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龙 于 2020-5-28 17:39 编辑
【编者按】知青下乡是那个年代的产物。作者的青春回忆发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那时农村比城市更贫穷落后,土壤贫瘠靠天吃饭 。干旱年代,就连赖以生存的红苕也欠收,饥饿伴随着所有人。但在作者的文中,并没有对苦难生活作太多渲染,而是以一些生活小事,以乐观积极的心态,细致回忆生活中的趣事,苦中有乐,让人回味无穷。文中的许多人物,石头仔、大山性格各异,“我”想法从家中拿来挂面为大家改善伙食,三个女知青的无私帮助,纯真、善良的品质令人感动。真实的情感,成为作者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直至今天,心灵深处仍留下太多的留恋和不舍。回不到的过去,总在不经意间拔动青春回忆之琴弦,暮然回首,那才是最美的故事。文章朴实接地气,情感丰富,再现了知青年代的生活场景!美文,推荐共赏!【编辑:临沟听雨】
酝酿了好几天的雨在傍晚终于落了下来。冬日的天空竟然掠过了闪电,响起隆隆的雷声,似乎雨的精灵也在为自己的迟到表示着歉意。雨很大,几乎要赶上夏天的暴雨了,在风的催促下,雨丝密集地扫过知青小屋前面的竹林,先是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继而全变成了“哗哗”的声音。风在屋外放肆地刮着,将一种呼啸留在它经过的路上。刚才还在竹林里啼叫的野画眉此刻不知去了哪里,再也听不到它们悠长的啼音。 春天盼雨,雨没有下,夏天盼雨,雨没有落;秋天,人们望着碧蓝无云的天空,祈求着上苍的垂怜,上苍也只极为敷衍地洒下了几颗,连地皮都没有打湿。然而此刻,却以一声冬雷为先导,在后续的闪电和雷声陪伴下,径直落了下来。 开始的时候,干得快要冒烟的田地里、小路上,全都腾起了细小的烟尘,我们似乎听到了凉水浇在干土上所发出的“滋滋”声。随着雨越下越大,满耳就都是风声和雨声了。 风将靠窗的雨变成了细小的雨滴,从栏栅状的窗棂外涌了进来,在靠窗的小桌和更远处的地面上率性地涂抹,向我们展示着天书般的图案,不大工夫,就把小半间屋子浸润了。 我们并不急着将雨挡在窗外,相反,全都站在堂屋外的屋檐下,体味着这迟到的雨水的清凉。任细密的雨丝在外套上留下自己的印迹。直到感到一阵阵凉意打身上传来,直到肚子“咕咕”叫着再三抗议,这才将门关好,拿一张半透明的塑料布把窗户钉上,就一起来到厨房里。 空气中夹带着雨水的芬芳,无孔不入的风从茅屋的缝隙钻了进来,将没有关严的那道后门忽闪得一开一闭。 石头仔乖巧地从外面抱进来一捆苞谷秆,放在我们的土灶前,眼里闪出期待的光。大山也把煮饭所需要的水从放在屋外的石缸里打进来,并刷净了那口带着些许锈迹的铁锅。 今天是个好日了,不光是下了久违的雨,能让田地里储存下必要的水份,以期有一个好的来年,还对种在地里的蔬菜大有好处,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不是太难过了。对于我们三个知青来说,还有一件更高兴的事:今天晚上我们三人要改善一下伙食。 火燃得很旺,锅很快就变热发烫了,我狠狠心将瓶子里已经不多的清油倒了些在锅里,像一汪小小的清泉。葱花参与了进去,爆出了令人愉悦的香味,细如发丝的美味在里面欢快地舞蹈,这是我的手艺。三根胭脂萝卜在我的刀下蜕变成一种工艺品,两头是红色的,中间却洁白如玉。这种萝卜本来是泡咸菜用的,脆,色泽好看,却不容易煮耙,用来做其他菜肴并不太合适,但我们也顾不上这些了,自留地里就这种作物长出了些许菜样。 葱花儿的香味在厨房里漫延着,随着水的加入,锅里发出了“嗤拉”的声响,但那香味儿依然不散。 许是饿得发慌了,往日里总有些懒散的石头仔今天一反常态,根本不要人催促,专心地烧着火,不大工夫,锅里的汤就沸腾了。 稍煮片刻,我拿出了一把在知青点难得一见的挂面来,就是城里居民供应的那种,小心地抽取了一些,然后一掰两段,下到了锅里。估摸着下了六两后,就不再往锅里下了。面,无一例外地都一分为二,不是有特别的讲究,而是想让这些断了的挂面与煮在锅里的那些萝卜丝长短更接近一些。这样,至少在感观上,可以觉得自己吃的全是净面条,心里要舒坦一些。在盖上锅盖前,我又下意识地朝放在灶台上的那瓶红油豆瓣儿瞥了一眼。 挂面和红油豆瓣儿都是我昨天从家里带来的。面还有一把,已被我妥善地保存在那个空空如也的装细粮的扁桶里了。 前些天去县知青办开了一次会,正要返回队里时,遇上一辆回地区的便车,想想好久没有回去了,就搭车回去了一趟。 下乡后我很少回家,上一次回去还是在去年过年的时候,眼看一年又走到了头,回家看看也不过分。临走的时候,我谢绝了母亲要给我十块钱的提议,厚着脸皮朝她要了两把挂面。