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秋雨狂暴，窗外雨声不断，气势完全可以赶上放鞭炮的节奏了，但这毕竟是雨，如此猛烈，让人不堪忍受。心里泛起丝丝疼痛，我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关上了阳台和卧室之间的推拉门，可存放在脑海里、心里的那些疼痛，却无法关上……
那年我才五岁，大雨连下，我随母从旧城来到新县城，说是去找我唯一的姑姑。那时姑姑家是居民，远比我们农民家庭条件好，在她家吃上一两颗水果糖，酸酸甜甜的，倍觉舒心，于是我就渴望着每次一有去姑姑家的机会，父母能带上我。
姑姑家住在嘉陵江县城段的南岸，我从北岸亲戚家出来，过铁桥才能去姑姑家，可洪水如猛兽咆哮而来，张开大嘴舔着桥面，时不时地伸出它那长舌，卷住铁桥桥面的一两根厚铁片，吓得我紧紧攥住母亲的右手，不敢有所松懈。既便如此，我弱小的身体还在颤抖，甚至微微蜷缩，双足不敢迈步。
桥下的洪水泛滥，恶魔一般，气吞万里，席卷寰宇，来势汹汹，怒目圆嗔，狂浪高飞，我的衣服、凉鞋全被浑黄的水溅湿，我看着心爱的凉鞋哭了。女子本柔弱，为母则刚，母亲果断抱起我，对我说：“别怕，别怕，妈在呢！你闭着眼睛，别看桥下边，我们很快就过桥了……”我遵照母亲的叮嘱，紧闭双眼，跟着母亲一起过桥，然后母亲将怀中的我放下来。我站稳后，抬眼看母亲，她额头密密的汗珠子和洪水混在一起。那时的母亲和年轻，也没见过如此不堪入目的水势，但是为了保护我，还是咬牙坚持下来。
到了姑姑家，我心里的期盼依然落空：姑姑家也钻进了洪水。原因是她家房子地势很低。母亲让我站在门外高处，自己和姑姑一起扫水。家具的木腿的五分之一泡在水里，洪水中的黄泥巴飞上了木家具，可她们管不了这么多，先扫完水再说。
就这样，我的绿凉鞋也沾上了洪水里的黄泥巴，我看着凉鞋和泥巴，猛然想起了绿色铁桥和洪水……就连那年的水果糖的味道也像是不同于往年了。
时隔多年，洪水再没有如此肆虐。我觉得岁月静好似乎不再是一种奢望。谁料，母亲的女儿刚参加工作第二年，一场洪水又瞅准了我的家乡，幸运的是，没有超过我五岁那年的形势。
时光翩跹，我也曾和其他孩子一样：历数人间美好，闲暇时还出去走走。四年前，我去“世界水利文化的鼻祖”都江堰寻找李冰父子的踪迹，想看看余秋雨老师笔下的都江堰市尊容。我欣欣然去都江堰了，那水量，那气势，磅礴不凡，历经两千余年依然如此震撼人心，于是我拍视频发朋友圈共享。
没多久我朋友便给我留下评论：“还去都江堰看水，咱家门口就是。“我一头雾水，便去看了他的朋友圈，一看，我着实吃惊不小：我平时回小区的路早已是汪洋大海，我恍然大悟，同时，心，猛得疼了一下，如针扎。
屋漏偏逢连夜雨，父亲在自垦地开挖的鱼塘被洪水淹没，肥美的鱼儿无一幸免，全部随着洪水西漂而去，还有父亲自建的土坯小屋里大大小小的物什，多半没了踪影，果树的一半露在黄水之上，二十多亩沙壤地里的秧苗看不见尖……好在是，父亲早早地从山崖根爬上小路，牵着三只羊，走了好长路，转移到安全地方。因此，每逢雨水成灾时，怎教我心里不发怵？
我的家乡是个小盆地，四周有山，嘉陵江两岸便是县城商业街、生活区，而南北两岸就靠一座主桥连接。一旦遇到连下几日的中雨，水位上涨，浑黄一片，多个乡镇的洪水聚集在此，气势不比明代文学家杨慎的词《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弱，不比杨洪基老师给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唱的片头曲《滚滚东逝水》里的镜头逊色，直到大坝闸门处，那黄瀑布般的水，一泻千里，势不可挡，令人害怕。
今早十点多，我去小区门外拿快递。刚一抬头，就看到红色围栏下的黄灿灿的凤凰雕塑站在浓稠的黄水里，与往日凤凰湖里的碧波荡漾大相径庭。犹如婉约的江南女子，经一场大雨浇透后，俨然成了一位怨妇，每一次咆哮声里都带着无比大的戾气，没了往日温柔的模样。水面上还漂浮着巨大的树根，庆幸的是，这次没有饲养的家畜。
这种巨变，令我心痛。我一贯只向美好事物低头，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抬着头，捂着疼痛的心，将目光看向远山，那种还没被秋霜染过的青色显得柔软，像极了母亲那双抱我的长臂……
江仿若成了黄河，那些泛黄的记忆，总会隔些时日令我疼痛一回。我希望那些疼痛的记忆连同今天我面前西行的嘉陵江水一去不复返。
就在我转身准备回家的瞬间，看到群里消息：全线因洪水冲断公路、铁路导致交通中断！此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这意味着这次洪水肆虐的程度超过我的想象。我赶紧给父母打电话，电话语音提示对方关机，经多方打探，才知光缆已断，我担心七旬父亲上山下山的安全。我想，也许还有和我一样心情的儿女。
坊间说，水象征财富，然水满则溢。又说，平安才是福，有福自会富。
死水微澜，觉得无趣，但狂澜潮涌，亦无力挽救。为此，生活如水则好，淡而有味，可咸可甜，可动可静，可沸可平……凡不是一潭死水，无半点波澜，便是好的。骤雨初歇，清淡如常，才是属于我这个寻常人的生活。如茶，如戏，一口一口悠然品味，看世间繁芜与凋敝，体悟戏台上的生末净旦丑滋味各异的故事，台下不沉就浮的各色茶味人生。
想到这里，听一曲《锁麟囊》，呷一口胎菊茶，和湘灵心里的那处痛一样，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日子就着苦尽甘来般的茶香，吞进肚里，融入心里……
窗外，雨，又疯癫了。只不过这次我不再忐忑、不再畏惧，而是选择了直面，藏匿起挥之不去的疼痛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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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16 23: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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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17 17:2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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