这类牌友往往格局不大，殊不知你放弃了胡牌就给别人提供胡大牌的机会。最让人讨厌的是那些牌技很差还喜欢复盘、指指点点批评别人搓得差，完全是“事后诸葛亮”，絮絮叨叨的，听得人很心烦，哪还有搓麻的乐趣？
　　生活有点像搓麻将，“牌堆”里有勤劳、友善、真诚、豁达等好牌，当然也有懒惰、奸诈、虚伪、刻薄等烂牌。一个人选择什么样牌，舍弃什么样牌，最后人生就会“胡”什么样“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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