知青点已经吃了一个多月的净红苕了,我得让伙伴们改善一下。红油豆瓣儿是我用开会时发的津贴在离车站不远的一家小店里买的。我下乡后,家里经济情况有了不少的改观,但我还是不想太麻烦家里。 面煮好了,连汤带水全盛在三个大海碗中,锅里就空了。于是,一人寻个地方坐下,也不说话,就和那碗掺了一半萝卜丝的面条叫上了劲儿,在外面风声、雨声地伴陪下享用起我们的晚餐来。 这是一个多月来我们知青点吃得最好的一餐饭。自从那次去果果家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后,我们三人除了我去开了这次会议,我和大山就再也没有离开生产队一步。石头仔出去过,去了好几个知青那里。依他的话说,天下像果果那样的人真的很少,大多数人都是很厚道的。我和大山听了只是笑笑。 藏在扁桶中的高粱籽让我们渡过了一次危机,终于迎来了红苕开挖的时候。但由于今年大旱,红苕的产量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分到手的不及往年的三分之一。尽管如此,也让我们着实高兴了好几天,毕竟,锅里又有煮的了。 眼下,属于我们三人的那些红苕全都堆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看那模样,也就还有四、五十斤。这些粮食要坚持到来年麦子成熟,显然是不可能的。 拌了红油豆瓣儿的汤面很是可口。那些经过油、盐曝炒的萝卜丝与面条混在一起,吃起来筋道,嚼劲儿十足,甚至还可以吃出猪肉的香味。不大工夫就风卷残云般地结束了我们的晚餐。 我将碗筷收了,进到了厨房里。待我将残局全收拾妥当,提出马灯走进卧室时,大山的小提琴已经发出了悠长的琴音。我也不示弱,把二胡从墙上取下来,加入了进去。 于是,在那个下着疾雨的冬夜,我们的琴音在知青小屋上空,和着不时掠过的冬雷响着,一直飘到很远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雨还是没有停,老天像是要把之前的亏歉全都补偿回来,在风的陪伴下,一个劲儿洒着悔恨的眼泪。 雨天,不用出工,我们全赖在床上,美美地睡着懒觉。一直到肚子饿得受不住了,才起来煮吃的。 石头仔看我手里拿着一个竹子编的撮箕,知道我要去洗红苕,有些失望地说:“看来,这‘萝卜丝丝汤汤面’也吃不成了……” “当然,”不等我答话,大山就说:“好东西能接着吃呀?‘少吃品滋味,多吃伤脾胃’,晚上,我们晚上再吃……你说对不?”大山将头转向了我。 我笑着点了点头。 日子就这样打发着,当我带回的挂面终于吃尽,那瓶红油豆瓣儿也消耗了一半左右时,,堆在厨房一角的红苕也所剩无几,且全都是烂的。这样的红苕,根本不敢煮来吃,粮食再缺,安全和卫生却是第一的。 这天傍晚收工后,我和大山顺路来到分给我们的自留地里,看能不能寻些果腹的东西。找了半天只收获了三、四颗不大的白菜。不是卷心的那种白菜,就是普通的、被称为“瓢儿白”的白菜,看来,今天的晚餐只能吃清水瓢儿白了。 怏怏地朝回走,心情有些沉重,这才进入冬天不久,粮食就吃尽了,虽然到实在支撑不住时,可以各回各家,但我也知道,我们三人谁也不愿意这样做。 屋里出奇的安静,因病在家休息的石头仔也不在屋里,以为他的病加重了,我和大山赶紧跑到厨房,看那猪圈厕所一体的五谷轮回之所,也不见人。 “这孩子,一点都不叫人省心……”大山操着一口带着川味的普通话嘟囔着。 石头仔这次病得不轻,拉肚子一天十数次。还带着鲜红的血迹。按肠胃炎治了好久,总不见效。这让他那张本来就不大的脸显得更加瘦小。 其实,我们都知道,他这病要加强营养,最好能多吃点白米粥,外加一些精致的小咸菜。天天吃红苕健康人都觉得烧心,他一个病人怎么受得了?可从哪儿给他找大米来熬粥喝呢? 我的目光在厨房里游移,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却总想着能有奇迹发生,能在某个角落找出些吃的来。 是我的虔诚感动了上帝,还是我的眼睛花了,疑惑就是直接进入了梦境,让田螺姑娘进了家门?我突然看到灶台上的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口袋,一堆大个头的红苕也在灶旁边的地上堆着。 我拉了大山一下,将那些东西指给他看,又掐着自己的大腿,以分辨这是不是在梦中。一种生疼传来,让我差点叫出了声。这不是梦,是真的!心立刻就跳动了起来,快步走上前去,拿手在口袋上一捏,天,这是大米,真正的大米!再提起来一掂,凭手感就知道足有二十多斤。这是何人的大手笔,一下子就送来了这么多的粮食?我和大山面面相觑,一时竟然愣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俏皮的口哨声,石头仔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脸上还带着笑意,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石头仔,”大山指着桌上的粮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成是哪个放在这里的?” “放在这里的?是的,是放在这里的……” 一阵失望从心底升起,搞了半天,这些粮食居然是人家放在这里的。肯定是住在山顶的那几家人中的一个,走到这里临时有事,就将粮食放在了知青家里…… “不过,这些粮食现在是我们的……”石头仔眨眨眼,像要故意逗我们似的,慢条斯理地说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卖关子好不好?”我和大山几乎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来。 “是这么回事,”石头仔不再开玩笑了,“刚才不久,我正在迷糊中,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不大,很温柔那种:‘有人吗?请开下门……’知道不,是女的,好听的女音!哈哈,我就应了声:‘有人,请问你们是……’只听外面又说:‘我们也是知青,有点事找你们,你开下门吧。’”石头仔学得绘声绘色,在女声和男声间自由地转换。 素来知道他秉性的我们,也不催促了,索性就让他表演好了。 “……‘哦,好的好的!我马上来开门哈。请稍等……’‘好的……’我赶紧翻身起床,穿戴整齐,把门打开……只见门外站着三个漂亮的女知青……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快说吧,都是谁?叫得出名字吗?” “哈哈,我是谁,当然叫——不出来……三个女知青,我都不认识,但她们都是‘乖桑桑’的那种……” 在当地土语中,乖到极致了,就在乖的后面加“桑桑”二字,就是非常乖的意思了。 “她们说,她们是高低滩水库那边的知青,听说我们断粮了,给我们送点大米和红苕来。人家的红苕是南瑞苕,不像我们的这儿的那种大白苕,人家送的是红心的,好吃,当然,大米那就更好了……” “你怎么不留人家吃了饭再走呢?”我问了一句,“高低滩水库离这儿还那么远,这天都要黑了,你怎么着也得留一下人家呀……” “就是,石头仔,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大山推了石头仔一下,轻轻的。 “可是,可是她们都是女的呀,不放她们走,难道要留她们在这里过夜不成?只有一间房子,也没有地方可住呀……”石头仔有些着慌了,认真地说。 我赶紧朝外跑去,爬上知青小屋后面的那个陡坡,就朝通往高低滩水库的那条路上赶。然而,我只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站在最高处朝下看,只见下面那条细如羊肠的山路上,有着三个极小的人影,不知道是谁,只是从那身形上看得出是年轻的女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又吃到了掺了红苕的大米稀饭。石头仔说得没错,她们带来的红苕全是南瑞苕,红心的,很软和,很甜。 也不知是受了凉还是怎的,石头仔半夜发起了烧了,额头烫得吓人,起紧从我准备的小药箱中拿出两片阿斯匹林让他服下,第二天上午,那烧才退了下去。 病了,而且是久病,没有胃口,就是上好的稀饭他也吃不下,问他想吃点什么,他想了好一阵,才说想吃点汤圆。 这汤圆在北方叫做元宵,原本是指春节期间做的那种糯米面的里面包着甜甜馅料的食物,但在我们插队的这个地方,则是把所有用粮食粉料作成的,搓成了圆形的食物都叫着汤圆。于是,将米舀出大约三斤来,来到以前的房东杨叔家里,用他家的石磨将大米磨成了细粉,回去后给他做了一碗米面的汤圆。没有什么佐料,只有一点清油炝锅,加了点葱花,但他却吃得浑身冒汗,病也好了一大半。 就这样,那三斤大米磨成的米面,让石头仔的病奇迹般地好了起来。直到我应征入伍离开那里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病也没有犯过。 时光流逝太快,转眼就是数十年光阴。 然而,我们在一起时的情形却一天都没有与我远离。每当夜沉人静之时,我都会想起那个时候,想起那时的点点滴滴。那时艰苦的生活,就像是一块磨石,打磨了我的意志,让我无论走到何处,无论面对何种困难,都能坚强地走下去。 面对工作和生活中的困难,我们都能自豪地说:“我可是经历了许多考验的人,这点困难真的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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